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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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恭從皇上的御書房出來之後,正打算去九叔叔的府里,忽然腦海里浮現出了那口枯井,一想到自己娘的屍骨還在那裡,不由心酸難忍,仿佛是不受控制似的,她又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由於那天是晚上,再加上自己對這王宮內完全不熟悉,所以走了一會兒,她發現自己好像迷路了。她朝四周打量了一眼,打算找個宮女問問,偏偏她走的這個方向似乎頗為偏僻,連個宮女太監的影子都沒有。就在這時,不遠處有兩個太監擡了一頂軟轎過來……

  長恭心裡暗自猜測,難道是宮裡的妃子?她正想上前問一聲,忽然看到轎子旁有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不由大吃一驚,連忙閃到了旁邊的牆角。

  等轎子從這裡經過,她才擡起了頭,一臉的難以置信,她絕對沒有看錯,剛才轎子邊的那個女人是二娘的貼身丫環——阿妙!

  長恭的臉色一變,莫非那頂軟轎里的人是——二娘?可是二娘為什麼會進宮?昨晚她和大娘告假的時候不是說了今天去晉國公夫人那裡嗎?

  再沒有多猶豫,長恭也立刻悄悄跟了上去。

  看著軟轎拐進了一座偏僻的宮殿內,長恭心裡更是疑惑,往裡一張望,只見阿妙和兩位太監正守在左邊的房間前,房門虛掩著,顯然是有人剛剛進去。她猜測可能這宮裡有二娘的熟人,於是也不再多停留,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見到不遠處又有一頂鑾駕朝著這個方向而來,到了宮門前就停了下來。只見帘子一掀,有人走了下來,這下來的人卻讓長恭倒抽了一口冷氣!

  此人正是當今皇上!

  她的心裡雖然一片混亂,但還是很快讓自己冷靜下來,趁著阿妙和太監們不注意,極快地溜進了宮殿內,轉到了房間的後面。

  剛躲到牆根下,就聽到二娘柔柔的聲音從窗子裡傳了出來,「皇上,我們不是一直在晉國公夫人家見面嗎?今天怎麼讓我進宮了?」

  皇上的聲音似乎並無波瀾,「怎麼,不想見朕嗎?」

  「怎麼會呢,只不過萬一被別人看到的話……」

  長恭的心「怦怦」直跳,她明白自己無意中又撞破了一個秘密。原來二娘每次去晉國公夫人家,都是和皇上私會……這麼說來,他們之間應該已經來往了很長時間了。

  而且聽二娘的語氣,似乎頗受皇上的寵愛。

  「皇上,下次我們還是在夫人府里見面吧,這皇宮裡人來人往的,萬一被看到的話,我……」

  「靜儀,既然這麼喜歡朕,乾脆離開高家入宮做朕的妃子。」皇上淡淡地道,「這宮裡也不多你一個位置。」

  「皇上,就算是宮裡有一個位置,卻永遠無法在您的心裡占據一個位置,我要來又有何用?」二娘的聲音放低了幾分,「再說,我也不希望孝瑜難堪。」

  皇上的語氣驀地變得凌厲,「靜儀,在朕面前說這種話,不怕朕殺了你嗎?」

  「皇上,人人都以為您無情無義,可是靜儀看來,卻並不是如此。」二娘倒沒有懼意,繼續說道,「雖然您殺人無數,可是為什麼對長廣王那麼寬容?不就是因為在您還沒成為皇帝的時候,只有他願意為您說話,絲毫沒有看不起您嘛。別人對您的好,您會百倍奉還,不過,別人對您的壞,您就會以千倍奉還。」

  皇上沉默了片刻,低低笑了起來,「靜儀,你果然是了解朕,你不怕朕殺了你,也是仗著當初如果不是因為你,朕就不會那麼順利登上了帝位。不是嗎?」

  從聽到這句話起, 長恭的腦袋就處於極度混亂和空白的狀態,似乎有什麼強大的力量硬生生截斷了她的思想。她完全沒有想到,這些年在家中保持低調的二娘竟然有這麼深藏不露的一面!

  而且,皇上的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當初如果不是因為你,朕就不會那麼順利登上了帝位。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二娘在這其中起了什麼重要的作用?

