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過把癮 耍滑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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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過把癮 耍滑頭

  重新恢復靜謐的樹林裡,木小林在前,秦志亮在後,兩人間隔3米的安全距離,沿著一條谷地一路向北。♤🐍 ❻9Şℍยא.ⓒO𝓜 😾♬

  護士姐姐長時間沒有發現李老進入緊張狀態,擱在扶手上的手一直是鬆弛的,因此她也逐漸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電影裡。

  靜默前行的兩人,明明毫無交流,打頭的少年也不曾回頭說話,但是兩人合力組成的氣場彌散開來,讓護士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二人內心的不平靜。

  年長參謀的堅定步伐,對比放大了少年新兵的微小動作,偶爾的躊躇,聳動的肩膀,搖晃的腦袋,都表明他內心確實有話想說,但都被他自己克制住了。

  護士開始沉迷於觀察那個猶豫的年輕背影,就是鏡頭和參謀不是很配合,屢屢在關鍵時刻搖開或是遮擋,讓她的注視屢屢被打斷。

  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是一段將近3分鐘的長鏡頭,沒有對話,缺少動作,節奏單一,步伐一致,就是單純地走路。

  而她並未覺得沉悶,注意力也不曾分散。

  這一段的運鏡,凝聚了桑平三十年的功力,陳一鳴表示自己頂不住,保羅同樣甘拜下風。

  攝影師技藝再精湛,也要有東西可拍,鏡頭裡要有重心,有對象,單一的空鏡就是搖出花來,觀眾該走神兒還是走神兒。

  攝影師不怕內容豐富變化劇烈,那樣的鏡頭雖然運動軌跡複雜,但是創作空間也大,多拍幾次總能挑出滿意的部分,以此為核心不斷優化改進,就是一場好戲。

  最難拍的其實是內容單一且一成不變,如果一場戲要求演員不動不說話,全靠微表情帶著觀眾入戲,哪個演員剛開始演都會懵圈。

  如果把限定條件再升升格,改為只走路不說話的移動鏡頭,就該輪到攝影師頭大了。

  還是後來祥瑞偷偷告訴他,陳一鳴才知道,這場實拍時三遍收工的戲份,他們兩對師徒私下裡實景排練超過40遍。

  桑平幾乎把一路上所有的景物都考慮了進去,怎樣讓鏡頭運動符合邏輯,哪些微動作要放大,哪些微動作要遮擋,擋的時候擋多少、角度如何,簡直是對照著素材幾幀幾幀地摳細節。

  桑平的徒弟還問師傅,為什麼對這個段落如此苛刻,明明只是一場過渡戲,要不是為了劇情邏輯不得不拉長,觀眾多半都注意不到。

  桑平的回答是,攝影這行當,技術、器材、設備進步得越來越快,小陳搞出來的那些東西,他以前完全沒想過。

  他攢了半輩子的功夫,派得上用處的場合越來越少,現在還有哪個導演會拍這麼素的戲呢。

  下一次需要他使盡渾身解數的時候,可能他已經拍不動了,就當趁著還能動,好好過把癮吧。

  桑平如果知道此刻護士的觀感,想必會十分欣慰,攝影師的最高境界,不就是炫技的同時,完全不干擾觀眾正常觀影麼?

  讓觀眾感覺不到存在感的攝影師,就是最好的攝影師。

  就在護士姐姐開始逐漸察覺到時間流逝的時候,「啪啪啪」,爆豆般的槍聲打破了長時間的沉寂,一成不變的節奏瞬間提速。

  而忠於職守的護士,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身邊李玉成的警覺,就像慵懶的豹子發現了獵物,馬上進入到捕獵的戰鬥狀態。

  她側頭看向李老,發現他又是電影開場時看到司機下車的樣子,雙眼微眯、臉肌繃緊、手掌握拳,身體也不再是緊貼靠背的姿態,而是坐得板板直。

  護士的心又提了起來,她再也無心觀影,把自己的大半精神重新放回李老身上。

  大熒幕上,趴在地上的兩人正在匍匐前進,槍聲沉寂之後,是「吭吭吭」的沉悶炮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沉。

