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二,天涯孤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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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聞頻道報導——」

  「據悉,陰山皇陵發現古墓,有可能來自史上有名的狄太祖與元昭皇太后的合葬墓。眾所周知,狄朝對皇帝的安葬極其保密,狄朝皇帝的墓地所在,也一直是後世無可追尋的難解之謎。陰山這一重大的考古發現,或許將彌補我們對那一段神秘歷史的空白記錄——」

  「……元昭皇太后,是一個極有話題性的女性,她的事跡,說法眾多,歷史評價,也褒貶不一。她的傳說,流傳了數百年,但她的真實來歷,卻是歷史上一個難解的謎團。傳聞,她文可安邦,武可定國,貌比西施,容賽貂蟬。懂機關,善巧術,會奇門遁甲,嫁過三夫,十為寡婦,曾令無數王侯國君為之瘋狂……」

  「……根據史書記載,狄太祖享年79歲,卒於疾病。但狄太祖本身醫術超群,且極懂養生之道,若死於疾病,為何史書並無所患疾病的記載?他到底死於何種疾病?還有陰山這一座壯觀的帝後陵墓,又是出自何人之手?元昭皇太后晚年為何又將自己封於墓中,與帝墓同住?相信通過解讀這一個神秘的古墓,會有所發現。」

  「……墓門驚現一段祭文,竟是來自後世的簡體字。這一發現,震驚考古界。是有後世之人曾經進入過古墓,對太祖夫婦進行過祭拜?還是真有時空穿越之說?」

  ……

  「袁教授,請問為什麼暫停了對陰山皇陵的發掘?」

  「袁教授,聽說在這次對陰山古皇陵的發掘過程中,你有一個女學生出了事故,失蹤在古皇陵,至今沒有尋找到屍首,而古皇陵里也出現了一些異象,對不對?可不可以請你詳細敘述一下當時的情況?」

  「袁教授,為什麼有女學生失蹤,你卻不再發掘古墓了呢?是不是真像外界傳聞那樣,陰山古皇陵有時空穿越之鏡,會把人帶到前世今生……」

  「袁教授……」

  「袁教授,請您等一等!我有一個問題!」

  「袁教授……我有一個問題,聽說你當初在發掘景昌皇帝大墓的時候,在帝陵所在的小鎮,也曾發生過一次火災事故。那場事故造成了一個男青年全身大面積燒傷,他的小女朋友也在事故中當場暈厥,差點喪命……而景昌帝陵與狄太祖陵,是你這幾年唯一的兩個重要發現,請問你覺得二者之間是否有什麼聯繫?」

  「對不起,我無可奉告。」

  「讓讓,麻煩讓一讓!」

  「袁教授……」

  火!火……火……

  紅艷艷的火,金燦燦的菊!

  刺痛了眼,也刺得人睜不開眼。

  「九兒……」

  ……

  「九兒!快走!」

  ……

  「九兒!跑啊!」

  ……

  「我不怕死,怕只怕……我死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你。」

  ……

  「九兒,你來,我就在。你來與不來,我都備著。我想,你總有一日會來。」

  ……

  一個個斷斷續續的聲音。

  一件件零零碎碎的片斷。

  重複著,交疊著,恍惚著,出現在墨九的腦海里。

  莊生曉夢迷蝴蝶。

  哪個真,哪個假?

  哪是虛,哪個實?

  墨九脊背濕透了,她長長地喘著氣,像奔跑在一個虛無縹緲的時空漩渦之中,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裡,又仿佛只是做了一場夢,心裡知道是夢,也想要從夢裡抽離出來,可卻睜不開眼,擺脫不了夢境的糾纏,渾身上下如同被繩子捆住一般,無法動彈。思維明明已經清晰了,卻怎麼也喊不出聲音來。

  「夢魘了。」

  她聽到一個聲音在問。

  她想點頭,告訴他,是啊,夢魘了,醒不來呢。

  然而,她努力了。

  卻一直魘著……

  「唉!」

  她聽到一聲幽幽的嘆息。

  溫涼的,清越的聲音,很熟悉,直透入骨。

  這是誰的聲音?

