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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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剛踏入勤政殿,神色都不免有些愣怔。

  朝中二十九位官員,到如今來了一半,左右還有一些來赴宴的親王,如今全都肅容斂眉,宛如寶殿上的十八羅剎,正虎視眈眈地望著兩人。

  至於坐上的姬華,神色就更難以捉摸,面上仍舊是沉靜,只是這沉靜之中卻夾雜著幾分無法言說的疑慮。

  他沉沉地望著鍾靈毓行禮,卻始終沒有說平身。

  眾人的目光牢牢地壓在她的肩上,鍾靈毓將背挺直,靜靜道:「陛下急詔,不知所為何事?」

  姬華尚未來得及言語,旁邊的睿親王已經按捺不住,先聲奪人:「好你個鐘靈毓,事到如今,竟然還不招供!」

  鍾靈毓頷首:「不知道睿親王殿下想讓微臣招認什麼,還請如實說明才是。」

  睿親王被她眼中的寒芒攝到,心裡已經生了退意,面上卻仍舊叫囂:「你自己做了什麼心中有數!」

  這睿親王是姬華的皇叔,因著早年瑞王與安王動亂,他助了姬華一臂之力,這才混上了一個親王的尊稱。

  近些年來在朝堂上對鍾靈毓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但近些時日鍾靈毓鮮少上朝,因而就免了口舌之爭。

  如今逮到機會,他自然不肯讓鍾靈毓好過。

  鍾靈毓心中已經猜到了大半,她涼涼收回目光,卻謙卑地對上姬華:「臣若有罪,還請陛下決斷。」

  姬華定定瞧了鍾靈毓許久,似乎是想要從鍾靈毓眼中看出什麼破綻,但他能夠瞧見的,只有她的堅韌與固執,一如在很多年前,他夜探大牢,瞧見的孤瘦身影。

  這麼多年,她始終一如從前。

  半晌,姬華道:「聽說貴妃遇害當日,你曾去過盛陽宮,且與貴妃生了爭執?」

  果然是這件事。

  話音剛落,旁邊睿親王便先聲奪人:「陛下,如今事實不是已經擺在眼前,與貴妃發生矛盾的是她,闖入盛宴宮中的人也是她的。陛下還聽什麼辯解,難不成要放任真兇逍遙法外嗎!」

  姬華只是望著鍾靈毓,靜靜道:「鍾卿,你有何可說?」

  鍾靈毓跪在地上,卻不知如何將那些紛爭宣之於口。

  她垂首:「臣昨日確實前往盛陽宮,但只是詢問一些陳年舊事惡,勾起了貴妃的傷心事。言辭確有不快,但也不會殃及性命,還請陛下明鑑。」

  「明鑑?」睿親王笑得諷刺:「那本王就問你,,昨夜酉時,你又去往何處?」

  「.......」

  勤政殿裡七嘴八舌,紛紛議論開來,頗有些忌憚地望著鍾靈毓。

  沈檀舟擡眸:「臣願意為鍾大人擔保,鍾大人絕非行惡之徒,還請陛下莫要聽信流言蜚語,當務之急還是要齊心協力,一同查到真兇才是!」

  「真兇?」一旁的兵部侍郎冷哼:「真兇是誰,還需要說嗎?鍾大人若是問心無愧,自然可以說出你昨夜做了什麼,何苦在這裡遮遮掩掩?」

  他剛說完,左邊中書侍郎也低嘲一聲:「沈世子此時還是避嫌得好,這夫妻二人同朝為官,本也忌諱頗多。且不說,昨日路過盛陽宮的人,也有你罷?」

  「.......」

  眼見鍾靈毓無言,睿親王更是咄咄逼人:「事到如今,鍾大人你還有何可說?還不乖乖認罪!」

  鍾靈毓確實無甚辯駁。

  昨夜她一直待在清澗殿中讀書,因為她是女子,周邊的並沒有安排其他官員,以免唐突了界限。

  她自知瓜田李下,也不會隨意去宮中走動,免得沾了是非。

  但正因為如此,左右也沒有證人替她辯解,就算是她說自己一直待在清澗殿裡,也沒有人會相信。

  假若她將昨日在盛陽宮中的經過如實說明,此事再殃及到陳年舊案,更是說不清。

  漫漫朝堂上,眾人的目光或審視或忌憚或懷疑都壓在她身上,沒有人替她辯解一句。

  而,能夠替她辯解的——或遠在江南,或困在殿中,或與她沾親帶故不便多說。

  總歸,她跪在堂下,是孤立無援。

  鍾靈毓神思一頓,猛地擡頭,望向龍椅上的姬華。

  姬華被她目光攝住,常年的默契告訴他,一定是有什麼教他忽略的東西。


  他暫且將腦袋裡的紛紜雜緒撇清楚,細細思考了起來。

  縱然是他不想懷疑鍾靈毓,可眼下鍾靈毓確實同這件事脫不開關係,而鍾靈毓又不能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他確實有些摸不著頭腦。