  兩個主角仿佛也被沉悶的炮擊聲壓制住了,趴得越來越低,這也讓他們的移動顯得更加笨拙。

  就在護士覺得即將承受不住心口的重壓時,主角終於停了下來,隱蔽地靠坐在一個小土包後面,打頭的參謀偷偷探頭觀察。

  下一刻,護士被坦克的猙獰炮口嚇了一跳,影廳里的驚嘆匯聚在一起動靜不小,說明心神被震動的不止護士一個。

  奇怪的是,她發現李老的身體又鬆弛了下來,拳頭都鬆開了。

  護士姐姐徹底被搞糊塗了,該放鬆的時候緊張,該緊張的時候放鬆,李政委怎麼總是跟別人反著來的?


  看著兩個主角藉助草叢的掩護,在坦克和機槍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潛越,護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雖然她也知道主角一定會成功,但還是不由自主地為兩個主角的行動而緊張。

  身邊的李老已經把身體倒向椅背,雖然護士覺得按照之前的規律,李政委應該對炮管林立的壯觀景象有所觸動,可惜她又猜錯了,李老安之若素,甚至嘴角還掛上了一絲微笑。

  護士得以再次把目光聚焦到大熒幕上,電影開始到現在,她還是第一次心無掛念地欣賞兩個主角的「神顏」。

  視角好像從來沒有這麼近過,近到讓她能夠清楚地看到前景少年那稚嫩的喉結,隨著逐漸加粗加重的喘息聲,牽動著她的心一跳一跳。

  這個視角看過去,兩個主角都很帥哎。

  特別是遠一點的參謀,擰緊的劍眉和刀削的側臉,剛好對上她的點兒。這個演員叫什麼來著,怎麼以前從來沒有關注過。

  「吭吭吭」,連成一片的炮火齊射,半空中炸開來的火焰風暴,在慢速鏡頭下呈現著極致的毀滅力量。

  放映廳里驚呼聲連成了一片,護士姐姐注意到自己前幾排的不少觀眾都坐直了身子,交頭接耳的聲音不絕於耳。

  「我靠,TMD好爽!」

  「好傢夥,這炮口風快趕上原子彈了,會劈叉的小型蘑菇雲。」

  「這是加了特技吧,現實開炮有這麼大動靜?」

  「廢話,只會比這大,不會比這小,你以為戰爭之神是開玩笑的?」

  「就沖這個鏡頭,這片子我也得二刷,剛才光顧著數炮管了,全景都沒看到。」

  護士再次偏頭看向李政委,還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樣子,顯然對這個鏡頭毫不在意。

  李政委這腦迴路徹底讓她搞不懂了,難不成他在離休之前見過比這更大的陣仗?

  不過想想他的副師級別,倒是也說得通。

  到底是妹子,護士本人對這個重炮齊鳴的場面只是稍許震撼,看過之後「哇」一聲,也就過去了。

  同為妹子,米圖的感受與護士差不多,比起18個蘑菇雲的視覺奇觀,她對這段戲的運鏡與構圖更感興趣。

  前景是悶頭爬行、汗水淋漓的主角,遠景是煙塵蔽日、火焰橫空的末世,她覺得自己在觀賞一幅後現代主義的系列畫作。

  看近景,兩個主角堅定爬行中的每一次定格,都是一幅值得反覆咀嚼的浪漫圖景。

  看遠景,炮火的每一次齊鳴,都會把彌散開來的煙塵再次劈開,如同毀滅魔王在傳送門外勃發的怒火,對著逃離他的蟲豸憤怒地咆哮。

  米圖不由得想到那位兩面之識的「故交」,自己確實是因為陳一鳴這個名字,才會格外留意一部主旋律電影。

  同時,她發動了諸多群友的力量,又搭上不少人情,得以搶到了第一場試映的電影票。

  如今看來,「故交」沒有讓她失望,甚至遠遠超出了她最初的預期。

  剛知道《1951》是一部戰爭片時,她其實是比較擔心的。

  從愛情小品一下子跳到戰爭大戲,這跨度已經不能叫升級了,應該叫上天。

  他看起來那麼年輕,能夠駕馭把握得住嗎?

