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比較文學(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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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畢業季,燕京大學。

  方言剛來到校門口,就見白若雪、蘇雅、鈴木洋子等人早已恭候多時。

  「方老師!方老師!」

  「你們這是專程在等我嗎?」

  「本來我們說好是打算在未名湖畔等你的,可洋子、結衣她們坐不住了。」

  白若雪打起了「小報告」,「早就被您的法醫推理小說吊足了胃口,這些天都茶飯不思的。」

  「若雪醬!」

  鈴木洋子和橋本結衣心虛地喊了一聲。

  方言從公文包里取出稿紙,就見她們鄭重地雙手接過,千恩萬謝起來。

  「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等到了未名湖再看吧。」

  「嗨!」

  鈴木洋子微微彎下腰,心中涌動著暖流。

  在前往未名湖畔的路上,蘇雅壓低聲音地喚道:「岩子!岩子!」

  方言把頭一轉,故作胡塗。

  蘇雅急了,前些天,白若雪和唐勝男剛從方言手上拿到《起風了》的作詞,現在又見到鈴木洋子和橋本結衣如願以償地得到《大宋提刑官宋慈》的手稿,給自己的那份畢業禮物呢!

  隨即咳嗽了聲,剜了眼道:「岩子,你可是親口說的,不能反悔啊。」

  「放心,我說到做到。」

  方言意味深長道:「《空中小姐》這篇小說看過吧?」

  蘇雅又驚又疑,點了點頭。

  方言道:「小說的作者,王碩,已經答應把稿子交給你們燕京電視劇製片廠來改編。」

  蘇雅一愣,「真噠?!」

  「更確切地說,是交到你這位蘇科長手上,怎麼樣,這份畢業大禮,還算滿意吧?」

  方言嘿然一笑,這就像丁偉給李雲龍送了一個騎兵營。

  蘇雅心動不已,自己剛剛走馬上任,就能拿到《空中小姐》,真的是從未想過如此美妙的開局!

  一想到今後的工作能更順利地開展下去,眼神複雜道:「謝謝你,岩子。」

  「客氣了不是。」

  方言提醒了一句,這個本子千萬要攥緊在自己手裡。

  別像李雲龍似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擅長電信詐騙的旅長給「敲詐」得就剩個騎兵連。

  「我會留心的。」

  蘇雅話鋒一轉:「鄭師兄托我問你,哪天如果你有空的話,願不願意到製片廠來坐一坐?」

  方言道:「鄭小龍他們不會是又想打我的秋風吧?」

  蘇雅搖頭,「哪的話,鄭師兄和魯廠長是想讓你看看《牧馬人》的內部試播,給點意見。」

  方言既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就在思考之時,耳畔邊突然傳來一陣陣驚呼聲。

  「方老師!」

  「方老師來了!」

  聚集在未名湖畔的燕大學子見狀,要麼蜂擁而至,要麼奔走相告。

  很快地,方言的四周圍滿了學生,外三層,里三層,最前頭的基本上是五四文學社的人。

  西川、駱一鶴、臧棣,等等,唯一可惜的是,海子從燕大調去了華夏政法大學。

  方言笑道:「恭喜你啊,一鶴,聽說你被分配去《十月》出版社當編輯?」

  駱一鶴激動之餘,臉上帶著遺憾,本以為去了《十月》編輯部,好好地追隨方老師。

  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方老師被借調去《人民文學》編輯部,估計八成是回不來了。

  「在《十月》好好干。」

  方言拍了拍他的肩膀。

  駱一鶴信誓旦旦地保證,然後問出在場所有人都很想問的問題,方老師怎麼會來參加畢業典禮?

  方言笑了起來,「季老相邀,我怎敢不來。」

  一聽是季羨霖發出的邀請,眾人無不一驚,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但也有燕大的學生,像臧棣,根本不關心這些,他們最在意的仍然是文學。