  像獲得了瞬間的刺激,她激靈一下,腦子又清醒不少。


  「唔……」

  她出聲。這時,一張冰冷的毛巾壓在了她的額頭上。

  涼絲絲的觸感,讓她身體一震。

  「東寂——」驚愕般叫了一聲,她以為還是在夢裡,放飛著自己的恣意,喊著夢裡那個人的名字。卻不知道為什麼,剛剛明明就喊不出來的聲音,突然就像安裝了喇叭,厲鬼叫魂一般響徹了房間。

  刺入耳膜的聲音是她的,尖銳而惶恐。

  同時,也激得她徹底醒過來,猛地從床上坐起。

  入目的是一盞昏暗的油燈,還有燈火下那張俊朗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臉。

  「蕭……蕭六郎?!」墨九喃喃著,喉嚨很乾,嗓子也啞,額頭上再一次溢出了細汗。

  她剛才喊了什麼?東寂!?她喊了東寂的名字。

  那……蕭六郎他都聽見了嗎?

  呼!思維擴散著,墨九的意識慢慢回攏。

  這是從神龍山回來的三個月後了。

  此時,她正睡在京師臨安宮中的龍榻上。

  可她睡著皇帝,讓皇帝伺候著,卻叫了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

  對蕭干來說,這算得上大逆不道的侮辱了吧?

  坐在榻上,被那一個長得仿佛走完了一生的夢境擾得亂了套的她,就那般傻愣愣地看著不動聲色的蕭干。

  「我,不好意思。我好像……胡說八道了什麼?」

  「你做噩夢了。」蕭干臉上並沒有被觸了龍顏的憤怒,甚至連一絲鬱氣都沒有,他映著微弱燈火的臉上,是雲淡風輕的從容。大手執著巾子,他輕輕為她擦拭著額頭上的汗,又掀開被子,拉過她的手,慢慢擦她的手心,比起滿臉通紅尷尬無比沒有做賊卻比賊還心虛的墨九,他的樣子太過淡然。

  「你沒有生氣?」墨九虛汗濕了後背,問得沒有底氣。

  「傻子。」蕭干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又摸一下她的後背心,像大人照顧半夜醒來的孩子似的,皺眉想一下,又道:「本想著夜深,不便再叫人。看你這樣子,還得沐浴一番才好。你等一下。」

  他說著就起身,那溫柔體貼的樣子,讓墨九愧疚不已。

  「蕭六郎——」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來。

  廣袖如流雲,墨發如綢布,這一個轉頭的風華,蕭六郎之俊美,世間無人可敵。

  墨九咽一下唾沫,神智又清楚了不少。她做了一場夢,夢見太多前生發生過或者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在被夢魘住的時候,她甚至以為自己會永遠沉淪在那個漩渦里。如今再看到這樣俊美的蕭六郎出現在眼帘,突然產生了一種久別重逢的錯覺。

  像失而復得,又害怕下一秒他就會消失,她盯著他,視線貪婪,情不自禁朝他伸出雙手。

  「我不用洗了,休息一會就好。六郎,你過來抱著我……」

  墨九平常不是太黏人,是個灑脫勁十足的女子。

  就算偶爾對他撒嬌,也……好像已經過去很久了。

  是的,在蕭干從哈拉和林起兵南下與南榮開戰這些年,兩個人生活在烽火四起的時代,溫存的日子有,但清閒的時間少,加上過去那一年因此宋熹的死,總有鬱結在心頭。這般的她,嬌俏可愛,不像孩兒她娘,反倒有一些昔日少女的模樣,這久違的感覺,竟瞧得蕭干一時怔忡。

