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過分的偏執都是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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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南風不曾用糕點,將它從車水馬龍引回屋檐,便是有記憶,那也屬於的它的母親元寶。

  但這叫旺財的黃狗,就是仿佛與她是舊相識般,任主人如何喝止,都圍著她又蹭又舔。

  當初不過無意之舉,後面也很快忘記。算上前塵今時,賀南風已離開這香燭鋪子二十四年,若非今日偶然重回,根本不知她擔心車軋引回屋檐,囑咐主人小心照顧的黃狗,此後居然活了恁久,還生有這麼一隻幾乎一模一樣的旺財。

  那是從前的賀南風,叫凌釋擔憂又憐惜,繼而心生眷戀和愛意的賀南風。

  王守明說,清風寺住持認為她是近百年所遇,仁心智慧第一,所以得重回的機會。

  之前不解,前塵的賀南風明明只有仁心並無智慧,如何會被選擇。到今時,再回到此地,她赫然明白,或許咬尾蛇盤的選擇,正是來自這些。

  因為「仁心智慧第一」,也總是仁心在前的。

  《涅槃經》道:「定多慧少,增長無明;慧多定少,增長邪見;定慧等者,明見佛性。」

  若只有安定仁心而少智慧,則不足明辨是非,就是前塵的賀南風;若只看重智慧而少安定仁慈,便容易心生邪念,就是聶月瓊、宋軒、瑞王、太子之流;只有仁心智慧皆備,才是真正的佛性。

  而雖要共同具備,但若仁心與智慧相比,總是仁心在前。便如司馬遷《資治通鑑》中的用人之法,「寧舍才而取德」,因為有才無德的小人若得重用,對天下民生危害極大。

  既是仁心在前,今時修以智慧,所以才得主持青眼罷。那若蛇盤送她回來有原因,又怎會是向她告訴王守明一般,為了將女子扶上帝位?

  這大燕天下而今的女皇,何處存有仁心?

  可賀南風還為此,為得兵部尚書的支持,而欺騙了王守明。

  她之前道父親賀佟執著男女之別,但她自己,何嘗又不是走入另一種偏執中?

  誰道男女不公,只有女主天下才能改變?誰道女兒的價值,便定要靠扶持新皇,做中書舍人才能證明?

  誰道皇權爭奪從來血腥,所以不該以德行要求太多?就算素來如此,卻是錯的,也是可以改變的。或許,這才是她回來的真正原因。

  向前只一心想著,世道求存不易,善良之人更該工於心計,也更該身居高位,否則你的良善除了任人欺凌,沒有半分價值。

  但其實,若工於心計和身居高位者,能心存仁善,則下處之人便要容易許多。畢竟不是每個善良清澈的賀南風,都有重回的機會。然若前塵高位、多慧者,能有些許善意,她便也不致落到如此結局。

  這天下之主,是男是女都無關係。從前賀佟、陳遠有偏執,賀南風亦有偏執。這鬱鬱不樂的半月余,到今日才終明白,不僅他們錯了,她自己也錯了。

  賀南風想著,忽而輕輕一笑,搖了搖頭。

  漢子正被黃狗唐突嚇得一身冷汗,卻見那鶴紋官服的少女居然蹲下身來,淺笑擡手摸著旺財的頭,眸光柔和,似也認識對方一般。

  看著不似冒犯,漢子這才微微鬆了口氣,又帶著幾分不解道:「怪了,旺財平時從來不跟陌生人親近。」

  賀南風淡淡一笑,站起身來:「或許,本官跟它有淵源呢。」

  「淵源?」

  堂堂北燕雙姝,侯府嫡女,中書舍人,明穎縣主,怎會跟一條路邊的黃狗有淵源?正詫異間,便聽對方又緩緩道:

  「又或許它知,本官與它母親是舊相識呢。」

  漢子愕然,想問又不敢,隨即便見少女安撫般,輕拍了拍旺財的頭,又笑了笑,與丫鬟轉身離去。

  她溫柔清澈的阿釋,依舊靜靜候在車裡,哪怕此處離侯府只有幾條街,他還是想再多陪她一會兒。

  此刻賀南風心中是從未有過的柔軟,也是從未有過的堅韌,含笑擁進夫君溫暖的懷抱里,靜靜呼吸著他身上淡淡檀香氣息。半晌,才擡眸道:

  「阿釋,你說若晉王為帝,宋太后可會放過賀家?」

  凌釋一怔:「你是說……」

  「你是對的。」賀南風回答,「我不該陷入女子為帝的偏執里,長公主與晉王相比,後者要仁善寬和許多。」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假,儒家講求變通也不假,但權術謀略並不止卑鄙算計,始皇帝唐太宗絕不會僅因心胸狹隘多生殺戮。


