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降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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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6章 降價

  那急腳替還未進京時候,沿路便已經快速傳開捷報,有些半路還在觀望商隊再無半點遲疑,立時刷開膀子,拼命往京城趕,不過一兩日功夫,城中貨物便做先次第,後極速增加,碼頭處日日停滿了大小船隻,裝貨卸貨不停,各處城門也有車馬川流不息,便是半夜時分,不管內城還是外城道路上,一刻都沒有停過車輪滾動。

  而貨一抵達,便被等侯許久的商人搶購一空。

  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貨品便同水涌一樣在市場上冒了出來,而自己這一處早早高價定下的卻沒有一點反應,不僅如此,一旦派人上門多做催問,倒是不少順勢毀約的,退定金退得那叫一個爽快。

  墨香準備做在前頭,早已領一群人等著,又雇了帳房同小工預備點數、計算數量。最近雨水甚多,小工們有貨卸貨,無貨就只好干坐著,蓋因送來的貨總是稀稀拉拉,外頭十來條長凳上就一直坐著人,眼看四處都長青苔了,這隻有這一片地方被蹭得鋥光瓦亮的。。

  至於那特地賃下的位置便利許多大庫房,眼下只用了幾間,還只堆了個半滿——甚至其中一間放的不是貨,全是毀約時候商家送回的訂金同罰金。

  等了兩天,眼見事態越發不好,她連忙去向趙明枝請罪。

  翻著墨香送來的帳冊,趙明枝只點了點頭,道:「不妨事,你照先前契約辦就是了。」

  墨香心中惴惴,忙道:「可京中樣樣東西價錢都在漲,殿下給婢子安排這樣要緊事情,又給了那許多銀錢,小的卻是連漫天撒錢買東西都做不好,收個貨都收不到……」

  趙明枝笑道:「同你有什麼關係?你又不是銅錢外圓內方,那貨怎會叫你想收就收?」

  見趙明枝還有心情說笑,墨香急得不行道:「可咱們沒貨賣,外頭價錢下不去怎的是好!?雖是得了不少送過來的罰錢,可看眼下情形,恐怕全數添補上去,也買不回殿下本來預計數量……」

  「再等一等……」趙明枝道,「若非京中樣樣東西價錢都在漲,他們又怎會寧可賠錢也要留住手頭貨品?還不是想著再多漲一漲,其中差價大了,一點子罰金又算得了什麼?」

  「但多這一點子罰金,雖不是不能再出去買貨,可一旦出去買了,豈不是又再把價錢推高……」

  趙明枝抬頭看了一眼萬年曆,心中又算了一回日子,才又道:「不必擔心,也就是再忍一兩日的事情了。」

  墨香心中再焦急,此刻也不敢再做追問。

  宮外臨時租賃的庫房同院子裡還有無數人等著她,有來交貨的貨商,有來送帳報帳的帳房,還有許多被派出去追採買進度,終於回來匯報的手下,一想到那場景,墨香便不禁打了個寒顫。

  可她更知道自己所承受的壓力與面對的難處,根本不能同趙明枝相比。

  殿下面上看平靜,可究竟多少天沒有好好合個眼,又有多少事情待她決定,除卻她自己,旁人都不知道。

  墨香猶記得自己前次回來時候,見得外頭幾大抬摺子被搬送進來的模樣,而桌上、地上更還有無數,當然只看一眼便令人頭皮發麻,而殿外甚至還有幾名朝臣等候。

  心中強逼著自己多撐一撐的墨香又熬了一天一夜,也未攏回多少貨,一面收,一面按著市面價格略略壓低一點往外拋,只這一點點數量,當真如同重石由水中沉潭,絲毫水花都激不起來。

  她才稍稍睡了一會,便聽得外頭拼命敲門聲,一個熟悉的宮人正大聲喊她名字,又道:「墨香姐!快起來!今日糧價跌了!!!」

  墨香一下子根本反應不過來,睜著眼睛看了看那房頂——倉促賃下的房舍,人人都忙,自是來不布置採買,連帳子也沒有裝,抬頭就是四面光禿禿牆,又有結絲垂墜蛛網,更有春夏小蟲亂飛。

  她簡直不知今夕何,只覺得自己好似還在夢中,才要閉眼再眯一會,忽的反應過來,一骨碌爬將起身,連頭髮也來不及扒拉,臉也不洗,趿拉著鞋抹了兩把臉就去開門,中途還險些跌了一跤,卻是半顧不上,匆忙把門一下拉開,問道:「你說什麼!」