  「怎麼啦?」墨九雙頰紅撲撲的,「你不願意?還是……在生我的氣啊?」

  真變樣子了?蕭干琢磨著她,眉頭皺成一團。

  「餵……我的手都軟了。你到底要不要抱我?」

  墨九看他就那般盯著自己,猜不到他的想法,撅一下嘴,有些下不來台。

  「我數一,二,三,你不過來抱我。我就,我就……」

  咬著下唇,她說不出來了。

  這欲說還休嬌若羞花的模樣,讓蕭干視線莫名灼熱,漸漸,也沾染一些貪婪,竟捨不得挪開。

  本該早就撲過去的,可他卻選擇了站在原地,就為多看一眼她此時此刻這般的顏色。

  「你就怎樣?」見她不言,他淡笑問。

  「我就,我就……來抱你了!?」

  墨九擡高眉頭,半認真半威脅的咬牙。


  「呵!」蕭干唇一揚,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是的,這一刻,他才真正釋然。聽到她在夢囈中吐出宋熹的名字,帶著那般的感情,他又怎麼可能真的毫無半點感覺?

  若不介意,那肯定是因為不在意。他在意,故而,也介意。

  這個小婦人從神龍山回來,就一直神神叨叨的,經常看著他出神,沒有一個晚上不做夢,好像整個人都變了個樣子,莫說對他,連帶對蕭直有時候都有些走神。他哪裡會不知道宋熹的事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世間再豁達的丈夫,也難免會往心裡去。

  可他選擇了不問,不追究。任由時間來消磨她心中的結。

  既成夫妻,唯尊重爾——這是蕭干近來的總結。

  他告誡自己要理解,要寬容,但也無法真正控制自己的情緒。

  但是,當墨九用一種惶恐中帶著期盼的目光,朝他露出這樣眷戀的表情。這種依戀的,不舍的感情,濃濃的從她的視線中傳遞過來,幾乎剎那就融化了他的心。

  他知道,她是要他的。

  他也很肯定,她還是他的。

  既如此,他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呢?

  「蕭六郎——你討厭,我真的來啦!?」

  在墨九又一道河東獅吼發出之後,蕭干回過神,突然丟掉手上的毛巾。不,根本是毛巾無意識落地的。他的人,他的心,完全無須思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到了墨九面前。雙臂一伸,鐵鉗子似的,緊緊摟住了她,像摟住失而復得的寶貝。

  「阿九……阿九……」

  他的頭埋入她的肩窩,吸著她發間幽幽的香。

  「你總算醒了!總算醒過來了。」

  墨九微微一怔。

  這叫什麼話啊?什麼叫總算醒了?

  她不每天都醒著的嗎?哪一天沒有見過似的?

  撇一下嘴唇,她正準備笑話他的莫名其妙,突然醒悟,了解了他話中的意味。

  是啊!這三個月,她又何嘗真正醒了?

  從那天看到千字引開始,她的神思就恍惚著。她不想承認,又無可否認,她始終沉浸在神龍山那一面鏡子的世界裡,被漫長的夢魘帶著,經歷和回味了許多的往事,差一點就回不來了。

  「六郎。」她愧疚地撫著他的後背,將頭擱在他寬厚的肩膀上,下巴蹭來蹭去,「這些日子,委屈你了。」

  「……不委屈。你回來就好。」

  他聲音啞啞的,分明在笑,可仔細一聽,卻仿若嗚咽。

  墨九心裡一酸,突然的,突然的就像堵了一團棉花,難受得幾乎不能呼吸。

  他是皇帝啊。

  他是這個天下的主啊。

  不管她墨九的價值觀如何認定,在當今這個世界,蕭干他就是一個王。

  以他之尊,如此縱容一個婦人,得何種感情?

  若非情根深種,他又何須如此委屈自己?

  而且,在她迷迷糊糊混天度日的這三個月,朝堂上恐怕都鬧大了吧?

  那些原本就介意她沒有生兒子,恨不得給蕭干弄十個八個女人來伺候,讓他夜夜做新郎,日日不重樣的大臣們,又給了他多大的壓力?他又是如何應付,才能讓她安安靜靜做著大狄唯一的皇后,做著她的白日夢,想著那些前世今生不能自拔的?

