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天道與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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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7章 天道與人道

  葉祖洽之前十餘年為官經歷,從沒有今日這麼難。

  交引所並非葉祖洽一人決斷,當初章越設置交引所時,辦了一個董事會,是作為隔絕交引監直接管理交引所的隔離之用。

  葉祖洽雖可以干涉或直接任命交引所的董事長,但是交引所平日管理,則又是由大掌柜及掌柜等人負責經營的。

  經過這麼多年的經營,交引所的股權結構已是極為複雜。

  其中有皇室,兩宮太后的,外戚宗室的,還有朝廷三司和原陝西路轉運司(永興府路轉運司),以及韓琦、曾公亮、文彥博、富弼、吳充、章越等曾經的或在任的元老重臣,黃履,蔡京,葉祖洽等交引所出身的新貴官員,沈立這樣的管理層,對鹽業舉足輕重的陝西大鹽商們,最後是老百姓和普通商人這些散戶。

  這樣錯綜複雜的結構,導致了朝廷沒辦法當交引所的家。王安石當年主政,也沒有動交引所。

  王安石要理天下之財,怎不思將交引所完全納入朝廷的掌控,但其中牽扯干係太多,最後令他放棄。

  與交引所類似的還有熙河交引所。

  熙河交引所里不僅有汴京交引所的股份,還有熙河路經略司,秦鳳路轉運司,以及章越,王厚,高遵裕等人股份。

  所無論是交引所和熙河路交引所的大掌柜由每年一次的董事會任命,而大掌柜可以不買葉祖洽的帳的。

  現任的大掌柜是沈陳,正是他的眼光最早入股了交引所,而作為回報章越也給了沈家叔侄一直以來的支持。

  如今沈家已是汴京舉足輕重的家族。

  沈陳的叔父沈言早已過世,沈陳作為沈家如今的掌門人,他秉持著沈家經商的宗旨,那就是經營任何生意,一定要與朝廷打好關係。

  沈家如今能夠有一個官商的身份,是多少普通商人所夢寐以求的。

  沈陳自是穩字為主道:「章公還繼續為相,還是不可將這些衙內得罪太深才是。」

  葉祖洽道:「可是章公已是嚴詞說了,要收市時,十五貫一席鹽鈔。」

  沈陳道:「章公的意思,咱們自然要辦。如今還早著,這樣咱們先不託著。中途讓鹽鈔跌下來,給昨日賣空的衙內們一個機會,後面咱們再拉上去。」

  葉祖洽道:「你是說故意先漏一張網,放走幾條大魚。」

  沈陳點點頭道:「打獵都要圍三面,否則有人會狗急跳牆。」

  葉祖洽道:「只是章相公為此事倒是謀劃甚久,這樣……」

  沈陳道:「肯舍一些錢買平安的人,也算是聰明人。至於不聰明的,料想章公也沒必要手下留情了。」

  「你我這也是為了章公計啊!」

  葉祖洽道:「也好。」

  他們二人桌前,放著一堆條子。

  ……

  而身在酒樓的一眾衙內,正焦急地踱步。

  「降了降了!」

  「鹽鈔從十二貫一席降至十貫一席……」

  眾衙內都露出驚喜之色,但旋即又皺起了眉頭。

  不過大多數人都是昨日五貫多賣的鹽鈔,今日要他們十貫買進,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忍受斬倉割肉的損失。

  王仲修掀開窗簾看著交引所里不斷出入的人流,都是聞風而來的商人。

  一旦官鹽放開,商運商搬,憑鹽鈔便可自由購買官鹽,所以以後要買官鹽只有憑鹽鈔支取的,以後鹽鈔會更貴。

  這是誰都料到的事,所以商人們都是聞風而動。

  確實王仲修作為衙內的判斷還是有的,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蔡京放開官鹽商運商賣,一切憑鹽鈔支取後,各地商人購鹽熱情奇高無比。

  只是蔡京之後濫發鹽鈔,並不斷用舊鈔換新鈔的辦法坑害鹽商,最後導致此良法變惡法。

  但章越卻反其道而行之,沒有新發鹽鈔,倒不是他能管住手,而是交引所的利益更大。

  酒樓的雅間中,因為四面隔著窗簾的緣故,故而白日也亮著燈火。

  王仲修來回踱步然後道:「稍後我會親自與葉祖洽,沈陳商量,然後親自叩門拜訪章丞相,看看能不能將鹽鈔交割之日後延。我想一時有些難處,拿不出鹽鈔來交割,交引所那邊也是可以理解的,章丞相不會這般不通人情。」


  「這些年咱們大風大浪也經得不少,能同在一條船上也不容易。當然諸位你們要去買的便自己去買,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沒有理由非要綁死在一起。」