  現在她已經完全沒有了擔憂,只是剛才這場戲,就體現了主創的自信與不拘一格。

  把常規戰爭片裡高機位、大全景、多角度大肆渲染的火炮發射,只是當做演員運動的背景出現,顯然是會被很多導演怒噴暴殄天物的。

  她身前的兩個小哥,就在抱怨炮擊總是固定在一個很低的角度,拉到半空中不是更壯觀嗎?

  米圖並不惱怒,她的內心,一下子有了一絲優越和竊喜。

  故交你知道嗎,你精心構思的這幅末日油畫,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鑑賞的眼力。

  曲高唯憂和寡,高山難覓知音。

  伱的創作意圖,我都感受到了,你大可不必忍受匠心孤獨。

  米圖噙著微笑,極度放鬆地看著兩個主角再次出發,隱入樹林。

  震耳欲聾的炮聲漸不可聞,木小林再次開口時,嗓音乾澀得如同鏽蝕的風箱。

  「秦哥,那些火炮,是不是打向天馬山背後河岸的?」

  「沒錯,兩個炮營輪班,炮擊日夜不停,我們經過的是其中一個,還有一個在另外的方向。」


  木小林沉默下來,兩人一前一後地繼續向前。

  秦志亮抬手看了看手錶,又抬頭看了看天色,劍眉擰起,面色冷峻。

  好一會兒過後,木小林再次開口詢問,「秦哥,你說那個陣地上的炮兵,知道他們發射的炮彈炸死了我們很多人嗎?」

  秦志亮反問,「他們當然知道,你幹嘛問這個?」

  木小林囁嚅著回答,「不幹嘛,就是心裡不大舒服。」

  秦志亮並沒有追問,而是警惕地看著四周,時不時地抬手看表。

  木小林隔了一會兒自己續道,「在運輸團的時候,有一次高炮打下來一架飛機,我們都被動員起來進山搜飛行員,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敵人的樣子。」

  秦志亮臉上有些不耐煩,嘴唇動了動,但終究沒有說什麼。

  木小林繼續說道,「押著飛行員一進駐地,那個金毛大鼻子就被高炮團的一個連長帶人給圍了,說要斃了他血債血償。

  班長早就跟我說過,人民軍隊優待俘虜,那個連長只是推搡了飛行員幾下,聽說就被關了禁閉。

  當時我覺得,高炮連長不應該違反紀律,但是我現在不這麼想了,血債血償,天經地義。」

  秦志亮低喝道,「木小林!立正!」

  木小林條件反射地站定,不知所措地轉頭看過來。

  秦志亮繼續低聲訓斥,「我說向後轉了嗎?蹲下!」

  木小林懵懵地蹲下,秦志亮走過去蹲在他旁邊,低聲開口。

  「我們是軍人,不是殺手,還血債血償?你們班長就是這麼給你做正治教育的?

  想想張連長,主動暴露機關炮,讓陣地又挨了一輪燃燒彈。

  他難道是為了給戰友報仇?他是為了掩護我們渡河!」

  秦志亮拍了拍木小林的肩膀,緩和了語氣說道,「木頭,我們來這裡,是為了守護背後的家鄉和親人,不是為了殺敵立功,更不是為了報仇雪恨。

  鮮血和犧牲,是守護的代價,是軍人的職責。

  不要去怨恨敵人,他們不值得,那樣會蒙蔽你的眼睛。」

  木小林直愣愣地點了點頭,秦志亮長舒了一口氣,站起身說道,「加速前進,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米圖聽了這段話之後,跟大熒幕上的木小林一樣愣了一下。

  此時此刻,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一部主旋律電影,需要具有鮮明的態度和立場。

  在此之前,電影一直在迴避宣教或是灌輸,哪怕米圖知道在指揮所里出現過一個政委,他的台詞也是非常克制與中性的。

  直到面對木小林的「覺醒」,秦志亮化身政委,說了這樣一番姑且可以算是意識形態的話。

  只是參謀展示的這個態度,似乎也不是那麼主旋律,至少跟她想像中的主旋律,不完全一致。

  以她的電影記憶,過往華國取材自半島戰爭的電影,從來沒有傳遞過如此「人性化」的態度。

  不要怨恨敵人,他們不值得!

