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山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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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侯惠的第一個孩子是男的。

  妻王元姬在書信中聲稱,孩兒挺健康的,她自己產後也挺好的,讓遠在遼西的他不用掛念;書信中還加了些家長里短,沒有什麼緊要事。

  所以看罷了的夏侯惠,目光再次回到了信首的關乎孩子名字的那幾行字。

  王元姬自己給他起了個小字,喚作去疾。

  很常見的小字,也寄託了為人父母對孩子最單純最樸素的願望。

  大名當然是請長兄夏侯衡起的。

  此中還有些波折。

  當王元姬請夏侯和代為傳話,讓長兄起名的時候,夏侯衡是回絕了的。以郵驛傳信不慢、新生兒晚幾個月再起名也很正常為由。但王元姬聲稱這是夏侯惠的意思後,夏侯衡就不再回絕了。

  他知道這是自家六弟對「長兄如父」的感恩。

  所以,他用了兩日的時間翻了好多經書、詢問了文才最好的夏侯和很多次,最終才定下了大名。但夏侯惠看到大名的時候,一時啞然。

  就一撇一捺:乂。

  嗯,這個字的意思挺不錯的。

  乂者,治也,才也。

  就是不知道自家大兄是取了「保國乂民」還是「俊乂在官」的意思。

  不過也無所謂了。

  現今夏侯惠心中全是自己多了父親角色的欣喜。

  那兩行娟秀小字所表達的內容,讓他與這個世界真正聯繫在一起,在他身心上打下了揮之不去的烙印,給與了他不可分割的歸屬感。

  自然,他也本能的頓生了,父輩想庇護孩兒健康快樂成長的願望與動力。

  至少也得要讓自己的小傢伙不會像自己這般,在刀刃上跳了好多次舞后,才擁有原本就該擁有的起點。

  次看的是四兄夏侯威的書信。

  內容很短也很簡單。

  大致叮囑他在遼西注意保重身體;隨之聲稱次子夏侯莊頑劣、常常惹是生非,所以遣來幽州苦寒之地歷練、讓他帶入軍中當個隨從使喚,看能否讓其收收心;最後則是讓他代為管教,能以棍棒加身的時候就不要只動口。

  也不由讓夏侯惠苦笑了起來。

  若是自家四兄當真狠下心,讓夏侯莊來幽州作甚?

  應該遣去仲兄夏侯霸的軍中才對啊!那位才是信奉著「棍棒之下出孝子」教條的主啊~

  當然了,他也知道四兄的意思。

  在這個時代里,將領對子侄輩的教導不止是勒令讀兵書,更注重言傳身教、實戰觀摩歷練。如他五兄夏侯榮才十三歲就戰歿沙場,就是此緣由。

  四兄夏侯威當然也知道他馬上就要督兵伐遼東了,所以才將次子遣來幽州。

  不管夏侯莊日後是否戎服,這都是一次難得的成長曆練。

  由此可看出,他對夏侯莊的期待很高。

  所以,兄命不可違的自己,得作好好扮演嚴師角色的準備嘍?

  無聲的笑了笑,夏侯惠將四兄的書信收好,最後將大兄夏侯衡的書信鋪展在案,肅容細細看讀。

  夏侯衡的書信,就沒有什麼家長里短了。

  而是錄了近些時日許多京師洛陽內發生的事情予他。

  如曹肇官職轉遷、實權大增,與秦朗曹爽相互猜忌以及與夏侯獻面和心不和之事;如原本與曹肇、何曾頗為親近的司馬昭,倏然就稱病不出府,斷崖式與曹肇劃分界限的趣聞;還有一些關乎朝廷官員的升遷任免。

  其中,有與夏侯惠親善中書侍郎王基、很久沒有謀面的杜恕。

  王基因為上疏諫言天子曹叡止奢,被外放去當安平太守了;中郎杜恕則是因為近些年收攬天子門生做得很出色,曹叡欣悅之餘便將他轉為尚書郎、重回中樞。

  但這些都不是夏侯衡書信里的重點。

  先前允諾重啟私人情報系統的他,還在書信末尾言簡意賅的錄上幾句話。

  曰:

  天子東幸許昌宮,中書令、護軍將軍與陳侍中等隨行,因詔擴許昌宮殿之事,孫與蔣數齟齬、陳諫而不聽,遂稱病避之。

  曹爽累請天子復文欽職,系畢軌之謀也。因何晏、泰初之故,今李勝、鄧颺與畢軌等皆與爽善也。


  秦朗本與燕王善,後避諱疏之,曹爽勸之,夏侯獻復爭,朗皆不聽,閉戶謝客,三人似有神離之跡。

  義權婚,桓禺告假歸京,多飲仗醉言曹演入長安後,事太尉敬焉,遂與郭淮、牛金等日漸親善。

  泰初往荊州拜俊林兄,俊林兄斥其不念宗族骨肉情,泰初愧之。

  夏侯惠看罷,耷眼捻須沉吟,兩根手指在案几上輕輕的無規律的敲著。

  這是他思慮棘手的事情時,才會有的舉動。

  是的,棘手。

  第一個棘手的問題,是他倏然覺得天子曹叡看不透了。

  因為放浪形骸、大興土木、荒淫聲色等事情,曹叡做得太過了,也讓他覺得太假了。

  明明有著勵精圖治之譽的他,怎麼倏然就走上了昏君之路呢?

