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章 水中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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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雪色的火樹在歡歌。或許不算歡歌,只是一種高昂上升的震顫。這種震顫並不叫羅彬瀚痛苦,但他沒法再讓心靈保持平靜,只顧緊盯著夢幻之火升騰的姿態,仿佛一隻羽焰的鳥即將飈飛到蒼穹上。他甚至沒發覺自己正無意識地張著嘴喊叫——並沒真的喊出聲來,他的肺里像有刀片在隨氣旋翻滾,聲音發出去以前就絞碎了。然而他心蕩神馳,對什麼都不在意了。

  結束了。真的結束了。仙子火在海天之際漸次低垂,化作半透明的蜃影,最後徹底消失無蹤。過程中它不曾留下一絲受焚者的聲息,也沒有一縷殘灰餘燼,好像這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羅彬瀚扶著箱子慢慢坐倒,藥效本不應該退得這麼迅速,可他已感到心力難支、形疲神困。要是現在給他一面鏡子,叫他看見鏡中的人突然間變老了二十歲,那也不會令他意外。

  轉眼間,地面上的火海已蔓延至整座島嶼,烈焰洶湧時的噼啪爆裂聲蓋過了風鳴,空氣也如融化的塑料般扭曲變形。九成以上的垃圾覆蓋物都引燃了,火勢至此再難遏制,因為設施內部用於存儲滅火劑的空間不足,他們本來也打算在事情結束後炸掉這裡。

  一切都是按計劃走的。只是他感覺累極了,連蒸騰上來的熾熱火氣都不在乎。他真想就在這平台上躺倒,管它後頭還有什麼事。可李理不會放過他,她留給他三十秒的休息時間,期間所有觀察眼都在高速地轉動和閃燈,幾十台隱藏在島嶼內部的支架攝像頭也升了起來,像一幫子好事之徒把他和陷阱箱團團包圍,湊過來眼也不眨地瞧個起勁。她是要確保他們的勝利貨真價實,不會出現撤離前一秒又被周溫行打個埋伏之類的破事。

  羅彬瀚很想告訴她不必操這麼多心。以既有經驗觀之,周溫行此人雖頗具一些即興表演愛好,但通常不會無的放矢,純粹為了折磨對手而去浪費精力。要是這東西沒死,還有餘力殺人,他現在就會跳出來了,反正這會兒羅彬瀚連爬起來都費勁。不過最後他還是決定讓李理干她想幹的事,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說到底,他自己也很希望吃顆定心丸。

  三十秒過後,偵察眼不再頻繁活動了。耳機里的聲音說:「請做好撤離準備。」那聲音聽上去清晰了不少,看來他的聽覺損傷不大,只是臨時的震盪影響。羅彬瀚瞄向下方的火海:「往哪兒撤?」

  「正東方。活動平台系統將把您和陷阱箱一同運送至海岸。接應船隻在三分鐘內抵達。」

  「那我該做什麼?」

  「設施表面現已處於高溫狀態,請注意調整您與彈出平台的接觸面,同時避免在區塊轉移期間受陷阱箱撞擊。」

  羅彬瀚只得站了起來,走到陷阱箱的西邊,這樣平台在傾斜交接時不至於撞上他。緊接著平台就載著他和陷阱箱向東移動。這過程中他儘量站立,只讓靴底去接觸火焰烤過的平台面,然後回首西望,在這座島被徹底引爆前看上最後幾眼。

  李理說不定在這座島上砸了上億的資金,就為了這場短得能以分鐘計量的戰鬥。千足機械海怪註定會非常短命,因為它本意是設計給岩石洞穴的,整個建築對海砂和珊瑚礁而言實在過重,再拖一個月都可能會引起整座島嶼的沉降,失去電力維護的通風系統會滲水,細菌與海洋生物很快侵入其中。它將變得故障連連,再也不堪使用。他們只得炸掉它,先用定向爆破解體,把設施的幾個核心艙室推沉到海底,讓李理的人有時間去回收和善後,最後再以沼氣爆炸作為事故報告的結論。至於事後如何處理政府關係,羅彬瀚沒過問,這對一個能在海島上建基地的傢伙根本不值一提。