  門外人半點也沒有耽擱,那手還做拍門狀,正喘著氣,見門開,嘴裡立時叫道:「糧價跌了!我從梁門大街出來時候還是一百五十文一斗,等進了這條巷子,便跌到了一百四十,眼看還在一路跌,外頭各處糧鋪子都開了門敞開了賣,卻無幾個去買的,個個都還在等!都說還有的降!」

  墨香茫然極了,問道:「怎麼回事?不是各家都不肯發賣,要囤積起來,賣個高價麼?怎麼突然……只糧價降了麼?」


  那宮人道:「今早外頭四處在傳,都說咱們前頭回報,說是前線大捷!狄兵退了,那狄人首領,喚作什麼乞木的那一個落馬死了,新上去的要來議和——消息才傳進來,本來無事,不知怎的,早間外州、固子門便一股腦用進來許多車輛,那隊排得甚長,接著南熏、宣化、新曹幾門也堵了起來,南熏門外連一早欲要往外走的傾腳頭都被攔在路上,堵得到處臭烘烘的……」

  「我只盯著糧谷,還沒去問旁的,但看這架勢,恐怕不但糧價,其餘東西樣樣價格也要大跌!」

  兩人還在說外,外頭有匆忙跑進一個人來,急急叫道:「外頭來了許多貨商,問前次咱們開的價錢還作不作數,都說要賣貨過來!」

  墨香聽得這話,卻是露出這些日子以來難得輕鬆又輕蔑的一個笑,冷嗤道:「從前求著賣,開那樣高價,個個都要毀約,今次見得降價了,倒是想著回頭來找?想得倒美!當真以為自己是銅錢,外圓內方的,人人上趕著求呢!」

  然則她半隻腳還露在外頭,頭髮雜亂,眼角還粘著不少附著物,倒叫這分明似乎十分霸氣言語大打折扣起來。

  收到消息的自然不只在外頭忙於收貨的墨香一行人,京城內外早都沸騰起來,狂喜之外,又有難以描述氣氛。

  如果說百姓們先前得知前線捷報還有幾分不敢置信時,此刻有了這個最有力消息佐證,自然再無半分疑慮。

  議和肯定是要議的。

  大晉同狄人斷斷續續打了許多年,說一句「輸多贏少」都太給晉人面子,到如今連皇帝都被人抓走了,年年進供「歲幣」,又連年徵發徭役,半壁江山淪喪,幾乎整個北面十室九空,京城也險些失守,其中多少慘烈苦痛,唯有流民才能體會。

  而最慘的那一些,甚至連體會的機會也沒有。

  好容易今次勝了,雖這勝利來得莫名其妙——在京中百姓事後看來,除卻換了帥,又在禁軍裡頭補了點西軍,好似其餘地方同從前也無甚差別。

  可怎麼就這麼輕易的勝了呢?

  今日能勝,難道祖宗保佑?或是偶然得庇?還是因為狄人死了首領,內部爭權奪勢,使得前軍無心再戰?或是當真那西軍這般厲害?裴雍這般得力?

  就這許多可能,自是眾說紛紜。

  近日因清理汴河,又由許多大小貨船出出入入,挨著一處大碼頭的保康門瓦子便一下子熱鬧起來。原本幾間都快開不下去的麵館、食肆都一下子火爆起來,更引得不少生意人挑擔推車來做買賣。

  這會天色漸晚,在碼頭搬搬扛扛了一天的漕工、勞力都停了手頭活計,也懶得回去,或就地吃自帶的乾糧,或有手鬆些的,走出那碼頭,就近尋吃的,聚集在街頭巷尾,有些吃麵的見四處都滿了,乾脆連桌子椅子都不要等,得了熟面,捧碗蹲在地上便呼嚕呼嚕吸嗦起麵條起來。

  打了勝戰,又有狄人準備議和,城中的氛圍一下子就沒有了那麼緊張,空閒之餘,又兼最近做工價錢實在是好,比起從前,尋常勞力的日結工錢都翻了近一倍,至於有經驗的漕工更是翻了三倍不止。