  而且,還是一路狂奔之勢!

  要知道,就在自己接手鎮護部的時候,曹叡還親自來軍中私語謂他,聲稱待伐遼東的戰事罷了,還會讓他來主持變革之政來的。

  才短短半年的時間,就能讓即位已然十年的曹叡完全墮落了?

  夏侯惠不敢相信。

  所以,他倏然覺得這位天子猶如被雲霧籠罩的遠山,讓人無法一窺全貌、更無法看清山上的樹木是枯死了還是生機勃勃。

  所以,他也隱隱有點後悔,推舉自家仲兄參與伐遼東了。

  尤其是看到曹演才任職長安守備沒多久,就已然和司馬懿相處甚善、與郭淮牛金等人親近曹演與自家堂兄弟都幾乎不往來呢!會和剛從大將軍轉任為太尉的司馬懿相處甚歡?

  呵呵~

  不過還好。

  天子曹叡到底想做什麼,夏侯惠想不明白也沒有關係。

  至少現今沒有關係。

  他與毌丘儉一樣,是天子剛剛落定的棋子、收攏廟堂權柄的棋子,現在還沒有真正發揮作用呢,不需要擔心太多。

  他可以慢慢想、靜靜等,讓時間來揭曉謎底。

  但另一個棘手的問題,長兄夏侯衡在書信中提到了司馬昭,他就不能靜候謎底了。

  魏國朝野都知道,司馬昭素來唯其兄司馬師馬首是瞻。

  所以夏侯惠看到司馬昭倏然與曹肇有了交集後,也不由去懷疑近來朝中發生的事情,如曹肇的異軍突起、曹爽陡然聚攏了大部分被浮華案禁錮之人等事,是不是司馬師也參與在其中。

  若是參與了,他在扮演著什麼角色。

  這不是夏侯惠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而是他從來沒有將曹肇、秦朗、夏侯獻與曹爽等人當作對手。

  但司馬師是。

  哪怕司馬師如早就被禁錮了。

  因為諸夏侯曹內部爭權的勝負,不是由廟堂決定的,而是由天子曹叡的心意決定。

  而且,既然是內部的本質一樣的,就意味著有分就會有合。

  但有外人插手就不一樣了。

  外人終究是外人。

  不管是出發點還是利益訴求,都與諸夏侯曹不一樣。

  屁股決定腦袋。

  話很粗俗,但就是這個理。

  對於外人來說,諸夏侯曹內部持續鬥爭、不停流血才是他們希望看到的結果、符合他們利益的局面。

  尤其這個外人是司馬師。

  二世為人的夏侯惠,對司馬師很忌憚,更不會有半點輕視之心。

  哪怕河內司馬氏如今在魏國朝野是有口皆碑的忠臣,司馬懿可堪被譽為國之柱石、司馬師還沒有因為時勢轉變為梟雄。

  唉,還是得儘快歸去洛陽啊~

  靜靜思考了好久的夏侯惠睜開眼睛,悄然發出了一聲嘆息。

  信息太少、遠在遼西,讓他無法破開迷霧看到真相。

  也連個計議的人都沒有。

  丁謐是不行的。

  一來,是夏侯惠不想讓「大隱隱於朝」的自家長兄,暴露在他人視野中。

  就算是丁謐也不行。

  不是不相信丁謐的忠誠,而是因為自己太過於矚目的關係,也讓丁謐備受朝野關注。


  另一,則是丁謐雖然計略不乏,但為人心高氣傲。

  在看問題的時候,也總會不自覺的以俯瞰角度去觀察分析,所以也看不到藏在底層陰影下的東西。

  如今的他,還擔不起「智囊」的角色。

  這點在這段時間的相處里,已然能讓夏侯惠做出判斷了。

  至於為何在毌丘儉、魏舒等人的事情上,夏侯惠常常請教他的看法、不吝感謝他的解惑嘛雖然這些事情的利弊他也看透了,但為了丁謐能體會到優越感,所以只好看不透。

  一個人的精力終究是有限的。

  所以需要幫手。

  而如果這個幫手在擅長的領域中,時不時就被肯定認可與感受到優越感,就能讓他變得熱情高昂、盡心盡力。夏侯惠想做的事情很多、面對的困難也很大,所以必須要學會如何讓幫手心甘情願的賣力。

  反正,不過是保持態度謙虛、費心機說幾句讚譽的話語而已。

  對比所得是很划算的。

  嘆息過後的夏侯惠,起身取來火種將長兄夏侯衡的書信焚了,然後走出房間,負手看著不遠處的碣石山。從他這個角度仰望,會覺得碣石山很巍峨,很容易就生出謙卑敬畏之心,也能窺其根本。

  所以,他需要一個站在山下的人。(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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