  該告別了。就讓這座島成為天外訪客在塵世中的陵墓吧。他最後嘆了一口氣,將視線轉回前方的海岸。

  「您有什麼疑慮?」李理說。

  「不,我覺得挺高興的,只是激動不起來。這是你給的藥搞的。」羅彬瀚說,「你覺得我還在疑慮些什麼?」

  「比如,我們仍然不知道他的行為動機。」

  「這倒也是,不過我們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了。我可不會為了這個答案去給他招魂。」

  「我還有另一個小小的疑問。」

  「是什麼?」

  李理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後她說:「或許我們能從另一位訪客那裡得到答案。」

  怎麼能忘得了另一個人呢?那位身份神秘的同夥。既是他們的大敵也是最後的救星,因為他們還得想方設法解決月亮上的問題。羅彬瀚抽動臉上的肌肉,擠出一絲乾巴巴的笑容:「現在有什麼頭緒?」

  「暫時沒有。」

  「島上那些審計員都表現正常?」

  「沒有可疑跡象。」


  這回,羅彬瀚只得承認自己冤枉了方穠。「我們只有最後一條線索了。」他接著說,「酒店那邊的行動怎麼樣了?他的行李都拿到了?」

  「正在進行中。我想不會出問題。」

  羅彬瀚聳聳肩,在這個話題上打住了。「還有件事。」他說,「我的右手好像不行了,還有左眼也看不見東西。最壞的情況是終身殘疾,等下你得想辦法幫我遮掩過去。」

  他說這話時難免有些煩躁,但李理還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態度:「我已觀察過您的面部情況,您的左眼球整體形狀完好,沒有破裂或明顯外傷,推測可能是化學劑腐蝕或爆炸衝擊導致的角膜損傷與視網膜脫落——這些損傷都有概率靠醫療手段挽回,您還是很有希望保住大部分視力的。前提是現在別用手去接觸任何面部組織。」

  羅彬瀚只得把手縮回來。「我臉上不大好看吧?」

  「我們可以說色彩豐富。」

  她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可見其他地方的進展肯定不錯。羅彬瀚本想問問那個周溫行的替身演員這會兒在做什麼,但一艘電動船已經透過重重煙幕出現在岸邊。船頭站著個年輕男人,羅彬瀚估計又是那個小船長,於是沖對方揮揮手臂,對方依稀也在煙霧後揮手回應。半分鐘以後,移動平台衝過最後的燃燒區域,抵達李理用滅火劑畫出來的隔離線。羅彬瀚終於看清了對方的樣子,不由吃了一驚。這人根本不是李理的手下,而是蔡績。

  平台開始下降。到了距離地面半米的位置,羅彬瀚先把陷阱箱輕輕地推了下去。蔡績面色嚴峻,猶豫著是否要上前幫忙,但羅彬瀚已經自己翻了下來。

  「你怎麼來了?」他奇怪地問。

  蔡績沉默地盯著他的臉直瞧。當然啦,肯定不會好看的,憑誰在燃燒爆炸的垃圾沼澤里打過滾都一樣。羅彬瀚又往回看了一眼,想確認周溫行會不會詐屍——據說正式受血的影子們對蔡績這樣的中間產物具有極強的影響力,能製得後者一下都動彈不得。從這個角度考慮,蔡績能主動出現在這兒倒也不壞。

  他還沒琢磨明白,耳機里的李理說:「是我叫他來的,先生。」

  「你?」

  「是的。蔡績先生希望能為我們的行動提供援助,因此我安排他替代原本的接應人員,鑑於他有出眾的體能與可信的背景。以及,他的特殊天賦還能為我們再上一道保險。」

  「啊,是這樣。」羅彬瀚說,「不過我都不知道你們已經認識了。」

  之前他找蔡績做過模擬訓練,但沒透露過李理的存在。蔡績也從未對他的具體計劃和執行能力表示過疑問。而當他和李理靠著耳機對話時,蔡績臉上毫無詫異,仍然直勾勾地盯著他瞧,仿佛一點也不好奇耳機對面的人是誰。這人對李理究竟了解多少呢?只把她當作一個普通的合作者?或者連她的來歷都一清二楚?應該不可能,如果蔡績知道李理是誰造的,還能這麼若無其事就未免太有定力了。