  米圖深深為這句話所觸動,因為其中蘊含著一種強大的精神自信。

  堅信目標無可動搖,堅信勝利終將到來,堅信犧牲終有所得。

  她不由得聯想到關於半島戰爭的那句經典口號,抗X援Y,保家衛國。

  這一刻,她對這8個字有了新的認知,對那些終止於青蔥年華的「最可愛的人」,也有了新的理解。

  他們去那裡,是為了守護身後的家鄉與親人。

  不是為了殺敵立功,更不是為了報仇雪恨。

  放映廳里,還在為之前的炮擊而興奮的細碎討論聲,已經完全消失。

  兩個主角起身出發,依舊是寂靜無聲的行軍。

  靜謐的氛圍好像是穿透了大熒幕,在放映廳內延伸、舒展,直到像一張透明的薄毯,把每一個觀眾都籠罩於內。

  米圖覺得這種氛圍很舒適,她似乎能感受到,木小林那回復到輕盈的腳步,反映著他內心的何種心情。

  明明還是一板一眼的行軍,卻讓她有一種小兔子跳躍的靈動。

  米圖看著他一跳,一跳,跳出樹林,跳出草叢,跳進一片土壤被新鮮翻起的凹坑。


  下一刻,木小林頭側的胸牆上出現一個彈孔,濺起的土塊砸在他的臉上。

  與之同步的,是一聲沉悶的槍響。

  「臥倒!」秦志亮反應很快,自己矮身蹲下的同時,沒忘記喝令木小林隱蔽。

  兩人驚魂未定的時候,一個戴著草圈披著偽裝的身影從凹坑側面的交通壕內閃出,身後是另外兩個同樣打扮的本方戰士。

  米圖神色一震,經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二人轉之後,終於有新角色登場了。

  比起米圖,李唯一更加振奮,因為他意識到,接下來將是期待已久的戰鬥場面。

  觀影至今,李唯一對這部電影評價頗高,創意夠新穎,表演很給力,大場面也多,如果說真有美中不足的話,就是遲遲沒有駁火。

  打仗的片子不打仗,味道終歸是有些怪怪的。

  很明顯,主角組遭遇了敵方狙擊手,同時又幸運地遇到了己方偵查小組。

  大熒幕上,秦志亮與偵查組長溝通情報,木小林與偵查隊員交換信物,氣氛那是相當的和諧美好。

  李唯一卻知道,這不過是大戰前的寧靜,沒看組長在布置進攻戰術了麼,鏡頭外應該還有一個隊員,已經潛伏到了進攻位置。

  潛藏在他體內的軍迷基因一下子被調動起來,李唯一觀察著電影裡的地形,對照著組長的戰術布置,腦海里已經有了大概的人員位置圖。

  一人火力壓制,一人繞側牽制,一人抵近擲彈,組長則負責精確射擊。

  李唯一簡直要被感動到熱淚盈眶,終於有一部國產電影想到復現我軍的「三三制」了。

  不是人海衝鋒,不是死打硬沖,而是有分工、有配合、講戰術,體現輕步兵巔峰的真正步兵進攻。

  然而李唯一高興得太早了,以往的戰爭片又不是沒有戰史顧問,難道他們不知道「三三制」?別的廠不知道可以,八一廠還能不知道?