  「對了,靜儀,朕還要你去做一件事。」皇上的聲音輕了下來,似乎是在她耳邊低語,所以在窗下的長恭也沒有聽清他說些什麼。

  接下來,就從房間裡傳來了讓長恭感到臉紅心跳的聲音,她皺了皺眉,趁著阿妙他們不備,又迅速地溜了出去。

  出了宮,她也沒有心思去九叔叔府上,徑直就往家中而去。

  雖還沒到宵禁時間,街道兩邊的人家早已閉門不出,就像是要將嚴冬的寒冷全部關在門外。從每戶人家紙窗里透出微微跳躍的光,顯得格外疲憊無力。

  回到府里的時候,雪已經停了。

  院子裡的紅梅樹上皆是積雪,一陣風吹過,雪花飄然飛揚起來,點點如蝶舞蹁躚 。

  孝琬見她回來,自然又詳詳細細地追問了一遍皇上為什麼把她單獨留下的原因,聽長恭解釋之後這才放下心來。

  「三哥,你別這麼擔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說我可剛立了功,皇上也不會為難我。」長恭伸手摸了摸三哥微蹙的眉,微微一笑。

  孝琬搖了搖頭,「誰不知道皇上喜怒無常,萬一他忽然發瘋了可怎麼辦。」

  長恭忙捂住了他的嘴,低聲道:「三哥,你老是這樣口沒遮攔,小心隔牆有耳。」

  「反正這裡除了你又沒人。」孝琬無所謂地挑了挑眉。

  「喂,我難道不是人嗎?」從角落裡忽然傳來了小鐵的聲音,長恭和孝琬略帶驚訝地對視了一眼,這才發現小鐵不知何時溜進了屋子。

  孝琬皺了皺眉,「怎麼像個耗子似的,你不吱聲誰知道你在那裡。」

  「喂,三大叔,你說誰是耗子?」小鐵瞪起了眼。

  孝琬的臉色一僵,「你叫我什麼?」

  「三大叔啊,看你每天那個嘮叨的樣子,簡直就比大叔還囉唆。」小鐵哼了一聲。

  孝琬的嘴角開始抽筋,半天才迸出一句:「你個臭丫頭!」

  小鐵不以為然地朝他翻了個白眼,「小老頭。」

  「你再說一遍!」

  「小老頭!」

  「你……」

  「是你叫我再說一遍的。」

  「臭丫頭,看我不掐死你!」

  長恭趕緊眼明手快地拖住了正處於抓狂狀態的孝琬,朝著小鐵使了個眼色,讓她趕緊閃一邊去。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自她從關外回來以後,就發現這兩人完全是水火不相容,三哥那麼容易相處的性子,偏偏就是和小鐵合不來,還一點就著。

  「好了,好了,三哥,消消氣,誰敢說你是小老頭,弟弟我幫你抽他。」長恭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哥哥你玉樹臨風,英俊瀟灑,這全鄴城的美男子啊,只要我家哥哥認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

  孝琬「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揉了揉長恭的頭髮,「也不怕別人笑話,有這麼夸自己哥哥的嗎?」

  「為什麼不能。」長恭低頭一笑,「在我眼裡,三哥就是最好的哥哥。」

  「四弟……」孝琬的瞳眸里映出繁複而清澈的喜悅,腦海中卻浮現出了第一次見面時那個五歲的小傢伙。

  時光流轉,當初那個調皮的小傢伙居然已經長大成人,年紀輕輕就浴血沙場,封侯拜爵,怎不叫人感嘆命運的多變……如果爹知道四弟有今天,必定是深感欣慰吧……只可惜……

  想到這裡,他忽然覺著眼睛有些乾澀,擡頭望向窗外,遙遠的夜空中墨黑一片,只有幾顆星子格外清晰。

  這天半夜開始,鄴城又下起了雪。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下了好幾天,到了第五天的清晨,才漸漸小了起來。

  長恭和哥哥們去上朝的時候,雪已經停了。銀裝素裹的都城被淺金色陽光所籠罩,猶如淨瓷琉璃般晶瑩剔透。

  今天皇上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只是例行公事詢問了一些事情之後就匆匆退了朝。

  長恭也根本無心逗留,正巧孝瑜要去一趟高湛的府上,於是她立刻就要求大哥把自己給捎上。

  「長恭,別和你那九叔走得太近了。」孝琬似乎有點不悅。

  長恭笑了笑,「三哥,那也是你的九叔啊。」不知為什麼,三哥一直都很不喜歡九叔叔,每次提起九叔都是這副不爽的態度。

  孝琬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行了,長恭,我們走吧,你還不知道你三哥那性子,越理他越來勁。」孝瑜輕輕一笑,拖起長恭就走。

  「大哥,你……我回去就叫我娘給你說門親事!」孝琬很清楚自己大哥的死穴。

  果然,孝瑜的嘴角抽了一下,「饒了我吧,好弟弟。」

  孝琬得意地叉腰笑了起來,等他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孝瑜和長恭已經消失在他的面前了。

