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父與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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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9章 父與子(上)

  陳朱樓修身而立,神色尋常,看不出心中所想。

  而一旁的諸多朝臣,乃至於曹操都在觀察著這位安國王世子、新任的上軍校尉。

  曹操只是一眼就瞧見了陳朱樓的樣貌,心中卻沒有過多的驚訝之感,他不像是路上那個真的正兒八經的二愣子,他對陳朱樓的身份早有猜測。

  畢竟,他乃是長安都尉,長安城中的諸多權貴子弟中哪有他不認識的?

  突然冒出來一個渾身尊貴氣息的子弟,並且對自己的行為表示不理解,還挺為那安國王說話。

  這樣的人天下間能有幾個?

  結合安國王攜帶安國王世子入京的消息,自然而然輕而易舉的就猜出來了這位的身份。

  他是有意結交,為的自然也是算計。

  想要在陳氏名滿天下的時候加入陳氏的陣營,有什麼辦法?

  其一,正兒八經的以學問、品德打動當代安國王,以令他將自己收入門下。

  其二,結交陳氏門生,而後讓他們引薦自己。

  其三,認識安國王世子,讓安國王世子將自己當成朋友。下一代安國王將自己當成朋友,有誰能夠說自己不是安國王陳氏陣營的?

  這便是曹操的算計。

  當然了,這看似是陰謀,其實是陽謀。

  他便是正兒八經的想要加入陳氏陣營,以謀求拯救大漢,這個目的和陳氏的目的是一樣的。

  所以曹操並不害怕陳氏以此來怪罪他。

  君子嘛。

  可以欺之以方。

  他心中謀算著,等到下朝之後再假裝自己方才認出來安國王世子的樣子,然後以此來結交,之後經常走動就是了。

  然而此時,陳朱樓回到群臣隊列中後,卻是瞥了他一眼,而後嘴角帶著些許細微的笑容。

  他淡淡的低聲開口道:「曹都尉,別來無恙?」

  曹操心中一震,他瞧著陳朱樓的樣子,多少有些許的茫然,但轉瞬間就想明白了一切,而後同樣笑著說道:「別來無恙。」

  無論陳朱樓是否是「刻意」要認識他,無論陳朱樓是否是在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目的,此時陳朱樓與自己敘舊,這便是他曹操正式表明自己態度,加入陳氏陣營的時候。

  無需遲疑。

  下了朝之後,陳朱樓刻意停頓了一會,果不其然等到了曹操的身影。

  曹操走到了他的面前,臉上帶著平靜之色,只是低聲問道:「朱樓公子是何時知道此事的?」

  陳朱樓只是莞爾一笑看著曹操,淡淡的詢問道:「曹都尉這說的是什麼話?朱樓倒是有些聽不懂了。」

  他眉目含笑,遙遙的看著天空之上四散的雲朵:「人生多無常,這本是應當之事,不是麼?」

  「曹都尉?」

  曹操看著陳朱樓的面容神色,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個時候的他方才瞭然的明悟了一件事情,這位十二三歲的安國王世子,似乎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單純。

  而此時,陳朱樓已然走遠。

  身後落下一句:「明日茶攤酒肆,咱們再會了。」

  安國王府

  陳成己則是開始處理朝廷中的政務,左右的事務讓他倒是覺著心中更加疲憊。

  陳朱樓的身影悄然出現在這書房當中,他隨意的坐在原地:「父親叫我過來,是有什麼事情麼?」

  陳成己放下手中的政務,將一旁的幾封奏疏推給了他:「這幾封,都是世家、寒門等諸多朝臣彈劾十常侍的,希望我能夠秉公處理,為天下萬民做主,嚴懲十常侍,將其徹底剿滅。」

  「甚至大將軍也送來書信,說願意與陳氏配合,一同除掉此等禍國殃民的人。」

  「你如何看?」

  陳朱樓手中拿著一個啃了一半的果子,打了個哈欠:「十常侍也好、何大將軍也罷,世家也好,都不是真正的為民著想,只是想要利用這件事情做筏子,以此來完成自己的政治鬥爭罷了。」

  他反倒是看著父親:「如何處理,倒是要看父親準備要什麼樣子的結果了。」


  陳成己坐在那裡,看著陳朱樓,他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眼神中的笑容是陳朱樓看不懂的。