  人得面對現實。

  她緊緊擁住蕭干,閉上了眼,酸了鼻子。

  差那麼一點,就落了淚。

  往前看吧。

  過去的人,過去的事,都是過去了。

  她必須面對的是現在,還有,她與蕭乾的將來。

  「六郎,我們生個兒子吧。」

  低低的,她仿若做夢一般,對他細聲軟語。

  「嗯?」蕭干似乎沒有反應過來,身子僵硬一下,低頭來看她。

  「阿九,你在說什麼?」

  墨九紅著臉,長長的眼睫毛半垂著,忽閃忽閃,帶著一抹羞澀,輕咬下唇。

  「我說……咱們來生兒子啊。」


  蕭干一聲輕笑,他手指撩一下她垂下的發,又順勢捧住她柔柔帶嬌的臉,一句話說得又感慨又無奈又欣慰,還有淡淡的委屈,「你啊,可總算想起大事來了。都幾個月了?嗯,你這小沒良心的,可知這些日子,我熬得有多苦?」

  幾個月了?三個月了。

  是的,墨九記得,其實一直記得。

  三個多月的時間,他們沒有夫妻生活。三個月之前那一年,也因為種種的繁雜事務,他們好像也不能像以前那般相愛似火,徹夜狂歡。像一對對塵世中相互敷衍的夫婦,被歲月抹去了激丨情,如衝過數次的茶水,不仔細咂摸,感覺不出半點滋味。

  這些是他們要的嗎?當然不是。

  這對一個男子,一個帝王來說,又是何種的忽視?

  墨九埋入他懷的身子更軟,聲音也更柔了。

  「六郎都是我不好。今天讓我好好補償你……好嗎?」

  「好。」蕭乾的眸子,很快被點燃。那火光,很快席捲而來,燃透了他的身體,也遍及了她全身,讓她每一寸肌膚都泛著滾燙的熱量。

  「我來。」

  「皇后不必客氣。」他低笑,捉住她的手,順便低頭偷一口香。

  「噗!不敢勞陛下大駕。」墨九的臉,染得如胭脂一般透紅。

  「寬衣解帶之事,還是朕較為順手。」他正經臉。

  「陛下日理萬機已是煩憂,唯恐陛下操勞過甚,臣妾自當學著些,為陛下分憂。」

  「皇后言重!小事而已,何況朕最喜這般操勞……」

  「既是小事,陛下就別操勞了,直接讓臣妾來操得了!」

  「哈哈,你個小不要臉的。」

  「哈哈哈!」

  六月的天氣,夜晚悶熱得密不透風。

  到了夜半,剛剛涼爽下來,可深深的夜,宮中的人連同花木早已一併睡去。

  皇帝寢宮中的聲響,泛著漣漪很快被一圈圈蕩漾了開去。

  惹醉了這一片天空,也讓守夜的人,懂事的離得稍遠了一點。

  墨九被噩夢驚出來的一身細汗,密密麻麻,似乎又添許多。

  這熱,這汗,這燃燒的情緒,惹上了蕭干,讓他也跟著出一身的大汗。

  「六郎……」

  她吸一口氣,軟軟的呼吸。

  這樣媚這樣乖這樣的令人窒息。

  「嗯?」蕭干啞啞的聲音,是對她最大的褒讚。

  「你的眼睛……」墨九低低地說,「今天……格外好看。我好喜歡。」

  「……」蕭干無言,撫她的發,「那是你太久沒注意我了。我一直這麼好看。」

  「呵。」墨九彎唇,差一點笑場,「不要這麼自戀。」

  「還不肯承認!」他淺笑著一個側身,墨九情不自禁「呀」一聲,然後看到他臉上淡淡的促狹,一個拳頭就砸在他的肩膀上。

  「你討厭,看我不收拾你……」

  「膽大了。敢收拾朕?」他輕笑著拍了拍她,她卻不服地掙紮起來,一捶一打,一擰一合,這姑娘搞起事來,力氣也大,把他折騰得幾乎無法呼吸。低呼一聲,他禁錮著她,待她老實起來,他方才低頭,在她耳邊留下一句低低的絮語,「大丫頭,別折騰了……我很久沒碰你,給點面子。」

  墨九一愕。

  隔一瞬,突然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忍不住想笑,又怕打擊他,只得乖乖將頭埋入他的脖子,一個人低聲悶笑。

  「唉!唯女子與小人難養,果然縱容不得。」蕭干喟嘆一聲,將死死掛在自己身上的「潑辣猴子」扳開一些,又低頭寵愛地輕啄一下她的臉頰……

  「啊!」墨九受不得又打他,「說好要好好疼愛的呢?」

  ……

  ……

  次日墨九再次恢復意識,是被殿外小太監尖細的聲音吵醒的。

  微微將眼稀開一條縫,她發現窗外已泛了白。

  今日的天氣,似乎極為明亮。

  也許是一個大晴天吧?

