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備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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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拜日晨間早點吃的是餛飩。

  吳家的廚子以為少爺嘴刁,非這一口不吃,於是參照著遲榕拌的餡料復刻了一餐。

  廚子的手藝自然是比遲榕精妙百倍,相比之下,她昨晚做的那碗餛飩實在顯得寡淡無味。

  遲榕只嘗了一口,便惴惴不安的去偷看吳清之的表情。

  吳清之神色平淡,不問自答:「胡椒嗆口了些。」

  說罷,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咽下,像是為了壓一壓那味道。

  遲榕於是暗自舒了一口氣。

  昨日管家約了裁縫來量體,今日果然是準時準點的到了吳公館。

  來人是個灰眼珠子的中年人,皮膚白而冷,骨相有國人的輪廓,卻比尋常人更深刻一些。

  遲榕有些驚異,這竟然是一位混血兒的裁縫,想必是專為達官貴人裁衣的,自有一身得體的派頭。

  經過吳清之的介紹,遲榕得知裁縫姓童,名足德,喚作一聲童先生。

  童先生動作輕快熟練,一條軟尺舞得像飛花。

  頸一周,肩一展,胸和腰,臀及腿,尺過而不沾身,實在體諒遲榕這種半開化於性別的女孩子。

  遲榕量過體,便輪到吳清之。

  童先生在他腰間一圍軟尺,開口道:「吳少爺抱病期間的確清瘦了許多,不如我留足兩寸,以後康復了,長些肉回來,尺寸就正正好好。」

  吳清之點頭答應,他二人似是老主雇的關係,還能聊上幾句天:「我夫人廚藝不錯,只怕是還要長胖些,倒也是件好事。」

  一旁的遲榕正百無聊賴,吳清之莫名的點到她,轉過頭來,便是雙眼深望,眉目傳情。

  遲榕被他看得臉紅,遂撇開頭去,手上一盤蛋撻都吃不利索了,一叉子戳下去,直把蛋撻心軟軟彈彈的挑出來,剩下一枚空了心的撻皮。

  量完體罷,童先生還要問他們款式上的意思。

  吳清之倒好打發,一律是筆挺的西服,有的只是平駁與戧駁領形之分,可換作了遲榕,衣裝上便難做選擇。

  遲榕正苦惱著做什麼款式,吳清之卻將圖示冊子抽走,連目也不過的就還給了童先生:「若是難選,便每種樣式都做一身。」

  遲榕家門雖然富裕,但吃穿用度卻並不鋪張,哪怕女兒要嬌養,什麼樣的裙子都能買給她,可像今日這般一氣裁個十來二十件,也實在是不曾有過的大手筆。

  遲榕湊到吳清之耳邊偷偷問道:「你平時也這麼大手大腳的花錢嗎?」

  吳清之以為遲榕是在心疼他的財政,便寬慰道:「裁幾件衣服而已,不算什麼。」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這樣太浪費了,衣服難以穿破,不大需要做這麼多。」

  遲榕眼神真切,一副乖孩子的模樣。

  吳清之失笑:「遲榕,做給你穿,怎麼能算浪費?」

  他眉峰一挑,與童先生遞了個笑容,便算是把這生意定下了。

  童先生收拾了工具,將粉筆捲尺方方正正的擺回提箱,又稍坐了片刻。

  寒暄時間,管家取來支票,待吳清之簽字罷,才請傭人將童先生與裁衣的布料一道送回。

  打點好二人的著裝行頭,吳清之便思慮起禮物一事。

  遲榕那裡自然是不會再有什麼可參考的了。

  她這一家人,做什麼事情都是不拘小節,既沒什麼挑三揀四的習慣,也就意味著沒什麼極端的好惡。

  吳清之下意識的攏了攏披肩。

  這披肩倒當真好用,輕薄柔軟,暖而不燥。

  他正如此想著,靈光忽然乍現。

  「遲榕,我記得你說這件披風是岳父之物,可是他的愛用?」

  遲榕搖頭:「阿爹也只是天冷到扛不住時圍一圍。」

  「那我留下此物也不算橫刀奪愛。」吳清之道,「岳父這次回國便不走了吧?」

  「大概是不走了,阿爹這些年去德國都是為了研究德文,以後還是要回來工作的。」

  遲榕又好奇吳清之怎能猜出父親的工作調遣,便問他如何知曉。

  吳清之本就是留洋子弟,對留學的路數深諳於心。


  遲克信考試畢,自然是拿到了博士學位,恰巧又趕上女兒嫁人的空擋,方能回國。

  吳清之派人探聽過遲克信在國內的工作,遲克信雖是學者,但更是譯者。

  他平日裡要為政務書局供文學譯本,還會去語言學校講學,若遇上有德國人參與股份的土木建設,也需請他出馬翻譯。

  國內各處都需要他,定是十有八九不會再外駐德國了。

  既已向遲榕求證了岳父的近況,吳清之便有了挑選禮物的主意。

  「遲榕,我帶你去個有意思的地方。」

  吳清之輕言淺笑。

  車子由吳清之指路,行至中央大街,仍是在大洋百貨公司下了車,十字路口車流往來,行人不斷。

  但這次吳清之卻劍走偏鋒,帶遲榕順著弄堂橫穿而過,繞到了百貨公司的後面。

  一座老舊低矮的筒子樓被城市規劃包藏在此處。

  遲榕亦步亦趨的跟在吳清之身後,心中暗想,這裡若不是在城中心,必然是個美食雲集的好去處。

  「這裡難道是藏著什麼了不起的手藝人嗎?」

  遲榕開口調笑,卻不想,竟真的教她歪打正著。

  吳清之微一點頭,帶她走進了堆著蜂窩煤的樓梯間。

  只是上過一層樓,向左折轉,第一間屋子正敞著門,垂一道竹簾下來,裡頭響著金屬敲打聲。

  遲榕生出一種探險的心情,吳清之所言的有意思,她著實想要見識一二。

  敲門罷,屋裡有一老者應聲。

  遲榕隨吳清之進了屋,竟發現此處別有一番天地。

  屋內狹小,卻開了一扇極大的窗戶,窗前擺一張油光鋥亮的白木桌子,老者手捏一把極小的錘子伏案工作。房中四面打著木柜子,封著透明玻璃門,裡面一排排的碼放著各種款式的鋼筆和筆尖。

  這是一個鋼筆作坊。

  「師傅,我想打幾支鋼筆,愈快愈好,工期可還充裕?」

  吳清之彬彬有禮的詢問道。

  老者性情乖戾,脾氣暴躁,被人問話卻是頭也不抬,只哼哧哼哧的從嘴裡擠出一句話來:「怎麼找來我這的?」

  吳清之從襟前口袋裡取下一支鋼筆遞上前去。

  這正是他最常用的那支玳瑁色鋼筆,遲榕每次見他寫字,都是非這支筆不用。

  「十二年前,家父送我出國讀書,從您這打了一支鍍金筆尖的鋼筆送我。六年前,我不慎磕壞了筆尖,回國時又是家父將鋼筆送來重鑄,於是使用至今。」

  老者聽了他的話,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接過鋼筆細細查看,又拆解開來看了看各個部件,方才開口道:「的確是我打的筆尖。能像你這般的人倒不多見,一支鋼筆竟用了十多年!」

  吳清之閉口不言。

  遲榕知道他不願過多的提起他父親,他們父子的關係總是難以言說的,可遲榕卻在心中記下了一點,這鋼筆竟是吳清之父親所贈,他一直帶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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