  「那麼樓兒覺得,我應當想要什麼樣子的結果?」

  「海晏河清?還是什麼?」

  陳朱樓坐在那裡,再次沉默了,他實在是不了解父親的想法,從一開始就不了解。

  窗外的雪淡淡的落在地上,又是一年冬雪了。

  陳成己懷間的「麒麟玉」微微發熱,也讓陳成己的大腦十分清醒,他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

  他幽幽的嘆了口氣,目光遙遙的望著將自己挪到了屋檐下,看著那漫天飄雪的陳朱樓。

  陳朱樓是一個什麼樣子的人呢?

  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

  但恰好,陳成己是為數不多的知道這個問題答案的人。

  如果不站在一個「父親」的角度去看,而是站在一個外人的視角去看的話,陳朱樓是一個很優秀的人。

  或者說,陳朱樓是一個十分優秀的世家子弟。

  擴充一點說,陳朱樓是一個十分優秀的可以當做下一代家主培養的「普通」世家子弟。

  他優秀,十分優秀。

  超過了陳氏歷代家主的優秀,甚至陳成己有一種大不敬的想法,即便是當年的先祖或許也沒有陳朱樓這麼的「聰慧」。

  在陳成己看來,陳朱樓的「天資」可以用「若同鬼神」來形容。

  他半歲的時候便能夠呀呀作語,一歲的時候便可以完整的說話了,三歲的時候便不如其餘的孩童一樣還在玩耍,而是開始識字,待到五歲的時候,自制力便十分的強悍,甚至可以念誦一些政治學以及儒家的經典了。

  八歲的時候,陳朱樓遍觀諸子百家經典,一頭扎進了這拙身樓中。

  當年悟道的創造出政治學的那位先祖用了幾年的時間,方才能將拙身樓中的書籍看完,而後有了自己的思想,可陳朱樓在兩年前便已經做到了這一點。

  聰慧麼?

  聰慧至極。

  允文允武。

  可正是因為太過於聰慧了,這才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為何?

  因為十一二歲,已經聰慧至極的陳朱樓相較於歷代的陳氏家主而言,錯失了一個最大的「成長點」,他在擁有自己的思想之前,並沒有遊歷天下。

  也就是說,陳朱樓的「學」與「識」是分開的。

  用最簡單的話來講,如果陳氏是一個最普通的天下第一世家,那麼此時的陳成己絕對是興奮不已,因為有了這樣的繼承人,就意味著陳氏可以再興盛至少三代。

  可惜,陳氏不是普通的天下第一世家。

  陳氏想要在潛移默化中改變百姓的生活,讓百姓的生活越來越好。

  以民為本的陳氏不需要一個高高在上而又聰明至極的接班人。

  前幾代陳氏家主平庸麼?

  平庸。

  但在過去的近兩百多年中,這幾位平庸的家主做了什麼事情呢?