  又有一串潛流般的想法從他腦中穿了過去。其中似乎有些很重要的念頭,他卻始終抓不住。周溫行曾以嘲笑般的語氣說他太信任李理……他又有什麼道理不信李理?李理是荊璜丟給他的,法克也理應知道。至於蔡績呢?蔡績是周妤的人,陰司女閻羅不過是嘴上缺德罷了,總不可能暗地裡幫著周溫行整他。

  他搖了搖頭。「我們得走了。」他說,「還有一幫子審計等著我去忽悠呢。」

  蔡績依舊一言不發,上前想攙扶他。羅彬瀚卻指著陷阱箱說:「你該搬上船的是那個。」說話時他留意著蔡績的表情,見那張緊繃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他頓時明白蔡績確實是臨時加進來的,因為此人對他們的計劃核心毫不知情。

  他什麼也沒解釋。蔡績頓了片刻,轉身去搬陷阱箱。噼啪爆裂的火焰在他們身後炸個沒完,把蔡績的臉也照得忽明忽暗,看去有幾分詭譎陰森;那沉重的箱子在他手中顯得很輕巧,被高抬慢放地送進了船艙。羅彬瀚則自行在船尾坐下,低頭瞥了眼右手腕,那倒霉的金屬條還扎在上頭。現在把它拔出來沒什麼好處,要是等會兒蔡績突然跟他打起來,這玩意兒指不定還能當暗器用。

  蔡績走到船頭啟動引擎。他手法嫻熟,可能之前練過,或者開過差不多的東西。船隻慢慢後退,掉頭駛離島岸。羅彬瀚斜靠在尾舷板上,對著船下磅礴噴涌的銀白水沫出神。島上的火光映在浪濤里,就像海面底下也有火燒著,正咕嘟嘟地往上冒泡。好一口沸騰的大鍋,他扔下去的那枚貝殼只怕已經煮焦了。

  他漫無邊際地想著,忽然聽見蔡績在船頭說話。這個人照舊那麼不擅長偽裝,哪怕用最冷漠的聲調說話,任何耳朵沒聾的人也還是能從那刻意的語氣知道他現在有多不自在。


  「那箱子裡是什麼?」蔡績問。

  羅彬瀚把頭轉回去。「你想知道?」

  「不然我在問什麼?」

  「用來當誘餌的東西。」

  早在半個月前,羅彬瀚向他透露過大致的計劃,因此這話立刻就叫蔡績抽緊的臉頰放鬆了些,只餘一抹疑惑留在眼底。

  「老鼠,」他慢慢地說,「需要這麼大的箱子嗎?」

  羅彬瀚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其實這人也不算很傻,他心想,只是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天真的傢伙要怎麼和周妤相處。那不太可能是個特別融洽的組合。不過誰又說得准呢?也許周妤已經改過遷善,成為一尊地獄裡的活菩薩——他把扎著金屬條的右手腕擱到舷板外晾著,然後鎮靜地說:「李理,把箱子打開吧。」

  箱子沒有動靜,李理也沒說話,以靜默表達了最徹底的反對意見。看來她真的和蔡績不熟,真不知道她怎麼就允許他參與進來。

  蔡績的臉色慢慢變了。他讓船按著設定航線往前開,自己則轉過身來,埋頭要去把放在兩人中間的箱子掰開。

  「我是你就不會幹這種事。」羅彬瀚冷眼旁觀地說,「裡頭的電子設備可不少,還有高能電池,你要是亂來沒準會炸——李理,你瞧見了,他是不會放棄的,你最好還是幫他打開。」

  箱子上的指示燈連閃了三下,接著箱蓋從靠近船首的一側彈開了。裡頭的情況對蔡績一覽無餘,而羅彬瀚只能看見豎立起來的的六邊形箱蓋,幾縷裊裊升騰的冷霧,以及蔡績呆然的神情。他也不需要去看箱子裡的情形,因為他早就知道了。這會兒他只想要一支煙或者一瓶酒,可惜這些他都拿不到,岸上等著他的只會是李理的緊急醫療團隊。