  她微笑,望向已然睜眼的蕭干,看他精神煥發的容顏,心裡暖暖的,像被注入了一抹陽光。


  「陛下!」小太監道:「有一個自稱『天涯孤客』的和尚求見,說是中書令帶他進來的,手上還有皇后娘娘的相思令……」

  一般和尚求見,當然不給見。

  可若是這和尚是薛昉帶來的,還拿著一方「相思令」呢?

  墨九心裡一怔,與蕭干互望一眼,正猜測是何人有這樣分量,蕭干已然下達了命令。

  「宣!讓他勤德殿候著。」

  「是。」小太監喏喏的下去了。

  墨九側過身子,手腕搭上他的肩膀,「會是誰呢?六郎,我跟你一起去吧。」

  蕭干嗯一聲,半闔著眼,手心若有似無拍著她的胳膊,「好。」

  道著好,他卻沒有要起床的動靜,這迷糊慵懶的模樣逗樂了墨九。

  她笑著拿手指捅一下他的胸膛,「那你還不起來?」

  蕭乾眼也不睜,突地拖著她的身子往上一提,又扣緊她的後腰,「朕還沒有操勞夠……」

  「討厭!」墨九推他,吃吃笑,「起吧,萬一人家有什麼要緊的事?」

  拿著相思令的人,墨九從來都不會敷衍與小看。

  然而蕭干與她的想法似乎不一樣。他不上心地蹙了一下眉頭,依舊扣住她不放。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阿九難道不知?」

  「知是知道,卻無法與你蕭六郎聯繫在一起。你不應該是『少帝長安開紫極,雙懸日月照乾坤』才對?」

  「對是對,奈何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噗!」墨九笑得不行,打個滾又翻了下去,直在床榻上捶打,「笑死我了!真沒想到古板如蕭六郎,也會有這般時候?」

  蕭干斜過眸子,帶笑一嘆,「被你這麼一說,我若不起來,竟是罪過了。」

  「是也是也,那起吧。」

  「不起。」

  「起!」

  「親一個再起。」

  「……啵。」

  「再一個!」

  「……啵!」

  「還一個!」

  「你還要不要臉了?」

  「不要了。遇到更不要臉的,早就不敢要了。」

  「……」

  ~

  等蕭干和墨九收拾洗漱好出現在勤德殿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

  當然,在這段不長也不短期的時間裡,皇帝陛下又重新溫習了一下凌晨時分的功課,順便對皇后娘娘耍了一手不要臉的陰狠絕招,為大狄朝的太子殿下誕生做了一番努力。

  這兩個人是一臉饜足而幸福,可久候的和尚卻是火不打一處來。

  「我說二位,你們也真能折騰的啊?竟然讓我在這兒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

  「放肆!」小太監覺得這和尚簡直是瘋了,嚇得趕緊厲喝一聲。

  可他話沒說完,卻被蕭干擡手阻止了,「下去吧。」

  小太監擡眼看一眼那個除了長得好看沒有發現什麼優點的和尚,再看一眼滿臉溫和的皇帝,發現皇帝今天心情簡直像換了一個天。被人觸犯,不僅完全沒有生氣的意思,甚至還掛滿了笑。

