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還有南風舊相識(終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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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此時,宋軒已在國公府別苑關了兩年,跟前塵賀南風差不多同樣時間。

  一開始關在地窖,後盛元繼位,再到晉王繼位後,便由人看著在別苑中可自如行動,養尊處優,這一點,也跟前塵賀南風幾乎一樣。

  新帝登基後,雖大赦天下,但瑞王造反一黨,還是難逃囚禁終生的宿命。故宋漣不止一回道,賀南風囚禁宋軒,是為了讓其免去牢獄之苦。

  對這個問題,賀南風從未否認,凌釋也從不多言。直到那最後一次相見,與其說相見,倒不如說,只是隔著窗欞,看了一眼。

  賀南風並未見宋軒,就如當初鬼市中,雲寒不曾見青鸞一般。她只讓凌釋告訴對方柳清靈的死訊,以及問他如何打算,若要長留,和居住此地;若要遠走,他便派人送出北燕。

  也如當初鬼市,青鸞回頭那一眼,不知可有看見,或者可有認出。宋軒聽完,也沉默著看向了那安靜的窗子,許久後淡淡笑了笑,選擇離開。

  自此,終其一生,再未相見。

  一晃數年,冬至家宴上,觥籌交錯,笑語歡言。

  一個粉雕玉琢的男娃娃,向另一個明眸皓齒的女娃娃道:「阿離真的又要去南陳麼?」

  「是啊。」女娃少年老成,嘆了口氣回答,「我爹說,皇祖父病重了,皇祖母哭得傷心,太子伯伯讓我們快些回去。」

  男娃也嘆了口氣,又問道:「那你們何時回來?」

  「此番回去,少則兩月多則半年。」

  「竟要半年!」

  女娃安撫了一番,道:「但是阿稷你可以南下看我啊。」

  男娃聞言越發悲傷,狠狠喝了口茶,飲醉一般掩面道:「你又不是不知,你娘親是大燕武將之首,我娘親是大燕文官之首,她們哪得閒暇,陪我南下?你我又才五歲,你還好,有個清閒的爹爹,我爹也要任職,她們哪肯放我一人去找你?」

  想起北燕雙姝名震南北,作為其兒女與有榮焉之時,也自然頗覺壓力。否則,如何小小年紀,便自己習文習武苦讀詩書?

  女娃深以為然,舉杯做了個敬酒的手勢,喟嘆道:「阿離此番南下,再勸一勸祖父祖母和太子伯伯,索性北燕民心所歸,百姓們唱著『南風之薰兮』,喊著『天生昭玉』,就成撥成隊往燕國遷徙。北燕既然已德治天下,南陳早晚要收入其中,乾脆早些合一算了。」

  男娃煞有介事地點頭:「所為聖代無隱,英靈盡歸。如今從百姓到有才之士,盡數來我大燕,這就叫不戰而屈人之兵。」

  「可不,去年長江水患,南風姨母上疏,引用先秦穆公救助晉國時的話道,『天殃流行國家代有,補乏荐饑,道也』。隨後北燕通過運河送了打量米糧救助南陳,叫南陳百姓無不感念聖德,紛紛歸附。」

  「昭玉姨母去年率軍將吐魯番和吐蕃收服,也是名流青史的功德一件啊!阿稷在外總聽人讚譽說,李家自出昭玉,則從漢李廣至今的所有遺憾,皆可償平了。」

  ……

  好一番對相互母親的各自吹捧後,眼見外頭雪似更大了些,丫鬟們都圍在窗前歡聲笑語。女娃看著,似有幾分傷懷:「唉,後日一動身,就見不到兆京的雪了。」

  男娃也是感懷,但還是自覺應安慰對方,便起身坐到她身旁,牽起了女娃的手,眼神清澈道:「阿離,你不要擔心,阿稷和兆京的雪,都會一直等你回來的。」

  「真的嗎?」

  「真的。」男娃笑道,「你忘了,我們連名字都是連在一起的。」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所以一個叫穆離,一個叫凌稷。

  女娃果然一笑,點了點頭:「對,當初南風姨母說,這首詩雖指衰亡,但黍離是繁茂,苗生於社稷。她希望阿離和阿稷一生,既要鬱鬱蔥蔥地健康長大,也要做個於社稷有益的人。」

  「對,這就是儒家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嗯。」

  兩個孩子說著露出笑容,之前的隱約傷懷一歡而散。

  少時,各自作得懶怠的,便起身鑽進各自母親懷中,隱約聽得大人們談天談地,談及朝廷四時政策,談及濟州雲七郎在照顧一個喪夫的孀婦和幼子,女學士感慨道七哥一生深情,臨了還是歸於少年初遇……

  窗外的雪越大越大,兩個孩子睡眼朦朧被乳母抱在懷中,擡眸看去,便見北燕而今臣子中身份最高的四個男女,相攜走到院中小亭里觀賞雪景。


  在僕人烹茶侍奉時,那美麗溫柔的女學士又回到屋中,摸了摸了兩個孩子的額頭,又各自輕輕一吻,這才轉身牽著夫君的手,笑吟吟往院子裡的一男一女走去。

  大雪如幕,碳火初紅,兩個孩子漸漸進入了睡夢。

  太初八年,南陳皇帝駕崩,太子穆洛風繼位,對皇后万俟氏恭敬有加,與幼弟入贅的北燕定國女將軍府多有來往。

  燕帝仁德,有女將軍振亂盪禍,安寧四方;有女大學士端儀修能,整肅有司。朝堂文武皆治,天下百姓歸附。

  太初十四年,陳帝穆洛風上疏自請為陳王,分離近百年後,南北再次合一。

  次年,燕帝南巡,著賢明殿大學生賀南風昭告天下,改年號元平。修文修武,男女入仕,大辦學堂,廣開商路,經營海外,南北四方和睦。

  自此大燕萬里盛世開啟,延續近三百年。

  直到許久後的一個春日,五月南風吹拂,街頭車水馬龍如往昔,行人與花枝,各自有悲喜。只車馬不復從前模樣,街道樓宇也變為鋼筋水泥。

  一輛白色大巴在胡同口外停下,從車上下來一群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女,在導遊講解聲中,或是認真聽講,或是竊竊私語,無處不洋溢著青春氣息。