  蔡績抬起頭時後退了一步,差點撞上後頭的操作台。他的臉上透出怪異的青灰色。

  「這是誰?」他說。

  羅彬瀚聽到耳機里有一點細微的電流聲,這是李理即將發言的徵兆。他伸手把耳機摘掉,擱在座位底下,然後才說:「你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

  「他為什麼會在這箱子裡?」

  「被放進去的。」

  蔡績繼續盯著他看,等他給進一步的解釋。羅彬瀚只覺得口乾舌燥,而且還困得厲害。「有這麼一個人,」他懶懶地說,「我是不會把真名告訴你的,要是你願意就叫他老鼠。這個人家境富裕,可家裡管得很嚴,不給他花錢的機會,於是從小學開始他就去勒索自己的同學,從他們那兒搶錢去打遊戲。後來有同學告訴了老師,害他被家裡罵了,他就偷了家裡的錢,雇了幫流氓把那同學打殘了。之後他轉了學,卻在初中時染上了賭癮,於是他重操舊業開始勒索,順便還有偷竊和偷拍——主要為了賣錢,最後他在女廁所里被抓了個現行。班主任堅持要開除他,他就從家裡帶了把菜刀捅進班主任的肚子裡。老師死了,他成了少年犯,家裡給他打點花了不少錢,八年後他才放出來。然後,他又迷上了賭博,一次又一次,欠債金額越來越高,他的父母就放棄他又生了一個——可別以為他沒嘗試過幹掉那個胎兒,但是最後沒成功,於是他被家裡趕了出來,斷絕關係,身無分文。他很需要錢,願意為錢干任何事,包括去殺人。」

  他十分厭倦地嘆了口氣,認為故事到此就說夠了。然而蔡績依然如雕塑般靜立在箱前,眼中閃動著駭人的凶光。他只得繼續說:「我本想雇他去殺那個東西,就在酒店的大門口。」

  「就憑他?」蔡績冷冷地問。

  「沒錯,就憑他。」羅彬瀚說,「這難道不是一場很有價值的測試嗎?不知為什麼,那東西很不願意引起騷亂,總是竭力裝成普通人在我身邊晃悠。如果一個瘋子在眾目睽睽下拿刀捅他,他有什麼應對辦法?或者他會提前發覺別人對他的殺意?我就是想知道這個。」

  「但你最後沒讓他去。」

  「因為我發現風險太不可控。你瞧,這人十足是頭沒腦子的野豬,純靠欲望驅動辦事,可不見得講究什麼職業素養。我雖然花了錢雇他,沒準那東西略一挑撥,他就會把刀捅進旁邊路人的肚子裡。根本不是條聽話的好狗,明白吧?所以,最後我們簽了另一個版本的協議。他躺進這個箱子裡,為咱們的行動做出了卓越貢獻,之後他那兩百萬的賭博欠款也會一筆勾銷。」