  鎮壓了天下世家,以令他們不能夠瘋狂的兼併土地,給了民眾一個喘息的機會。

  大力支持家中子弟加入儒家、道家、墨家等,尤其是鼓勵他們加入墨家,甚至鼓勵他們成為「工匠」,也正是因為這種鼓勵,所以如今的工匠並不是一種卑賤的職業。

  如今的大漢與原本的大漢最大的不同就是,原版的大漢「士農工商」四個階層的限制較為明顯,而這個版本的大漢則是不同,十分開闊。

  一兩百年中,許多優秀的「工匠」發明了許多的「工具」,這些工具有的是農具,有的則是方便了尋常百姓們生活的東西。

  衣食住行,盡皆囊括其中。

  這也是為什麼,如今的大漢依舊是天子昏庸,奸佞、外戚、宦官輪番干政,但百姓們依舊沒有爆發出「黃巾起義」的原因。

  陳氏的這些平庸家主不聰明,但他們不必聰明,他們只要心懷天下百姓,那麼自然而然的會有聰明人去替他們完成想要的東西。

  聰明人,容易走錯路。

  陳成己將手中的東西放了下來,決定與自己的兒子來一場父子之間敞開心扉的談話。


  他走到了陳朱樓的身旁,迎面看著那落在地上的、十分乾淨整潔的雪花。

  「朱樓,今日此地只有你我父子二人。」

  他看著陳朱樓的雙眸,聲音十分溫和:「有什麼話,不如你我父子說開了吧。」

  「說開了,才能夠解開心結。」

  陳成己淡淡的摸著陳朱樓的發頂,感受著其上的溫度,笑著:「你知道的,父親天生愚鈍,並沒有你這麼的聰慧。」

  他玩笑一樣的說著自己的遺憾:「你這麼聰慧的孩子自然是少見的,或許便是天賜「麒麟兒」啊。」

  「你若是不說出自己內心藏著的事情,父親就算是再怎麼去猜測,也是猜測不出來的不是麼?」

  陳朱樓看著面前堆砌的雪花,心中思緒不斷。

  陳成己也不著急,只是坐在那裡淡淡的等著。

  他很愚笨,或者說不算是聰明,但他知道,只要能夠將話說開,自然會有聰明人去思考該思考的東西。

  良久的沉默後,陳朱樓將頭埋在雙膝之間輕輕開口了:「我不明白,父親為何這麼的信任天子,為何這麼的在乎世間百姓,您明明知道,此次事情很大概率是天子設計,想要利用您將朝中權貴除去,而後再將您逼走的。」

  「歷代的君王不都是這樣麼?」

  「想要利用陳氏,但又不願意信任陳氏;他們懷疑陳氏,但又不得不信任陳氏。」

  「歷代陳氏家主,哪裡有一個是君臣相宜,得了善終的呢?」

  他抬起頭,早慧的陳朱樓雙目含淚,他太聰慧了,以至於讓人忘記了他的年歲只有十二三歲,尋常人家的孩子在這個年歲正在蒙學,怎麼會遭受這樣的場景呢?

  他只是一個尋常的、太過於聰慧,以至於困在了這些「聰慧」之中的孩子。

  有些時候,智慧需要經歷歲月的沖刷,方才能夠以令人看明白這世上的道理。

  陳朱樓聲音哽咽,面目含淚,這個時候的他才像是一個孩子,而非是一個「成年人」。

  他本就是個孩子。

  「父親。」

  「陳氏自先祖陳野傳承至今,歷經秦漢兩朝,已然五百年了,陳氏身為第一世家,要什麼東西沒有呢?」

  「我們本就高貴,本就高高在上,為何要與那些百姓攪和在一起?」

  「或許您覺著民心與百姓十分重要,但我們大可以在保護住陳氏的情況下,再繼續實施對百姓們好的政策。」

  「如今朝堂之上風雲匯聚,天下百姓對於劉氏天子的容忍已經到了一定的限度,您又提前布局,傳張角以太平要術,假以時日,天下必定動亂,而動亂的源頭則一定是這太平道。」

  「屆時,若太平道露頹勢,我陳氏自可起兵護衛大漢,而後再次獨攬朝綱。」

  「那個時候,天下被太平道沖刷,世家們的力量、錢財被消耗一些,陳氏再出面改革,阻力自然會小很多。」

  「而若是太平道順利推翻大漢,那也是一件好事。」

  「陳氏大可以像是當年融入大漢一樣融入新朝,那個時候政局不穩,太平道以民之身而為帝,屆時您便是張角的老師,便是帝師。」

  「如高皇帝創建大漢的時候需要陳氏一樣,張角也一樣需要陳氏的力量。」

  「陳氏便可以藉此機會,重整乾坤。」

  「這樣阻力一樣會少很多啊。」

  陳朱樓看著自己的父親,發出了詢問:「為何一定要在這個時候,飛蛾撲火,投身這混亂的朝堂之上呢?」

  「父親,這對於陳氏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啊。」

  陳成己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然後抬起頭:「樓兒啊,方才你所說的,我都懂。」

  「可是.」

  「伱知道這樣做,會讓天下多少無辜的人死去麼?」

  「我也同樣想要維護陳氏的安穩,可陳氏的安穩難道比天下百姓的安穩還要重要麼?」

  他痛惜的看著陳朱樓,而後問道:「樓兒,你看著我的眼睛。」

  「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

  陳朱樓下意識的看向了陳成己的眼眸,那是一雙平靜的如同湖水一樣的眼眸。

  「陳氏的祖訓是什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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