  這是王守明一開始就點出的事,但賀南風選擇忽視,並以前塵所知的緣由,欺騙了他。

  而宋太后如今對賀南風一眾的仇視,則又回到先前提到的難題,袖手旁觀,已無權無勢的晉王母子,大可能會受女皇算計;但若真鐵了心倒戈,即便功成,或許臨了反受宋太后報復。

  然她也只是提一句罷了,因為即便最後如此,也得向著光明之心去做。何況,正如李昭玉所說,人有智慧,便能解決難題,一步步行進。

  凌釋聞言,沉吟片刻,道:「此事倒不必憂心,若到時,晉王自會保護你我。」

  賀南風一笑:「那阿釋認為,此事還可行麼?」

  凌釋思量片刻,緩緩道:「雖木已成舟,但局勢未穩,鹿死誰手尚不可知。」

  女皇新繼位,內外都未安定,朝廷上下多有不服之人,若要再動作,的確是最好時機。

  賀南風點頭,又道:「你要叮囑晉王,近來宮中守喪,要多加防備。」

  「嗯。」

  「還有王大人那裡,你替我告罪。」她頓了頓,神情羞愧,「是南風因一時私心,南轅北轍化簡為繁,如今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希望先生原諒,繼續擁護晉王殿下。」

  凌釋溫柔笑了笑,擡手摸著少女的頭髮:「好,之前我與先生下棋時,他對你讚譽頗多。先生又從來寬和,不會怪罪於你的。」

  「正因如此,我才更加羞愧難當。」

  凌釋見狀,捧起她的臉頰又在額頭輕輕一吻,方將少女抱在懷中,安撫道:「先生所言的,心向光明之路,總有非當其安而安處。聖人賢者尚且不免,何況你我。但南風你知道麼,先生曾說,你與我最大的區別,或與世間多數人最大的區別,是永遠心存仁善的同時,還會一直進取。」

  賀南風一怔,這進取之心,這對親故的完備愛護,和對萬物的心生憐憫,不也正是當初清風寺主持所憂的過慧傷身麼?

  「你是個不會逃避的人。」凌釋溫柔笑了笑,繼續道,「不管是身外之事,還是內心所思,出現問題便會解決,所以若犯了錯也願迅速糾正。這些看似簡單,卻是許多人都難做到的。」

  賀南風知曉,他指的是自己,也指的確實世上很多人。

  凌釋自幼孤獨,父王放浪形骸,母妃冷漠不顧,連弟弟凌琚也不親近反似仇人。他正因對親情失望卻又渴求,才會看著賀家兄妹心中觸動。但之後多年,依舊求而不得,便漸漸心生失望。

  前塵的凌釋若未娶她,或許早如自己所說,尋一處不大不小的宅院,安靜度過餘生。雖淒清卻也自在,或許還能保下一命。

  然再自在,其實也是逃避,就如前朝文人,憤世嫉俗又鬱郁不得志後,便多選擇了要麼流連勾欄放浪形骸,要麼不聞不問歸隱山間。真正如張養浩那般,就算不得志,也為了百姓不甘枉費一身才華智慧,最後勞累而死的,確實少數。

  但也或許,正因張養浩是少中之少,前朝文人風氣才都是那般頹喪到底,前朝官府才毫無建樹,前朝百姓才受盡艱苦。

  不過,這是人之常情,賀南風也曾如此。否則不會六歲時撞見凌釋,就假作不識繞開,也是慣了遇事不決便逃避的。只今時重回後,一直懷著保護親舊、報復仇敵之心,無暇逃避。

  她不禁一笑,攬住夫君的腰身道:「是因所親所愛在側,便無處生懼,所以無須逃避。」

  人的光明之心,總要靠光明才能引導,也要靠光明才能支撐。

  賀南風說完,莫名想起關在國公府別苑的宋軒。他有琅琊王氏血脈,有國公府家族依靠,本該是個清風霽月的貴公子,卻自幼被母親教導庶出之道,仿佛要與天下嫡出正室為敵,一定要大權在握睥睨他人才不算屈辱。

  她也是此刻才深深體味到,嫡庶之爭正如天下男女之別,一方輕視,一方非要證明,但任何過分的偏執都是錯誤。

  高則見嫉,卑則自辱。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但真正的中庸之道不止持守,更是平和與包容。

  思及此處,兀自輕輕嘆了口氣,擡眸道:「宋玉檀在別苑裡,可還安生。」

  凌釋倒也不曾多想模樣,回答:「他不言不語,但一日三餐倒不曾推拒。不過——」

  「不過什麼?」

  凌釋一笑:「他好似知道,後來的變化與你有關,曾跟手下說過兩次要見你。但問他可有話帶,他又沉默不言。」

  賀南風微微一怔,思量片刻,猜測對方大抵不知北胡細作已被按察司抓捕,或許是擔心她被柳清靈不利。便會心淡淡一笑:「無事。」

  凌釋道:「你可要去見他?」

  賀南風知曉他說這話,便是真的相問,並無試探拈酸之意。隨即也真心實意地搖了搖頭:「先不必了。」

  「好。」

  這時,已到侯府。

  賀南風下車前,又回頭道:「我明日去一趟天牢。」

  凌釋知曉她意欲何為,遂「嗯」了聲:「我去找晉王殿下和王大人。」

  賀南風展顏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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