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文學沙龍(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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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西湖湖畔,波光粼粼。

  王碩和鍾阿城迷迷瞪瞪地起床,頭疼欲裂地下樓,耳邊傳來一陣陣腳步聲。

  就見方言正在指揮朱偉等人,布置會場,在一排排桌上擺上一個個坐位牌。

  「呦,您二位醒啦?」

  「方老師,您就甭逗我們了,我們哪裡敢當得了『您』啊。」

  聽到「您」字,王碩一個哆嗦,整個人立馬精神起來。

  「昨天的黃酒好喝吧?」方言調侃道。

  「悔不當初聽方老師的話,這黃酒還真特麼邪性。」王碩捂著陣陣作痛的腦袋。

  「是啊,喝的時候不上頭,喝完了就來勁兒了,比茅台、汾酒這些的勁兒還大。」

  鍾阿城只覺口渴,咽咽口水,「下回我再也不敢碰這個酒了。」

  「你們這就叫無知者無畏。」

  方言說:「一會兒就要開會了,趕緊去食堂墊吧點肚子吧,我讓掌勺的師傅煮了鍋醒酒的湯。」

  「謝謝方老師,謝謝方老師。」

  兩人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隨後屁顛屁顛地往食堂跑去。

  王碩一路小跑,邊跑,邊回頭,就見一個中分髮型的「潦草小狗」竄到了方言的面前。

  「是你小子啊。」

  方言上下打量,「最近怎麼樣?寫完《第七夜》,有沒有再寫新的東西?」

  余樺連連點頭,說這回出趟遠門,感觸良多,準備以十八歲的「我」為主角,寫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在父親鼓勵下開始的一段標誌成年的旅行,一路上遭遇各種欺詐、罪惡、冷漠和殘酷。

  簡單地講述了一遍後,「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十八歲出門遠行》。」

  「你還是喜歡從死亡和惡意的角度來寫。」

  方言搖頭失笑,「挺好的,這篇小說寫成了,記得寄到《人民文學》去。」

  「好嘞!」余樺撓了撓頭,咧嘴發笑。

  看到他們有說有笑的樣子,王碩心裡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你幹嘛不走了?」鍾阿城詫異不已。

  王碩問:「那人誰啊?」

  鍾阿城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噢,他呀,寫《第七夜》的余樺,據說這本小說就是在方老師手把手的指導下寫成的,拿到了今年的全國優秀中篇小說呢!」

  王碩眯了眯眼,心裡萌生出危機感,自己這個方老師座下頭號馬仔的位置,好像迎來了挑戰者!

  視線中,方言把簽好名的《推理世界》,重新地遞了回去。

  「謝謝方老師。」

  余樺接過後說:「我父母,還有他們的同事都特愛看您寫的《大宋提刑官宋慈》。」

  方言笑了笑,「你現在還在海鹽的文化館對吧?」

  余樺點了點頭,疑惑不解。

  「有沒有想過到更大的舞台,比如說到《推理世界》當編輯呢?」方言發問。

  「啊?我?」

  余樺一臉懵圈,但很快恢復理智,再三猶豫之下,還是委婉拒絕,「方老師,我吃不了辣。」

  方言一問才知,合著是誤以為《推理世界》的編輯部在川蜀,露出玩味的微笑:

  「錯啦,不是在蓉城,而是在燕京辦公,剛才過去的那兩個,就是《推理世界》的編輯。」

  「燕京!?」

  余樺眼前瞬間一亮。

  「對,分部設在燕京。」

  方言道:「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考慮考慮,我跟他們出版社的社長很熟。」拍了拍他的肩膀,「從海鹽到杭城可不算什麼遠行,終究是在江浙省內打轉轉,如果真想遠行,何不去更遠的地方?」

  余樺不禁意動,心砰砰直跳。

  方言投去了意味深長的目光,余樺可並不是「先鋒作家」這麼簡單。

  想當年小時候的很多動畫片,《虹貓藍兔七俠傳》、《神廚小福貴》、《葫蘆小金剛》、《雪孩子》,文學顧問這欄里可都有他的名字,怪不得劇情里埋了那麼多能戳人淚腺的刀子。

  像這樣的人才,不單單是《推理世界》所需的,也是日後自己的文化娛樂出版公司需要的。


  20世紀最缺的是什麼?人才吶!