  「方老師,您既然把魔幻現實主義引進國內,為什麼還會倡導『尋根運動』呢?」


  「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我覺得當代文學去尋根,沒有任何的意義。」

  中文系的學生冒頭說:「最好的出路,應該是學習和借鑑西方文學流派。」

  看到有不少人附和,又有不少人反對,方言恍然大悟,燕大的校園裡也出現文學路線之爭。

  就像《人民文學》編輯部一樣,有的是全盤西化派,有的是本土保守派,各執一詞,爭鋒相對。

  「從五四以來,我們的文學就是不斷地將西方的文學資源向本土進行轉化。」

  臧棣道:「如今的文學想要再得到空前的發展,最好是能向西方文學到東西,運用到創作里。」

  方言沒有直接駁斥,而是反問:「華夏當代文學的根基在哪裡?」

  臧棣脫口而出,「華夏民族傳統文化。」

  方言笑問道:「你真的發自內心裡覺得是這樣嗎?」

  像臧棣這樣的西方派被問住了,他們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方言也不刨根問底,換了個問法,「那麼,你們覺得該以什麼為依託來創作小說?」

  「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再發揮想像,並借鑑別人的寫作方式,融合自己的特點進行創作。」

  白若雪第一個站出來回答。

  蘇雅道:「我跟若雪差不多,就是根據現實創作,並把自己的思想表達出來。」

  臧棣如實相告:「我是受國外作品影響,特別喜歡存在主義、魔幻現實主義的作品。」

  「你們說的只是文學形式,我問的根基乃是文化內核,它來源於我們各自所受的教育。」

  方言一本正經道:「什麼是教育?教育就是忘掉所學後剩下的東西。它已經融入你的靈魂,自然而然就展現出來,流淌在你寫下的字裡行間,有可能連你自己都沒意識到。」」

  橋本結衣低聲問:「洋子,方老師在說什麼呢?我怎麼一句話都聽不懂。」

  「聽不懂就對了,別瞎想。」鈴木洋子眼裡充滿著敬意。

  「教育就是忘掉所學後剩下的東西……」

  白若雪反覆琢磨著這句話,她感覺很有道理,似乎是抓住了什麼本質,但又很難用言語講出來。

  駱一鶴突然開口:「方老師所言『剩下的東西』,應該是指一個人的精氣神吧,包括品行、信念、思想、態度、格調等等。」

  「也可以這麼理解。」方言道,「教育並不僅僅是傳授思想和知識,它的本質其實是塑造人。所經受的教育不同,塑造出的人精神面貌就不同。這個教育並不僅僅指學校和書本,還包括從小的家庭教育,以及整個社會對人的影響。」

  這般熱鬧的場景,自然逃不過季羨霖等人的法眼。

  樂黛雲不禁感慨,「沒想到方言不但懂文學,還這麼懂教育,真的是一語道破教育本質。」

  季羨霖莞爾一笑,「是啊,就像民國的時候,受傳統封建教育影響的老派文人,往往思想陳腐守舊,而受過新式教育的學生,卻眼界開闊,容易接受新事物、新思想。」

  包括樂黛雲在內,所有人很是贊同,一道道目光投向人群之中的方言。

  「可是方老師……」

  臧棣隱約覺得跑題了,這跟文壇目前最焦點的話題,文學路線之爭有什麼關係?

  方言解釋道:「文學是什麼?文學是運用語言文字為工具,形象化的反映現實,表現作家心靈世界的藝術,作家的心靈世界,就要靠教育來養成。我們這一代人,不管你承認與否,都受到很多華夏民族傳統文化的影響,它是你怎麼都無法丟掉的,必然會在作品中流露出來。」

  「我們可以努力擺脫,棄舊揚新!」

  臧棣覺得當代文學的進步速度,同接受西方文化,向西方文學流派學習的程度是同步的。

  「為什麼要擺脫?」

  方言道:「華夏作家寫小說的根基在漢字,每個漢字都匯集了中華民族的思想智慧。文學形式上我們可以學習西方,但文化內核為什麼不能保持民族性呢?華夏有太多的創作題材,那是一個大寶庫,隨便翻出來都能推陳出新。」

  眾人還在思索,白若雪卻突然高興大叫:「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臧棣詫異不已。


  「文學具有民族性和地域性,思想上要進步,但表現形式卻可以循舊,我們從小所接觸傳統文化,是完全可以拿來用的,包括那些民間傳說、神話故事,這樣既有利於表達,也方便讀者接受。」

  白若雪語氣里透著興奮。

  一個湘南的學生回復道:「就是,我知道自己該走哪條路了,我從小生長於湘南,那裡才是我的精神家園,我為什麼要模仿別人?我可以寫自己熟悉的故事啊!就像叢文先生的《邊城》,方老師的《那山那人那狗》,古老師的《芙蓉鎮》,這些都是屬於湘西特有的!」