  哆嗦一下,他嚇住了。喏一聲,後退著出去,順便關上了殿門。

  大殿裡,蕭干牽著墨九的手坐在椅子上,指了指和尚面前那個茶几上的果盤。

  「不是給你備了水果素食嗎?你自己不懂享用,竟來怪朕?」

  和尚磨著牙,冷哼一聲,甩袖坐下,怒視著他倆,似是發現了什麼貓膩,突然指著他倆就吼叫起來。

  「嘖嘖,大清早的。一看你倆這模樣,分明就是沒幹什麼好事來著!氣死我也,真是氣死我也。」

  「你這脾性,還是不懂得改。」蕭干搖頭,對墨九道:「皇后以為,這般大逆不道衝撞皇帝之人,該當如何處置啊?」

  墨九沉吟著,認真思考片刻,「推出午門斬首。」

  「好——」

  「好個屁啊!」和尚飛快地打斷蕭乾的話,迅速接過來,「金口玉牙懂不懂,不要隨便開玩笑!話說出來了,可就收不回去了。我還不想死呢,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這不活上個百八十年的,我怎麼對得起你的一番苦心?」


  蕭干今兒心情好,看他也順眼,「說吧,這次前來,所為何事?」

  和尚大眼珠子一瞪,「何事?當然是來要房子的。你沒收了我的府邸,讓我流落在外,食不果腹,衣不遮體,不得不化緣為生……我說,你總不能就這般,不管我了吧?」

  看他一副吃定了蕭干,要他負責一輩子的樣子,墨九忍不住起了捉弄之心。

  「陛下,你這樣做,確實不應該。」

  蕭干側目看她,認真地哦一聲,「皇后此言何意?」

  墨九道:「蘇丞相好歹是一代名臣,又是四海聞名的賢能之士。能文能武,自然應該對他格外禮遇幾分,咱們萬萬不可慢待了他。不過,蘇丞相的府邸早就已然充公,而今形勢下,再歸還,怕是不便……」

  她言詞懇切,聽得蘇逸也當了真。

  「對極對極,還是皇后娘娘曉事明理……那你且說說,怎麼辦吧?」

  「這個好辦。」墨九又望向蕭干,「臣妾有個好主意,不知當講不當講。」

  蕭干怎會不知她的鬼心思?

  皺一下眉,他也問得嚴肅,「皇后但講無妨。」

  墨九重重一嘆,「想陛下後宮空置,徒留那樣多的華麗宮殿和房舍,盡便宜了老鼠,也是可惜了。既然蘇丞相不想奔波江湖,想要尋一個安生之所,又哪有後宮妥帖?依臣妾看,陛下不如讓蘇丞相換上女裝,這般俏麗模樣,想必也沒幾個人認得出來。這樣一來,可敕一宮殿,由其居住,再撥幾個宮女丫頭使喚著,那豈不是兩全其美?」

  「我呸——」

  蘇逸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你個小妖精,果然沒安好心。我就知道,你這個人,沒那麼良善……」

  「我怎就不良善了?」墨九笑容淺淺,「我這不全為蘇相爺你著想嗎?」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扯。」蘇逸哼一聲,朝蕭干攤手,「黃金百萬,府邸一座,遠離京師。就這一點小小的要求,不過分吧?」

  黃金百萬兩?蕭干臉一黑,當即耷拉下來,墨九卻笑得不行,趕在他面前擺手。

  「不過分,不過分,這么小的要求,一點都不過分。」

  這一次,蘇逸防備地看著她,「這麼爽快,你又想耍什麼花招?」

  墨九笑道:「不瞞相爺,咱們大狄剛剛建國,萬事待興,到處都需要用錢,黃金百萬的要求雖然不過分,但短時間內,確實我們也拿不出來。不過相爺還請放心,你的恩情我們都記得。我墨九既然說出了這句話,就一定會做到。總有一日,我會給你黃金百萬……」

  「總有一日,是哪一日?」

  「等有的那一日啊?沒有怎麼給?」看蘇逸黑了臉,墨九又笑著哄他道:「相爺放心吧,就算你有生之年我都拿不出來,待你死後,我也會用黃金百萬兩為你賠葬。這麼說,你該滿意了吧?」

  滿意?滿意就有鬼了。

  蘇逸肺都快要氣炸了,兩隻眼睛瞪成了銅鈴。

  「嘖,好你個毒婦,居然咒我死?」

  「人早晚要死的,還用我來咒?」

  「我……懶得跟你說。」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樣子,蘇逸又一次將視線轉向蕭干,冷哼一聲,「你看著辦吧。要怎麼安置我。」

