第227章 如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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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7章 如若

  有了人起頭,於是附和聲四起:「聽聞還是拿神臂弓射死的!好些個去送補給的都親眼得見,前日回來了幾個,到處學著說呢!」

  「真箇這麼厲害?」

  「你管他真假,橫豎狄人死了敗了!今次議和想來是真心的罷?得虧這回有個靠譜的領兵得了勝,只求安穩久一點才好……」

  說到此節,十來個聚在一起吃麵的人都突然一起住了嘴,俱有些沒意思起來。

  ——如若當真多虧這姓裴的領兵才得了勝,那為什麼不能早點子用他?大晉這些年吃過的敗仗算什麼?死的那樣多人又算什麼?被擄走的那個皇帝和無數婦孺工匠又算什麼?

  「我晌午間還聽得個消息,也不知真假——好似說今次狄人慾要同咱們公主和親……」

  聽到這話,左近人人都望了過來,個個面也不吃了,臉上露出震驚模樣。

  「是假的罷?」

  「和什麼親?同哪個公主和親?」

  「是不是夏州裡頭哪個公主?」有人問道。

  「夏州同興慶府已是那樣多公主、郡主、貴女了,那些都不算和親的麼?聽說太上皇去了這一向,又新生了好幾個兒女,有他那一支就足夠了罷?怎的還沒完沒了的!」

  「夏州的貴女……唉,俺有同村的跟著商隊去過,那日子當真過得牛馬也不如……」

  「你也曉得那是『太上皇』,又不是新皇,新皇只這一個姐姐,若是真和親過去,將來再打起來,少不得多掂量掂量,再一說,生得那樣好看,一旦娶了,就是人財兩得,誰不會算啊?」

  「這就沒意思了……這一位公主進京幾個月,做的事情一樁一樁數出來,實在是個有心的,今次京城能守住,她也是出了大力的,總不好才得了勝,就把功臣往火坑裡送吧?」

  「……你拿眼睛瞅我幹嘛!我說了又不算!我也盼著是假消息哩!」

  但無論眾人如何討論,宗茂的人頭還是很快送入了京城。

  作為狄軍大帥,兩次攻打京城,曾經主領過太上皇北上事情,又四處擄掠金銀男女,朝中見過他的老人著實不算少。

  只是已然立夏,天氣漸熱,又是從大名左近運回,路遠顛簸,哪怕用鹽厚厚醃著,又隔了牛皮紙以冰裹著,送達時也已經不太成樣子。

  雖如此,此人畢竟十分重要,眾人大著膽子辨了又看,也不知自己看了什麼,聽得旁人說沒有異議,自己也連忙跟著點頭——左右狄人都來議和了,聽聞興慶府裡頭也報了喪,如若這還是假消息,那也沒甚好說的了。

  俘獲、殺敵都是實打實的,來議和的使者也已經走到了半路。

  等首級送回京中,聯合各方信息,終於確認死的確實為宗茂後,一應後續事宜也終於提上檯面來。

  其一是軍隊調撥。

  狄人既退,北面壓力頓減,樞密院中正商議重新排布調度。

  其二是前線封賞。

  今次這樣大勝,滅敵無算,俘虜甚眾,甚至當陣射殺敵軍大帥,莫說數年來,便是往前推至數十年來,都是數得上的。

  然而這樣大功,領兵的是為節度使裴雍,持弓射殺的也是其人,幾相累加,實在叫人為難得很。

  不獨樞密院,便是政事堂上下,對京兆府來的這一位節度使從來都是防備、警惕大過信任的。

  原本人離得遠,不鬧到面前也就罷了,只好裝作把他當疥癬之病,可而今都踩到臉上了,便是想要裝傻也不能。尤其此人居然親身去得蔡州,短短時日就得了天子輕信,而回京之後,還未等眾人應對,他便領兵北上,立下如此功勞,論起賞來,輕也不是,重也不是。

