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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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清之抬一抬眉,神色看似淡然,拳下卻漸漸捏緊。

  以他高明的社交本領,無論何等場合皆是信手拈來,然,唯有今日,竟是略微沉了心。

  可吳清之仍是笑臉相迎:「上野先生,但說無妨。」

  上野一郎的眼睛始終不曾放過長貴,甫一開口,果然如此。

  「不要懲罰他!要給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上野一郎鈍鈍的說著,遣詞造句雖然不順,卻是字字擲地有聲,「請吳老闆使他服從,刻下兩幅我希望的圖畫!」

  此話一出,長貴立刻揚起頭來,狠狠的瞪住了上野一郎。

  一時之間,四下靜默如許,卻有幾分劍拔弩張的味道。

  吳清之屈指,扣一扣桌面,默默的咬過一遭後槽牙,滯了片刻,方才肯與相應。

  「如此甚好,那便教他將功贖罪。」

  這下子,便輪到長貴瞪著他了。

  吳清之寒著一張臉,旁人亦說不清這冷然是對於誰,只知此時說多錯多,遂紛紛噤著聲音。

  諸君神情緊張,那廂,唯上野一郎笑容得意非常。

  但見他伸出手來,直要與吳清之握手,更顯出一種志在必得的態度。

  「吳老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誠然。」

  吳清之於是迎上那隻手,誰知,甫一交握,竟是被緊緊的攥住,其力道之大,簡直驚人。

  上野一郎身材矮小,大約不足五英尺,吳清之毫無防備,立刻直覺掌骨寬處一痛,遂眉心一跳,眼色更深。

  上野一郎動作帶刺,握手罷,當即喚來護衛,送上兩幅裱裝好的巨幅相片。

  「這一幅,乃是天皇大人!這一幅,乃是神奈川衝浪里!我需要劉匠人刻出這兩幅畫卷!」

  吳清之微一頷首,便算作應下了此差。

  如此交鋒,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殺機暗藏。

  吳清之並非習武之人,然,饒是他那隻舞文弄墨的素手,亦能夠覺出這上野一郎絕非善類。

  此人手型短粗,筋骨有力,掌心粗礪至極,定然是長期舞刀弄槍所致。

  吳清之遞出一個眼神,蕭子山心領神會,復又皮笑肉不笑的客套一番,方才作勢起身告辭。

  上野一郎施威罷了,但覺目的大約達成,於是絕不多留,只將一眾人送至庭前,端出假情假意的微笑。

  「吳老闆,靜候佳音。」

  話畢,卻是轉向蕭子山,意味深長的說道,「蕭四少,再過不久,我也會親自前往帥府拜訪的!」

  虎穴龍潭周旋過,吳清之一旦討回長貴,便即刻攜了他趕往濟民醫院。

  蕭子山親自相送,車上,氣氛肅穆至極,仿如冰窟。

  「少爺,我是絕不會給日本人做工的,死也不會!您的救命之恩,長貴只能來世做牛做馬再報!」

  吳清之睨了長貴一眼,終是冷聲一笑:「長貴,我不需要你報答什麼,你該報答小柳。」

  提到小柳,長貴立刻變了臉色。

  「她流產了,」吳清之說,「現在人在濟民醫院,我不知道母子的情況,你只能聽天由命。」

  蕭子山亦然相勸道:「長貴,我怎會不知你心中所想,但現在時候未到。」

  軍用汽車軋路深重,發動機轟鳴不止,吵得人不得安寧,心煩意亂。

  甫一到達濟民醫院,長貴便飛也般的跳下了車子。

  那廂,吳公館之管家已然在此等候多時了,於是由他領路在前,直向病房而去。

  濟民醫院並不大,僅有直來直去的一條通路,長貴得了指向,已然自行先行。

  吳清之不急不緩,只行在管家的身側,不動聲色的低聲問道:「小柳如何了?」

  管家垂首,哀嘆一氣:「小柳身子強健,無甚大礙,只是,那孩子……」

  吳清之略微一昂下巴,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此次屬於意外早產,孩子並不足月,體質很弱,大約不到一個時辰,便夭折了。」

  話音剛落,走廊盡頭的病房之中,即刻傳來一聲悲鳴。


  行至此,吳清之卻並不入內,他站在洞開的門外,但見長貴跪坐於小柳的床前,失聲痛哭。

  「長貴,我不勸你,」吳清之淡淡的說,「你只管告訴小柳,你要選些什麼。」

  然,如今這步田地,長貴根本無路可走,無擇可選。

  孩子已然痛失,眼下,氣節亦難以保全。

  長貴祈求的看向吳清之,竟是叩首幾下,道:「少爺,你讓我怎麼選!」

  長貴字字心碎。

  「少爺,我姐姐跟了東北的男人,前些年跟著她男人返鄉探親時,被當地駐紮的日本兵侮辱,我姐夫要去討公道,結果卻被打斷了一條腿!」

  「我姐姐於是托人,從東北捎回一封家書,說是已在東北定居。後來,我們寄信不得回音,經過多方打聽終於得知,原來我姐姐不堪屈辱,早就跳河自盡了!」

  「如今,你要我為日本人做工,我怎麼肯應!」

  吳清之喉嚨發緊,他直直點住深陷病床的小柳,反問道:「那你要她如何是好?你難道不怕她慘遭不測?」

  長貴哭道:「少爺,只有身居高位的人方能忍辱負重!而我等平頭百姓,天生就是無路可退的!」

  話畢,吳清之聞言,登時怔住。

  他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過長貴一遭,隨後,復又轉向管家。

  管家不置可否的搖一搖頭:「少爺,那孩子折的冤枉,當真是無路可走。」

  此時此刻,吳清之只覺腦中陣陣眩暈,長貴長跪不起,實在教人招架不住。

  可吳清之卻倏爾的想起了遲榕,再過些點鐘,歸家去罷,他應該怎樣向遲榕交待小柳的著落?

  難道,應當是要了斷的告訴她真相麼?

  吳清之倒吸一口冷氣。

  思及此,他終於心生一計。

  吳清之於是揮一揮手,直教長貴站起身來,他緊緊的盯視著,一瞬不瞬。

  「長貴……若想徹底擺脫日本人,只有一個辦法。」

  「少爺!」長貴大喜過望,誰料,正欲感激之時,卻被吳清之再度攔下。

  「長貴,你們只有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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