  蔡績又低下頭往箱子裡看,大概是在搜尋受傷或用刑的痕跡。羅彬瀚任由他白白地找了一陣,然後才說:「你找不到外傷的。」

  「你對他做了什麼?」

  「把他放進箱子以前我先給了他一個暗示。」羅彬瀚直截了當地說,「編了個故事,讓他相信自己將被當成屍體,送進焚化爐內活活燒死。接著把他麻醉裝箱,一直讓他處於平靜昏睡的狀態,直到陷阱啟動的一刻。然後嘛……有這樣一種設備能利用電流製造出十級的疼痛,知道吧?醫院會用這種電極片來讓人體驗分娩的感覺,理論上對健康無害,但能讓你痛得死去活來。當他從昏迷中醒來時就會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封閉狹小的地方,四周是高溫與火紅色的燈光,全身上下都劇痛如刀割。多恐怖的事呀!他甚至沒法叫出聲來,因為肌肉鬆弛劑還在起效。痛苦、絕望、恐懼……這一切都會讓他的心情像極了一個落在火海里瀕死之人。這就是他擔當的角色,然後等所有事情完了,這箱子就停止電他,冷敷止痛,再給他補了一針麻醉劑——這就是你現在看見的情況。」


  船上一陣死寂。蔡績的臉已不再泛青,眼睛裡卻閃動著奇異的光。那目光已經令羅彬瀚感到了危險,但他還是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你之前說準備用老鼠。」

  「到最後七天時我決定還是用人——我怎麼知道那東西是否能分清物種?他之前是用了一隻老鼠當坐標,可老鼠的痛苦和人的痛苦在他眼中真的一樣嗎?在那島上沒有別的坐標給他,事前所有能驅趕的動物都被驅趕走了,尤其是設施內部,那裡連細菌都不會有。然後突然之間,他發覺火海里有一隻翻騰慘叫的痛苦老鼠。你猜猜他會怎麼想?以為這是上天賜給他的?」

  「所以你花錢買了一個人。」蔡績冷笑著說,「買了條人渣的命。」

  「沒錯,就是這樣。」

  「你不是也有個同夥嗎?怎麼不叫他上?」

  羅彬瀚心中一動。他發現蔡績對李理也知之甚少,竟然還把她當做血肉之軀。

  「其實我有別的選擇,」他盯著蔡績說,「我那個同夥有許多手下,他們中有人完全清楚情況,而且自願被放進這個箱子裡,但我沒有同意。箱子裡這個人是被我挑中的。」

  「怎麼?你以為自己有資格判別人死活嗎?」

  「第一點,心甘情願的人是不會那麼痛苦的。」羅彬瀚說,臉上逐漸露出冷酷的笑意,「電擊?那不過是區區的皮肉之苦。我要的是精神上的絕望,那才算得上是誘餌!」

  蔡績皮笑肉不笑地點一點頭,等著他說第二個理由。他的身周已逐漸散發出幽冷的氣息。

  「第二,」羅彬瀚繼續說,「假如計劃成功了,那麼誘餌是誰都一樣,他和我都能活下來;可如果失敗了,他和我都得死,而我們死了以後的事將由別人接收——我的同夥,我同夥的手下,任何有意願卷進這攤子爛事裡的人,這些人必須得把事情接過去。我絕不會把這些人消耗在當誘餌的蠢事上,這是純粹的浪費,明白了嗎?」

  「所以你就決定消耗一個沒用的人。」

  「正是。」羅彬瀚說,「幹嘛要讓對這世界抱有熱情的人離開呢?誰對這世界不滿意,誰就應該自己離開。」

  「那你堂弟呢?你怎麼不讓他去死?」

  他們如角力一般目不轉睛地對視著。隨即羅彬瀚又露出笑容,聲音清楚地說:「他也在備選名單上。」

  蔡績無言地望著他,仿佛這是生平第一次見到他這個人。那股幽冷的殺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苦苦壓抑的憎惡。羅彬瀚又一次認識到對方有多恨他,而那種怨恨似乎遠不止和羅嘉揚有關。他看見強烈的惡意在蔡績眼底蠢蠢欲動,像藏著什麼能把他一擊打倒的殺手鐧。蔡績張開嘴,他心中就莫名一沉,接著對方卻又緊緊地抿住嘴唇,把話頭硬吞回肚子裡。

  「你小心遭報應。」他冷冰冰地說,然後轉身面向舵盤。海浪在船底對這一場好戲大聲嘲笑著。遙遠後方響起隱隱的爆炸聲,黑柱般細長的灰煙直穿天際,宛如一片陰雲流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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