  這次的研討會,不僅僅是正式確立尋根文學這個流派,同樣還是一場BOSS直聘的面試會。

  …………

  早飯過後,西湖會議準時開始。

  偌大的會議室內,坐著40多名與會人員,目光齊刷刷地盯著方言和李小琳。

  兩人各自作為《人民文學》和《收穫》編輯部的代表,擔當這次全國性研討會的主持人。

  正式開始之前,說起了開場白。

  「如今的學術會議越來越追求所謂的國際化、規範化,開會就像是聽報告一樣。」

  「但是,我們一致覺得,這回破壞會議的參與感,拉開大家之間的距離感。」

  「所以,決定本次會議反其道而行之,這頭一天的主題不局限在尋根文學,可以自由討論,既可以聊世界文學,也可以聊華夏文學,只要是跟文學有關的,只要是在場有人感興趣的,都可以聊。」

  這話一出,全場一片譁然,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在議論聲中,方言抬高嗓門,繼續大聲說道:「沒有明確題目,沒有主題報告,也沒有安排宣讀論文和講評,更不會限制發言時間,限制插話和打斷,大家可以暢所欲言,無所顧忌!」

  李小琳補充了一句,「各位就把它當成是一場沙龍文學。」

  余樺環顧四周,韓少恭、古樺、鐵寧等人側著身子,交頭接耳。

  「岩子他們這主意好,雖然大傢伙昨天都見過面,喝過酒,但還是不熟,如果辦個『文學沙龍』,圍繞共同感興趣的問題,邊吃瓜子,邊聊文學,慢慢地就熟絡起來了。」

  「文學沙龍,這倒挺新鮮的,有一種開神仙會的感覺。」

  「咱們國內以前曾有過一個著名的沙龍,林徽因先生主持的,往來的都是先生和大師。」

  「沒錯沒錯,我也聽說過!」

  「既然如此,那我們得好好想想,待會兒該怎麼發言,該聊什麼樣的話題,可不能出了丑。」

  「我早就想過了,是我我就談西方現代派文學,聊拉丁美洲的文學爆炸和魔幻現實主義。」

  「…………」

  看到他們興致勃勃地討論,余華一時間犯了難,我在哪,我是誰,我在幹什麼?

  正當迷茫之際,卻有人早已按耐不住,立馬站了起來,第一個發言道:

  「我是季紅真,是作協創作研究部的副研究員。」

  「我想講的主題,是我在燕大讀碩士研究生時,一直在研究和思考的課題,叫《文明與愚昧的衝突》,其中有一些見解是在方老師《槍炮、病毒與鋼鐵》的基礎上得出來的……」

  「啪啪啪。」

  掌聲隨之響了起來,方言拍手之餘,大感意外,這位不得了,《蕭紅傳》就出自她手。

  就見她滔滔不絕地講著「文明和愚昧的衝突」,講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在此期間,哪怕面對四面八方的提問,也能對答如流,思路清晰。

  余樺雖然沒有聽懂,但大受震撼,內心不停地大喊,臥槽,牛逼!

  緊接著,第二個輪到了韓少恭,談的是文藝的二律背反。

  說過癮之後,把交接棒遞到了王碩手上。

  他雖然沒什麼文化,倒是會老BJ的侃大山,說自己昨天喝黃酒,喝醉了做了個夢。

  「我夢見我們這群人正在開會,忽然外面飛過一隻彩色的大鳥,大家都跑出去看,阿城跑在最前面,跳躍著想抓彩色的羽毛,但是鳥飛走了,我覺得這個自由自在的會議很可能是好夢一場……」

  「錯啦,這夢可不是這麼解的。」

  石鐵生擺了擺手,說到了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

  而鍾阿城搬出了周公解夢,話頭越扯越遠,最後聊到了華夏文學和禪學。

  臥槽,牛逼!

  余樺就像個複讀機,但凡有一個站起來講話,甭管講的自己聽懂還是聽不懂,總之心裡都會大喊一句「臥槽,牛逼」,不過一想到不能當一個場外的啦啦隊隊員,腦子開始飛速運轉。

  最後能想的就是,川端康成、卡夫卡,和《第七夜》。

  好在講話內容不受限制,五花八門,自由發揮。


  大家無拘無束,一邊呷著茶水,一邊剝著瓜子,每個人的心胸都仿佛被打開了,會上很投入地參與對話,表面上看,每個人的發言完全是各說各的,誰也不應和誰。

  但好就好在無拘無束,所有人都能講出真正是他自己最想講的話,講出或許是在心裡憋了好久的那番思考,而實際上這些話題都是對這個時代的華夏文學,尤其是當代文學往何處走,各抒己見。