  蕭干嘆息一聲,也不與他玩笑了。

  「墨九剛才雖是戲言,卻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蘇相若要黃金百萬,我一時半會也確實拿不出來。不如你將就一下?」

  將就?蘇逸挑眉,「多少才是將就?」

  蕭干沉吟一下,慢吞吞伸出一個指頭。

  蘇逸問:「十萬兩?」

  蕭干搖頭,蘇逸狐疑,「一萬兩。」

  蕭干再搖頭,蘇逸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你不要告訴我,你只給我一百兩啊?」

  蕭干微微一笑,「不,十兩。」

  蘇逸雙眸一瞪,一副恨不得撞死在他面前的樣子,倒抽了一口氣,「堂堂大狄皇帝,十兩也敢說得出口?」

  蕭干唇角上揚,依舊帶笑,「十兩黃金可令普通百姓痛快過上十年,不少了。若蘇相仍是不肯,不妨考慮一下皇后的另一個建議。我大狄如今雖是不富,但宮中吃住也不成問題……」


  「好你個蕭六郎,你居然占相爺的便宜?」

  蘇逸氣得差點跳腳。說來他年歲其實也不小了,但擔了一個「少年天才」的名頭,這些年來也只長了年紀和脾氣,性子倒是變得不多,有時候到真有幾分頑童的性子,讓人總想逗他一逗,尤其他今兒穿了這一身僧衣,光著腦袋,那晃頭晃腦的模樣更是讓他天生孩子氣的臉,顯得眉清目秀,惹人逗弄……

  「不占便宜。」蕭干俊臉帶笑,「你住是不住?」

  「不住!」蘇逸想也不想,哼一聲。

  「那你便帶著十兩黃金走人吧。」蕭幹道:「不過從此你我可就兩清了,別再來煩我。」

  「嘖!」蘇逸牙縫都氣得漏風,「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吝嗇的皇帝。想宋熹當初——」

  南榮的繁華歷歷在目,比起如今大狄的清減,蘇逸是能看到明顯差距的。但說到這裡,看蕭干臉色微微一變,他當即住了口,望天翻個白眼,再擺手換了話題,「算了算了,反正小爺也無處可去,有皇宮不住是傻的麼?後宮就後宮,你都不怕我禍害了你的小宮女,那我怕個什麼?不過咱們醜話說前頭,我還得帶個小徒弟一起住進來。允是不允?」

  一個小徒弟?墨九微微一愕。

  他身邊哪裡來的小徒弟,可不就是宋熹的兒子宋昱麼?

  心臟怪異的一窒,她情不自禁側眸望向蕭干。

  卻見他的臉上,並無意外之色。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蘇逸會這樣說一般,淺淺帶笑。

  「你這傢伙,也不枉少年天才之名了。竟把我夫婦二人算計得這樣厲害。」

  蘇逸哼一聲,不置可否,「算計你的,分明就是你的皇后啊?與我何干?」

  蕭干指著他,又好氣,又忍不住笑,「你看,都這時了,還要來挑撥離間一番。罷了,你自去吧,領著你的小徒弟住進去……不過我也把醜話說到前頭,皇后的居住與前殿,不可莽入。其他地方,都可自便。」

  蘇逸想到他會同意,卻沒想到他其實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而且還給了他這樣的特權。

  實際上,他這一次帶著宋昱回臨安來,是為了尋一些舊物,也為了一番孩子的心愿。

  望著殿上風華儀態倨萬人之上的蕭干,這一次,他怔了許久,才微微嘆息。

  「蕭六郎,可惜我非女子。若不然,我也會嫁給你的……」

  墨九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指著他,「你夠了!來人……把這小三攆出宮去。」

  「別,別啊~我有相思令!」蘇逸怪叫!

  「你已經用過了。」墨九叉腰,「沒有相思令,你以為皇后是那麼好見的嗎?」

  「不講理的潑婦!」和尚掏著口袋,「小爺還有一個——」

  「拉入後宮……看你有多少個相思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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