  至於其三,則是狄人議和條件。

  狄人使者雖未入京,但急腳替已經將消息傳了回來,除先前歲幣外,還要新增歲幣金、銀、茶、絹共計三十萬兩,大晉割讓衛、邢州共七州縣,兩邊再各自退兵。

  除此之外,繼任的首領宗骨欲要求娶當今長公主趙明枝,意圖兩國聯姻,以得千秋之好。

  才聽得這樣條件時候,趙明枝只覺得過分荒謬,並未當一回事,只忙於其他事務,將其當個笑話看。

  而朝堂之上,表面一個也不去提及,只做無事發生,實際上背地裡早已不知翻來覆去說過多少回。

  兩府中最後得知消息的,竟是正忙於調配人力重開漕、陸兩運,又調撥物資平抑物價、整頓城中治安的呂賢章。


  他站在都堂的一間房舍內,震驚地看著手頭一份謄抄出來的清單,只覺得自己好似夢還未醒來似的,道:「狄人是瘋了麼?分明今次是我大晉得了勝……」

  對面坐的卻是匆忙回朝的御史中丞楊廷,他倒是沒有多少意外的樣子,道:「漫天開價,坐地還錢,興慶府想來也知道我等不會全數答應,但打了這許多年,朝中已經不能再折騰半分了。」

  他才打南邊回來,領著人四處籌措錢糧,自然看到南面真正情形。

  北面淪陷這大半載,今年的收成同賦稅都是全無半點可能的,南下的許多流民還要靠南面的收成來養活。

  可多年以來,年年北供歲幣,本就到了難以支撐狀態,今年這幾回大仗打下來,前線吃喝都是流水一般地撒錢,那帳根本不能去看,得嚇死人。

  再打下去,恐怕前線還沒什麼進展,後頭南邊就要接連揭竿了。

  呂賢章也在兩府之中,看過太多南面奏報,又因管著京城,對每日開銷究竟去到什麼地步有著更直觀的認知,他聽得這話,也不能反駁,於是只好沉默,把那清單往後翻。

  可等看到和親、長公主等等詞句時候,他便是再好的養氣功夫,也忍不住色變道:「狄人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羞辱大晉麼?竟叫我朝公主和親!」

  然而堂中另外三人,竟是不發一言,半晌,依舊是楊廷接道:「夏州早去了那許多公主,哪裡還差這一個兩個的?」

  「宗骨不同其他,夏州、興慶府中公主、郡主,另有其餘貴女,雖也有同狄人結親的,但多是尋常軍官,無多少權柄在手,多數還無名無分。」他雲淡風輕地道,「但今次卻不同。」

  楊廷開了頭,一旁左手捧著茶盞,右手翻動手中宗卷的張異也跟著道:「宗骨本是乞木同胞兄弟,一向領兵,自乞木上位之後便幫著兄長協助統管興慶府,上上下下也甚有名望,更要緊的是,他為人極好漢學,自小便習漢字漢語,想來對我中原也有幾分親近,如今有他接手,倒也未必不是一樁好事。」

  「他這回,可是求娶……」張異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

  「那宗骨雖有舊妻,以殿下聰明,當真去得興慶府,定也能施展一二,更能多知狄人動向,一旦有變,朝中也好早日收到消息,以做應對。」他也不再去看那宗卷,像是單手舉杯,有些手累的模樣,把那茶盞又放回了桌面,復才看向呂賢章,「況且自古便有俗語,妻賢夫少禍,以殿下品貌口才,若能多勸多說,叫那宗骨日後以安安分分,兩國以和為貴,豈不是好?」

  「將來有了子息,我朝自當扶持,果真繼位,便能保邊境長久平安……」

  眼見對面人個個語氣平靜,你一眼我一語的,倒像是早早就有了默契,此刻說給自己聽,呂賢章無數話噎在喉嚨里,許久都吐不出來。

  他想要大力反駁,想要怒斥,可想到面前許多人身後代表的勢力,竟是叫他啞巴了一般,莫名心裡想起一個人來——如若裴雍在此,又會、又能如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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