  「同學們,咱們研習這地方是賀大學士的舊時府邸。說起這賀大學士,可是自古第一個全憑才華智謀,入朝文官,十五歲做上內閣大學士之位的女子。更有史書記載其儀態端莊,姿容美甚,飽讀詩書,且博學多才。還是心學大師王守明的忘年之交,對他的學說有不少參與和貢獻。而且這賀大學士除了文採好,長得美,對為官執政也十分擅長,她為官期間多次主導了許多有利民生大計的變革,修織造局,開學校,建醫館,疏通南北內外商路等等,並對南北統一也出了很大的力,還代表大燕王朝與東璃,也就是今天的日本等國交好。所以在大學士生前,民間就到處都修有女學士生祠,可見她在當時受到怎樣的敬重。」

  話說到此處,年輕男女們也都安靜下來,仔細地聽著。

  「大學士一生可以說踐行了儒家那句,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的理念。以女性身份在那個女人本來只能相夫教子的時代,不僅嫁了個又高貴又帥氣還有能力的夫君,自己還寫作、管家、經商,最後做官。你們昨天讀的那本《冼夫人傳奇》,就是她以軒轅生的筆名親手所寫。咱們今天還能再府邸里看到大學士生平所作的詩詞歌賦,與友人書信來往等等,讓大家對賀大學士有更加全面的理解。另外,據說那本《冼夫人傳奇》是為她的好友,也就是咱們明天會去研習的定國女將軍府的主人,女將軍李昭玉所寫,史書記載兩人一文一武自幼交好,終身都是親密姐妹,後子女也是結親的,並世代家族都修好。這種兩個強大女人神仙級別的情誼,也確實叫我們這些現代人羨慕不已……」

  導遊一面講,一面帶著大家跨進府邸的門,一處一處看過去。

  「因為大學士向來受到的敬重,府邸也一直受到保護,所以這五進的大宅院裡,山石草木或許還跟三百年前相差無幾,同學們先看這裡,這是大學士喜歡的牡丹花園,盛開的叫做白茸,因為大學士不喜歡凡俗束縛花王,想叫她自由生長……」

  那群男女中,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看得最為認真,臉上似乎又帶著淡淡疑惑,等其他人都四散去研習的時候,女生還停留在房間裡的女學士簡介屏上,看著看著,就微微皺起了眉頭。

  「想什麼呢?」既是導遊,也是這次研習帶隊老師的中年女人笑著走來,問女生說。

  女生回答:「我在想,就算古人早慧,十四五歲就成親,但這樣小小年紀就拜了大學士,除開文學才華好,有那麼大的政治建樹,還居然涉及哲學,活得那麼通透,實在誇張了,仁德又聰明得不像正常人。」

  女老師聽完學生的疑惑抿嘴笑著,似乎知道些什麼一樣,過一會兒才說:「好多人都有這個看法,不過你看歷史上那些人物,但凡建樹大的,其實都不像正常人。史書啊,傳奇啊,都肯定有記載那個人不尋常的經歷、特點這些。」

  「賀大學士也有嗎?」

  「有。」老師說,「而且這個還跟王守明也連在一起的。傳記說王守明靜修守明洞的時候,有預知未來的事跡。而這個賀大學士,似乎沒出閣時就也有了預知未來的能力,甚至有人猜測,她要麼是穿越過去的,但如果現代人穿越,不可能有那樣高的才華和端莊儀態,所以要麼就是——」

  「就是什麼?」

  「她活了兩輩子。」

  「兩輩子?」

  「對。」女老師點頭,「否則文學造詣,博學多才還好,歷史上不乏天賦好的,但是你說的涉及政治、哲學那些,尤其對人生的態度,行事風格,以她那個年紀確實再聰慧都不太可能。但不管怎麼說,都是後人猜測,賀大學士確實是個幾百年難遇的傳奇人物。」

  女生陷入沉默,許久後才擡頭說:「她確實是。可惜只有史書傳奇記載,還沒有一本書,能把大學士詳細的故事,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老師預備說什麼,卻還沒說就被其他人叫走,女生又獨自望著那大學士的畫像站了很久,才轉身離開。

  半年後,在群星寂靜的深夜,她打完最後一個字。擡眼看著窗外,忽然笑了笑,在封面上「還有南風舊相識」幾個字下,留下自己的署名:長亭落雪。

  這是大學士十三歲時做的一首詩:古道秋風起,長亭落雪遲。倚窗聽四季,何處與君知。

  她不知為何,十分喜歡。又想了想,在最後點擊完結提交前,輸入了一段作者介紹:

  「姑娘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梔子花,因以為喜焉。閒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

  就這樣寫完了吧,女生伸個懶腰,站起身來。臨睡前,再次看著窗外,仿佛在時空隧道的盡頭,看見那豆蔻少女回過頭來,對著自己淺淺一笑。

  當真,美麗溫柔如斯,仿佛五月南風拂面,令人觀之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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