  眾人聽了王仲修之言都是稱是。

  酒樓里的衙內也是經歷過不少風雨的人,有了王仲修的話便稍定下心來。

  雖說如今可以賠錢離開,但人總是不甘心的。

  但也有少數人悄然下樓。

  其中一人拿了巾帕抹了抹嘴,走到一旁對一人吩咐道:「將昨日沽空的鹽鈔都買回來。」

  「郎君這……可是虧了一大筆錢啊!」

  對方道:「王仲修不聽他爹的話,以為能走通章三的路子,真是做夢。」

  「以往我等高高在上,俯視眾生,沒將旁人當人看。沒錯,我們確實憑此賺了很多錢,但如今朝廷已是出手了。」

  「但該舍還是要舍,莫作貪得無厭之念,就當這數年白辛苦一場了。」

  「郎君,那我去了。」

  對方點點頭,臉上露出了艱難決絕之色。

  ……

  隨著數人下場購買鹽鈔,當場交割賠本離場,頓時鹽鈔的價格更是繼續猛漲。

  得知此事後,沈陳和葉祖洽都是鬆了一口氣,聞得消息蜂擁而至的商人,輕易地將鹽鈔炒高,最後收市時落在了十五貫。

  王仲修待得知鹽鈔又漲上去後,便在收市之前與高士充等人一併前往了章府。

  王仲修投遞拜帖,就和沒事人一般來拜見章越。

  章越見了王仲修,高士充本要與王仲修一起進入章府最後還是膽怯了,他與其他人一併在府外的馬車上等消息。

  王仲修道:「聽說鹽鈔如今漲上了天,此於國計民生不利,當年太皇太后委相公平抑鹽價之事歷歷在目,不知如今相公有何妙策?」

  章越道:「解鹽鹽池被淹,令朝廷一年損失鹽利五百萬貫,官鹽百萬餘席。」

  「本相若能從別處找來這百萬餘席鹽鈔,何必發愁呢?」

  王仲修道:「丞相剖析厲害,王某佩服之至。」

  「只是民心如沸,物議滔滔,天下庶民又有幾人能解相公這番苦心呢?」

  「恐怕到時鹽價一旦漲起便難抑。」

  章越笑而不語。

  王仲修道:「相公鎮定自若,看來胸中早有良策,怕是我多慮了。家父常道相公是臥龍鳳雛一般的人物,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臥龍鳳雛……章越道:「令尊謬讚了,這些年也頗多受之教誨,實在是受益匪淺。」

  「如今我有一句肺腑之言與衙內道之。」

  王仲修道:「下官洗耳恭聽。」

  章越道:「你要狼嘴裡搶肉吃,下手一定要快,要趁著狼嘴咬下之際,將肉奪出否則就要斷了一隻手。」

  「該收手時便收手。」

  王仲修道:「敢問相公一句,狼嘴是何?」

  章越笑道:「是規律,是天道。」

  王仲修道:「可是據我所知是,相公下得令,難不成相公自比為規律和天道不成嗎?」

  章越聞言笑道:「衙內錯了,錯了。」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

  「炒買炒賣鹽鈔之物,若走到最後便是贏家通吃,一旦如此此物也就壞了,故而朝廷行的是天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說白了,就是不能讓贏家賺得太多,也不能讓輸家輸得太慘。否則掀翻了桌子,誰都沒得玩,這就是規律,這就是天道,這就是損有餘而補不足。」

  「就算沒有我下此令,難道就沒有第二個人如此為之嗎?朝廷這個家還是有人要當下去的。」

  章越這番話可以用一句台詞概括,經商你既要懂得市場經濟學,也要懂得政治經濟學。

  既要憑著本事吃肉,更要懂得看天色。

  如今天色變了啊!

  王仲修臉色難看,端起茶盅又是放下,章越道:「衙內,我與令尊既是師生,又是同殿為臣,你有什麼話不妨與我直說。」

  王仲修此刻已是方寸大亂,聽章越之言沒放在心上,而是問道:「什麼話?」


  王仲修有些狼狽,旋又抬起頭道:「相公,此中是否你布得局?」

  章越搖頭道:「此中沒有什麼局。只是我奇怪,整個汴京的市面上最多也不過百萬席鹽鈔。」

  「但昨天一天賣空鹽鈔的空單竟達二十餘萬席。」

  「到底哪有這麼多的貨?又哪有這麼多的錢?真是喪心病狂啊!」

  王仲修重重坐下,其中這些鹽鈔大多是他們在市面上拋空的。

  王仲修道:「相公……」

  章越道:「你們拋空了多少?能接得回來嗎?」

  王仲修大怒,若是能接得回來,自己還用得著上門嗎?就算接得回來,自己就要傾家蕩產。

  「可否寬限些時日?」

  章越搖頭道:「不能。其實幾十萬貫的銀錢,你讓朝廷往哪裡找?」

  王仲修欲言又止。

  旋即章越又道:「不過也不是不行,這裡是紙筆,你將所有的事都寫下來!」

  「先寫下來,後面慢慢再說!否則你便按收市時的十五貫買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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