  要麼談談王朦引領的「意識流」,要麼談談汪曾其的「民俗風情小說」……

  要麼談談反文化的法國「新小說派」,要麼談談號稱拉美爆炸文學的「魔幻現實主義」。

  西方的有,東方的也有,從早到晚,相互之間,摩擦火花。

  此時,窗外的天空被晚霞染紅,一輪橘紅色的夕陽嵌在上面。

  余樺眼見會議持續到現在,方言始終一言不發,就像個主持會議的工具人,或者旁觀者:

  「方老師,您怎麼看?」

  「是啊,岩子,我們大部分人都發過言了,也該輪到你來講講了。」

  石鐵生這話一出,立刻得到鐵寧、王安逸、鄭義等人的附和,一個個鼓掌起鬨。

  「好吧,那我就講兩句。」方言笑著站起了身,「聽了你們一天的發言,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所察覺,就是在你們的講述中,其實都有著一個關鍵的共通點,那就是一致認為,華夏文學必須建立在廣泛而深厚的『文化挖掘和開發』之中,才能與『世界文學』對話,我這個表述沒問題吧?」

  「沒有!」

  眾人交頭接耳了會兒,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

  「這就出現一個問題,那就是到底該怎麼挖掘和開發呢?」

  方言道:「是復古呢,還是先鋒?抑或是融入現代,還是延續傳統,又或者是兩者兼得?」

  「延續傳統可以,但是復古,我看就免了吧!」

  「非但不能復古,而且要站在現代文學的高度對傳統文化里的『劣根』進行批判和反思!」

  韓少恭第一個站出來,接著第二個、第三個,乃至無數人贊同表態。

  「的確,尋根並不是復古,而是找到傳統文化和現代化相結合,好的文化要讚揚,壞的習俗要批評,理一理我們的『根』,也剪一剪多餘的『枝』,讓我們的古老、健康、深植於沃土的活根上,開出奇異的花,結出肥碩的果……」

  「從你們剛才的發言中,我聽到有兩種趨勢,一種是西方現代文學流派的茁壯新芽,嫁接到我們的根上,比如現在有很多模仿西方文學的先鋒作家,還有一種,就是對我們本土文學根源的反思中,尋找生機,就像少恭、鄭義、古樺他們方才講的。」

  方言伸出一根手指,「但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少不了一種文學和文化上的比較。」

  「別說文化了,光是文學上的比較,就是一件很難做的事情。」

  李小琳說出來在座所有人想說的話。

  「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工具,一種方法,或者一個視野,那就是比較文學。」

  方言自從被季羨霖邀請加入國內首個比較文學學會之後,掛著和錢鍾書一樣的頭銜,「顧問」。

  在幾次三番的交流下,找到了一個既能把「尋根文學」推上更高的地位,又能助學會向全國推廣「比較文學」的辦法,那就是把「尋根文學」跟「比較文學」綁定宣傳,學術和文學兩開花。

  聽著「比較文學」的介紹,坐在王安逸邊上的茹芷鵑突然插話打斷:

  「不好意思,說到這裡,我想到了前段時間,我們編輯部里收到的一篇奇怪的小說。」

  「怎麼講?」

  李小琳等人紛紛把目光投去,不僅僅是因為她是王安逸的母親,是反思文學的代表人,更是因為她是《滬市文學》的實際負責人,決定著投稿的小說能不能再《滬市文學》上發表。

  「這是一個來自藏省的作家寫的,叫《岡底斯的誘惑》。」

  茹芷鵑說出的書名,無人知曉,接著說出「馬元」這位作者的名字,也是讓人感到陌生。

  方言略感興趣,「這個小說發表了嗎?」

  「沒有,我和子云同志都沒有看懂,完全不是傳統小說的形式,敘事上有點複雜。」

  茹芷鵑道:「有點像博爾赫斯,又有魔幻現實主義的影子,到底發還是不發,我們一直拿不定主意,所以特意帶到這裡來,想請大家幫忙把一把關,特別是你,方主任!」

  邊從包里拿出手稿,邊說:「剛才聽了你的比較文學後,一定要請你看看《岡底斯的誘惑》。」

  「巧了不是,我這裡也有一部我自己寫的小說,打算在這次的會議上,跟大家分享。」

  方言露出淡淡的笑容。

  「是嘛!岩子你又寫新作啦!」

  鐵寧和王安逸互看一眼,又驚又喜。

  方言給朱偉遞了個眼色,朱偉會意地把早已準備好的複印稿,挨個分發下去。

  相比於《岡底斯的誘惑》,就連茹芷鵑自己,更迫不及待地想見識下方小將的大作。(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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