  臧棣等人雖然沒有被方言這套理論說服,但也覺得好有道理,一時間找不到反駁的點。

  「依我看來,向西方學習固然必要,但要取其形,而不是要其意。」

  方言道:「可以在敘事、語言、結構這些方面進行探索和改革,但在內核上,東西方文學本身就是兩套體系,因為植根的文化土壤就大不一樣,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當代文學也是如此!」

  緊接著,就準備從地域、哲理、情感、道德、宗教等多個維度,來對比西方和華夏文學。

  季羨霖看他說得滔滔不絕,慈眉善目道:「小方這番的高論,倒像是比較文學。」

  「想不到方老師也是同道中人。」

  樂黛雲作為國內第一個比較文學研究所的創建人,很是贊成。

  季羨霖轉頭看向秘書,吩咐道:「你去把他請到這兒來。」

  …………

  縱然學生們再怎麼不捨得讓方老師離開,但還是乖乖地在人群中讓出一條道。

  畢竟,指名道姓要見方言的,可是季羨霖。

  「季老。」

  方言恭恭敬敬地打了聲招呼,就見左右站著一排的人。

  有的是老相識,比如謝緬,也有的是陌生人,就像樂黛雲。

  季羨霖一一介紹,輪到樂黛雲,著重地點出是鵬城大學中文系的主任,燕京大學比較文學研究會的秘書長,而且是以燕大教授為主體的華夏文化書院的第一批成員。

  方言道:「幸會,幸會。」

  「能在燕大畢業典禮這麼重要的時刻,見到方老師,也是我的榮幸。」

  樂黛雲看似不經意地提了嘴「打工文學」。

  「打工文學?」季羨霖等燕大的領導、教授們只覺得新鮮無比。

  「這是我在粵東出差的時候,僥倖在佛山挖掘出一個勞動文學的變種。」

  方言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番。

  樂黛雲適時地補充了一句,眼下在鵬城,乃至整個粵東,都掀起了一股打工文學潮流。

  季羨霖莞爾一笑,「『打工文學』,很有意思的名字。」

  可不是嘛!

  之前出了個尋根文學,現在又多了個打工文學!

  樂黛雲不得不感慨,本以為方小將在文學創作上,已經是同輩無敵的存在,但沒有想到他竟然在文學批評和比較文學上,同樣有這麼高的見解,當真是世屬罕見的奇才。

  季羨霖笑道:「剛才聽你跟學生們講的話……」

  方言說:「一家之言,姑妄聽之。」

  「你就別謙虛了。」

  季羨霖問他對比較文學了解的程度。

  「略有耳聞。」

  方言詫異不已,比較文學在國內的研究可不多,但是在國外,已經經過了幾十年的研究。

  比較文學一詞,最早出現於法國學者諾埃爾和拉普拉斯合編的《比較文學教程》。

  但是並沒有系統的理論體系,而讓這一術語得以流行的,是法國文學批評家,維爾曼,在「18世紀法國作家對外國文學和歐洲思想的影響」的講座,用比較的方法來研究民族與民族、國家與國家之間文學與文學,或者文學與其他的藝術形式。

  到現在為止,劃分為了法美兩派。

  法國重視研究一國文化對另一國文學的影響,而美國重視研究在相同的歷史條件下不同民族文化的比較,找出異同及緣由,從而找出共同的規律。

  國內雖然起步晚,但碩果頗豐。

  像錢鍾書的《管錐編》及《談藝錄》《七綴集》,做的是中西比較詩學研究。


  「願不願意加入我們燕大的比較文學研究會?」

  季羨霖和藹可親地拋出橄欖枝。

  方言倍感意外,更意外的是這個燕京大學比較文學研究會是國內第一個比較文學學會,不僅早早在81年就成立了,更牛逼的是季羨霖是會長,錢鍾書任顧問。

  自己跟兩位國學大師同一桌,我們三個可太強了!

  不過,心裡仍然納悶為什麼會邀請自己入伙?

  「你的尋根文學提得非常好,算是補上了國內比較文學的一塊短板。」

  季羨霖笑吟吟道。

  方言錯愕不已,「短板?」

  樂黛雲說國內的比較文學學科理論,可以說整個知識質態、譜系上都是西方的,也就沒有了自己的文化之「根」,面對比較文學的無邊與無根,尋根文學可不就是天降的意外之喜嘛。

  正中了國內比較文學的下懷!(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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