  口袋裡頭多了百來個銅板碰來撞去叮噹響的,聽這聲音誰人能不高興?自然也有了心情擺起龍門陣來,說起近日事情,你一言我一語,個個都要插一句嘴。

  「依我看,還是去夏州那個不得老天爺心意,今次換了新皇,雖開頭日子勉強些,撐這大半年的,竟是熬出了頭……」

  「也是狄賊殺戮太多,太惡了,恐怕也叫老天爺看不過眼。」

  「從前不是總傳那姓裴的節度厲害?只要問哪裡安穩,人人都說要去京兆府,先還以為誇大了,今日看,好像當真是有兩把刷子的。」

  但這話一出,便有人狐疑問道:「我怎的聽說是因為那京兆府同狄人裡應外合,又給了賊人許多好處,才叫他們不打西軍。」

  聽到這裡議論,有個才端了面跟著蹲過來的男子卻是忽然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大聲嗤道:「你們懂個屁!還裡應外合,給賊人好處?北面都被賊人占了多少年了?你識不識字,會不會看輿圖的?!西面北面,哪裡貼西平、夏州、興慶府最近?」

  他三口兩口吃咽完一筷子麵條,把那筷子在空中划來划去的,竟有一點子指點江山的架勢。

  「從西平去真定,跑馬都少說要個十來天,我那舅爺在京兆府做得大營生,聽說打鳳翔、慶陽過去,要是快馬跑日夜不休,不用三日就能到夏州,轉往西平、興慶也不過再多兩日功夫罷了——你當狄人是傻的?若不是西軍厲害,離得這樣近,不去打鳳翔、京兆府,倒是繞遠去打河間真定?看看咱們年年給的歲幣,都兜褡里掏得乾乾淨淨底朝天了,也不見他們哪一日不來打,京兆府要許出多少好處,才堵得了狄人的嘴巴?」


  此人顯擺了一回人脈,卻冷不丁被邊上人問道:「果然那西軍如同你說的一般這樣厲害,狄人離得這樣近,那姓裴的節度怎麼不乾脆過去打殺乾淨了事!?」

  「想得倒是挺美!京兆府同朝廷一向不對付,如今住夏州那一個在位的時候,幾次叫那裴雍回京覲見,他連理都不理的,喊他去打狄人,他腦子又不是有毛病——狄人全被打死了,下一個死的就是他。」

  「若不是還想要京兆府幫著在中間隔一隔,就憑西軍從前行事,老早就要拿他們開刀了——人家難道是傻的?」

  此人說完,邊上也有人應和起來。

  「這話倒不是沒道理的,從前我就聽說京兆府的人野得很,幾年前朝廷的轉運使去得京兆府都被斬殺了,這樣囂張蠻橫,若不是兩下早已翻臉,怎敢去動朝廷命官,聽聞還是帶了旨意欽差……」

  「若說同西邊狄賊動手,也不是沒有打過的。」有個吃完了面,正坐在地上慢慢吸水煙的老頭也終於開口,「我聽得人說前些年狄人其實常常貼著京兆府打秋風,只來一次敗一次,後頭也從鳳翔抽了人駐守在彼處,連著大殺了好幾回,把人都嚇狠了,後頭就極少去了,寧願繞遠路,經銀州去真定、河間,都不願再招惹京兆府——你們看這許多年,京兆府是不是安穩得很?」

  「就是這個意思嘛!」先頭那男子夾起一筷子麵條,趁著晾的涼功夫,急忙又插起話來。

  「那為甚從前不肯打,今次又肯打了?」也有人忍不住問道。

  「皇帝都換了,而今新皇是個小的,就同個剛出蒸鍋的大白炊餅一樣,軟和得很,還不是想怎麼捏,就怎麼捏?難得有個機會,京兆府手裡抓著那許多兵,說話聲音都比旁人響,回得京中,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要官得官,做甚不來?」大家都賣苦力,說話時候也沒個顧忌,更無半點避諱,對天子評頭論足起來,半點不帶打磕巴的。

  「依我看,今次狄人打成這樣,要是京城守不住,今上真箇往舒州、杭州、信州跑,最後把這一大片地方全數讓給狄人,便是京兆府再厲害,他一片地方夾在中間,也未必能扛得住多久罷?」

  「管他什麼緣故,左右這次都說親手殺了狄賊大帥的就是那裴節度,他們當官的什麼心思,當皇帝的又是什麼心思,同我是沒半點干係,能將狄人攆走,我就給他算個功勞,心裡也記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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