  不拍「三三制」的原因很簡單,人員散得太開,畫面太空不好看。

  八一廠做不到的事情,陳一鳴也做不到,穿越在這方面帶不來多少加成。

  因此李唯一期待已久的戰鬥大戲,真打起來不過半分鐘的事。

  「嘟」,這是組長的哨音。

  「噠噠噠」,這是火力手的壓制衝鋒鎗。

  「砰砰砰」,這是繞側步槍手的牽制火力。

  「砰」,這是組長的大八粒在擊發。

  「轟」,隨後才是擲彈手扔出的手榴彈落地的爆炸聲。

  組長拎著步槍躬身躍出炮位,參謀撲上前趴在胸牆上,給觀眾帶去了更寬闊的視角。

  李唯一能夠看到組長在土丘之間竄高伏地若隱若現,在他身前,擲彈手已經撲進了一個炮位,繞側的偵查兵從另一個方向靠近,視野中看不到火力手的蹤影。

  就在這時,「砰」地一聲槍響,繞側偵查兵的身影消失不見。

  李唯一心頭一驚,緊接著又是一疼。

  組長反應極快地挺身、扭腰、架槍、開火,一邊極速清空彈夾,一邊連聲呼喊「亮子、亮子」。

  「叮」,加蘭德步槍的空彈夾彈出彈倉,得不到回應的組長毫不猶豫地招呼另外兩名隊員撤退。

  跳回炮位的組長對參謀說道,「我不確定打沒打死那個觀察手,炮火急襲說來就來,咱們得馬上撤退。

  等下我們往東南方向撤,你倆等炮彈落地再出發,往南進樹林,沿著山谷一直走就是天馬山的東坡。

  能跑多快跑多快,這片區域已經被標定,敵人炮火延伸的速度會非常快。

  守天馬山的都是好樣的,你們一定要把他們帶下來。」

  3人偵查組飛速跑路,似乎是為了佐證組長判斷的真實性,片刻之後,半空中就傳來炮彈的嘶叫,成片落下的迫擊炮彈帶起大蓬的煙塵。

  李唯一愕然發現,自己期待的戰鬥大戲,就這樣結束了。

  如同好萊塢西部片裡的牛仔對決,槍響人倒,勝負立分。

  敵我雙方彼此互換了一條人命,最終還是火力更加兇狠的對手占據了上風。

  原來前輩們就是在這樣惡劣的態勢下,打贏了那場戰爭嗎?

  主角二人按照偵查組長的提示,在炮擊開始後出發。


  參謀不時回頭看向東南方向延伸的火線,以及越躥越高的硝煙,提示著觀眾,偵查小組的危險境況。

  組長又一次料中了敵人的反應,主角們的身後也開始落下零星的炮彈,參謀邊跑邊喊,「加快速度,這是校射。」

  很快,兩人身後騰起的硝煙就連成一片,爆炸聲越來越密,驅動著煙塵越來越近。

  李唯一之前還對這部電影的真實性擊節讚嘆,無時不在的炮擊聲,很好地還原了半島戰爭中堅果堪稱奢靡的火力配備。

  此刻,他對這些卻只感到厭惡。

  仿佛是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就在兩人即將離開草叢進入樹林的時候,拖後的參謀突然一頓,定在原地不再動彈。

  打頭的木小林心無旁騖地一頭扎進樹林,再回頭時才發現不對勁,當即衝出樹林向參謀跑去。

  從參謀定格開始,鏡頭就一改搖來晃去的畫風,跟參謀一起一動不動,看著木小林的背影遠去,再看著木小林轉身折返。

  作為資深軍迷,李唯一立刻意識到了什麼,隨後參謀的喊話印證了他的猜想,儘管他並不願意看到自己猜想成真。

  「別靠近,別管我,轉身跑,記住我們的任務。」

  李唯一在心裡呼喊著,鏡頭快搖啊,怎麼不搖了,之前不是搖得挺歡實嗎?