  但相處多年,他又對鍾靈毓的秉性萬分清楚,自然知道她絕不是因為一己私慾濫殺無辜之人。

  若不然,當時他也不會給她如此權柄。

  沉思間,滿朝臣子已經跪了一地,齊聲上奏:「還請陛下將大理寺卿革職查辦,另派他人徹查此事,免其監守自盜,殃及聖上安危——」

  嘈嘈如雷,滾滾長鳴。

  鍾靈毓攥緊拳頭。

  她自然看出來姬華的為難。

  這些老臣自從她為官那年,就想方設法地將她拉下來,眼下貴妃之事不過是託辭罷了。

  以往姬華都能打著哈哈糊弄過去,但今日牽扯到貴妃一事,自然是不能善了。

  她叩首:「臣赤血忠膽,絕不行傷天害理之事。還請陛下給臣三日時間,若是三日後,臣未找到兇手,便以死證清白。」

  堂內嘈嘈之語陡然一靜,幾位老臣面面相覷,忽而如鯁在喉。

  莫說姬華,連沈檀舟也被她怔到,有些不贊同。

  眼下是多事之秋,沒準貴妃之死也是一個局,等著他們往裡面跳。假若三日後鍾靈毓沒能找到兇手,還又搭上了一條命,到時候真就如人所願了。

  像是害怕姬華與鍾靈毓反悔似的,旁邊的睿親王忙道:「大人言出必行,若是三日後沒能找到兇手,你且以死謝罪!」

  沈檀舟氣急:「你!」

  睿親王脖子一梗,心虛道:「沈世子何苦這麼大的火,這不也是鍾大人誇下海口?她若是沒有這個本事,就不要有這樣大的口氣!」

  他不敢看沈檀舟,總覺著再說下去,有些小命不保的意味。

  鍾靈毓微微起身,目光在列位的眾人上環視一圈,唇瓣微微勾了起來,扯出了一抹涼薄而寡淡的笑意,平白透著狠厲。

  細細看,那笑意竟一絲一毫沒有到眼底。

  她轉過頭,看向姬華:「微臣一言,駟馬難追。還請陛下成全。」

  事已至此,姬華縱然再想回寰,也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點了頭。

  一行人見目的達成,自然沒有再久留的意味,索性跟著鍾靈毓一同出了勤政殿的宮門。

  鍾靈毓是這群人中最後一個出去的,午後的日光從宮門裡照進來,只能看見一個消瘦的剪影,大抵是跪得久了,她起身的時候微微一顫,又極快地穩住身形。

  她是那樣內斂的一個人,世間的苦與樂好像從未在她的心上留下什麼痕跡。

  她接受生,接受死,接受這世間投與的萬千惡意。到了如今,即便是姬華,也不得不開始相信坊間那些傳聞。

  也許鍾靈毓的血,就是冷的。

  他默默望了許久,才發現堂下還有一個人沒有離開。

  沈檀舟站在窗影之中,沉沉地望向他。

  兩人默不作聲地對視了半晌,最終還是姬華先開口,有些頹敗地道:「檀舟,朕,是不是做錯了。」

  旁人不知道,但沈檀舟與姬華年少相識至今,豈會不知道他的脾性。

  他若是想替鍾靈毓回寰,也不過是多說兩句話,但他沒有說。

  對於陳雪晴,他絕無回寰,因而寧可逼鍾靈毓用性命起誓。到如今,只怕他讓姬華將刑部的那些人放出來,姬華也不會首肯。

  寧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百。

  他有些刻薄地想,也許失去陳雪晴,對於姬華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君王是天下人的君王,而不是陳雪晴一人的。

  可他卻說不出僭越的話,只能微微垂頭,行禮告退。

  「陛下是君,君王,何錯之有。」

  「......」

  ......

  鍾靈毓自勤政殿出來,在外面失神了好長一會兒工夫,正要動身,卻見不遠處宮道旁,有人一襲白衣,立在灼灼桃樹下。

  似乎是在同旁人說話。

  在宮中飲宴,後三日自是不必在穿官服的。


  鍾靈毓只看一眼,就認出來了他的身份,更別說孟初寒的聲音還忽遠忽近地傳了過來。

  她微微駐足,見他身側的是禮部侍郎,兩人應是在吟詩作對,能聽見幾首閒詩。

  禮部侍郎拱手笑著:「若是他年山河清淨,我也情願尋一處桃花庵,討討清閒。」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許大人的心意倒是與我不謀而合。」孟初寒拈花輕笑,消解了眉目三分料峭:「只可惜,山河未定,如此時節也只能是在夢中了。」

  許侍郎也笑了笑,又寬慰了兩句:「大人自年前就患了咳疾,如今聽聲音是還未痊癒,可要當心身子。」

  「無礙,春寒如此,年年如常,倒也習慣了。」

  孟初寒年少有為,在朝中卻是同樣少言寡語,但同僚總愛尋他吟詩作對,一是其有才氣,二則是這孟尚書雖瞧著冷淡,為人卻頗為隨和,算是朝中才俊之中,最正常的了。

  兩人背對著鍾靈毓,也沒瞧見來人,只自顧自地說著。

  鍾靈毓卻僵在原地。

  那道不同於往日的聲音在她腦袋中閃了又閃,最終成了那夜在南山寒夜裡傳來的幾句。

  沙啞,清寒的聲音忽而就有了相貌。

  是他......

  那日夜屠孤村,尋找白楓的人,竟然是他。

  渾身的血陡然涼了下來,凝結成冰,刺得她肺腑生疼。

  分明是晴朗的日頭,灑在她身上,她卻只覺著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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