  然而鏡頭並不理會李唯一的想法,它牢牢地固定在參謀的肩後,不給李唯一再看參謀一眼的機會。

  只是用輕微的抖動告訴李唯一,炮彈正在一步步地接近。

  遠處的樹林邊緣,鏡頭遙遙對準木小林的身影。

  他正在試圖前進,又似乎被什麼東西束縛了身體,邁出的右腳遲遲難以落地。

  終於,它的右腳堅實地落定在地面,左腳跟上併攏立正,右手抬起敬禮定格。

  前景的肩膀猛地挺直,鏡像般地右手抬起敬禮定格。

  鏡頭總算動了,卻不是李唯一期望的運動軌跡,它從肩膀與手臂構成的三角區域穿出,飛速躍進到木小林的近景特寫。

  這是一張怎樣痛苦到扭曲的臉啊。

  看得出它的主人在極力保持著軍容,然而面部肌肉卻並不受主觀意念的控制。

  它們激烈地抽搐著、抖動著、掙扎著,抗拒著,最終還是徹底崩塌,被噴涌而出的眼淚和鼻涕盡數覆蓋。

  木小林閉上了眼睛,又猛地睜開,一個標準的向後轉,再次衝進了樹林。

  鏡頭跟隨著木小林的背影漸行漸遠,終究還是沒有如李唯一所願地再搖回來。

  坎城影節宮,德彪西放映廳。

  波拉克微笑搖頭,在筆記本上記下,「留白的藝術,滑頭的導演」。

  他一直期待著看到第一主角的成長弧光,也猜想著第二主角會以何種方式落幕離場。

  結果麼,部分滿足期待,部分體驗愉悅,部分意猶未盡,部分啼笑皆非。

  他注意到了陳一鳴一個極為個性化的特點,就是在平衡的觀感之上,玩弄極端。

  比如從電影開始到現在,從未出現過的對手。

  比如一個接一個的道中人,都是貓一樣的性格,絕不肯死於人前。

  一次兩次是偶然,一直的偶然自然就是必然。

  顯然這是導演刻意的設計,就像是頑皮的孩子,固執地要求家長陪他一直玩兒無聊的遊戲。

  只不過波拉克並不反感就是了。

  因為第一主角的成長,符合波拉克的心理預期,並沒有讓他感到重複與乏味。

  與普通觀眾不同,不管是眾炮齊鳴的大場面,還是狙擊手對決的戰鬥戲,波拉克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居於鏡頭次要位置的木小林。

  於是他收集到了足夠的線索,並將之串聯成線,描畫出木小林成長的暗線軌跡。

  因為親眼目擊重炮轟擊的震撼場面,敵軍炮兵的真實具象,終於與耳濡目染的犧牲畫上等號,少年的心靈經歷了第一次轉變。

  在被參謀當頭棒喝之後,扭轉報仇雪恨的狹隘思想,重新找回純真的初心,恢復到雀躍的本性,這是第二次轉變。

  狙擊戰中剛剛結識的朋友,下一刻就面臨死別,波拉克本以為這會是第三次轉變。

  然而他被導演耍了,劇情突然急轉直下,危機紛至沓來,少年根本就來不及轉變。


  參謀踩上地雷光速謝幕,只留下一句話和一個軍禮,朋友與導師先後離去,兩次轉變合二為一。

  而第二主角的最期,波拉克按照戲劇理論早已認定是全片的重頭戲,導演居然在這裡直接留白了。

  反常的是,波拉克仔細梳理內心的觀感,發現自己並未抱有任何負面情緒,也就是說,參謀如此落幕,他完全能夠接受。

  所以他才會感覺意猶未盡和啼笑皆非,一般來說,公路片中的第二主角怎麼謝幕,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

  誰都知道第一主角的人物弧光需要催化劑,這只能由第二主角提供,如何讓這個固定套路具有新意,十分考驗導演的功力。

  讓波拉克沒想到的是,陳一鳴在這個關鍵問題上耍了滑頭,憑藉一鏡到底的任性資本,強拉硬拽地把視角從第二主角遷移至第一主角。

  偏偏波拉克又不得不承認,這種處理方式從邏輯上是說得通的。

  因為電影前半部分為這一刻做了大量的鋪墊,比如參謀冷峻、少年木訥的性格塑造,比如對話簡潔的整體風格,比如配角一以貫之的隱蔽下場。

  現在少年已經具備了蛻變的基礎,欠缺的是一個恰當的時機。

  波拉克饒有興致地看著大熒幕上茫然前行的少年背影,猜測著陳一鳴接下來又會如何「折磨」他。

  這一段有點拖,本來想一口氣寫完,但是寫到後半夜實在寫不動了,明天寫完。

  拜謝書友支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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