  「呃——大哥……我真的會這麼做哦。」他一邊怨念著,一邊回過身,忽然發現身後還站著一人,不由將怨氣都發泄在了這個出氣筒身上。


  「斛律恆伽,你為什麼在這裡偷聽我們說話!真是莫名其妙!」

  恆伽微微一笑,溫柔的笑容像盪過湖面的瀲灩秋波,倒讓孝琬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好像不該對這麼個老實人撒氣。除了長恭徹底認清了這隻狐狸的真面目,在其他人,包括孝琬的眼裡,斛律恆伽的溫和忍讓好脾氣,可是頗有口碑的。

  「恆伽,我不是那個意思,只不過心裡有點不痛快。」孝琬似是無奈地說了一句,「這孩子,總是讓人不放心。幸好還是個男孩子,若是個女孩子,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恆伽眸光一閃,眼底露出了別樣的溫柔,卻又絲毫不顯造作,隨後又不著痕跡地將那剎那的溫柔斂去,低聲道:「長恭,並不是孩子。」

  廣平王府,高湛的房內。

  「九叔,還是你好啊,想上朝就上朝,想在家裡待著就在家待著。」孝瑜輕輕扣了扣手中的白瓷茶蓋,「這種天氣,我也真想在家裡待著,或者是去那溫柔鄉里,溫香軟玉在懷……」

  「孝瑜……」高湛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長恭。

  「哦……」孝瑜露出了一抹略帶促狹的笑容,「對了,差點忘了,這裡還有個孩子。」 他還故意加重了「孩子」這兩個字。

  雖然長恭現在沒有心情和他鬥嘴,但還是忍不住反駁了一句:「我才不是孩子。」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不然你小媳婦兒知道就著急了。」孝瑜繼續取笑著她。

  「大哥……我翻臉了啊。」長恭瞪了他一眼。

  「小媳婦兒?」高湛的臉色一斂。

  「是啊,就是上次從山下救下來的那個小丫頭。」孝瑜隨口說了一句,「我看四弟可是真喜歡這個丫頭呢,同吃同寢,不是小媳婦兒是什麼?」

  「九叔叔,不是這樣的……」長恭連忙辯解。

  高湛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淡淡說了句:「長恭又怎麼會看上這種野丫頭,我看對她這麼好,不過是想自己心裡好受一些吧。」

  長恭微微一愣,垂下了頭,不再言語。

  「九叔,對了,這是他讓我轉交給你的。」孝瑜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袋子,臉上隱隱浮動著一抹捉摸不定的笑容。

  在接過那個小袋子的瞬間,高湛的眸光一閃,和他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時候也不早了,九叔,我也該回去了。」孝瑜起了身,正要詢問長恭,卻只聽高湛說道:「孝瑜,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和長恭說。」

  孝瑜應了一聲,若有所思地望了高湛一眼,轉身出了門。

  一見他出了門,長恭立刻迫不及待地問道:「九叔叔,有沒有查到什麼?」

  高湛點了點頭,「皇上發狂的那一年,處死了許多人,在那些人里,有不少是宮女。」

  「皇上處死宮女,這也不是奇怪的事。」長恭低聲道。

  「處死宮女的確不奇怪,不過這批宮女全是婁太后宮裡的人。」高湛的眼中深不見底,「這似乎就有點不合情理了。」

  長恭心念一動,失聲道:「難道我娘……」

  高湛點了點頭,「你娘就一直在婁太后的宮裡,這是唯一遮人耳目的方法。」

  長恭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九叔叔,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皇上為什麼還要遮遮掩掩?以他的身份就算將我娘納入宮裡,也沒有人敢多說半句。」

  「那可未必。」高湛微眯著眼睛,「至少有一個人,一定會阻止。」

  「誰?」

  「斛律光。」

  「斛律叔叔?」

  「不錯,斛律光視你父親如兄弟,如果這件事被他知道,那他是萬萬不肯依的。」

  「但是,皇上為什麼……」

  「只要有他在一天,我齊國江山就穩如泰山,難以撼動。所以,皇上是不會得罪他的,以一具屍體斷了眾人的念想,一了百了,也未嘗不是一個乾脆利落的辦法。」

  長恭靜靜地坐在那裡,沒有再說話。畢竟自己經歷過戰場烽火的考驗,所以,在從悲傷中抽離出來後,她更能冷靜地思考。她已經接受了母親去世的事實,但現在,她最想知道的是事實的真相。

  她不會讓母親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決不會。


  「九叔叔,你知不知道我二娘和皇上之前是否認識?」她忽然又想起了這件事。

  高湛似乎有些驚訝,「宋靜儀嗎?小時候她爹倒是經常帶著她來拜訪我們家,那時我們還住在將軍府里,後來好像就不怎麼來往了。不過之後可能是你爹又想起了她,所以就將她收為了妾室。」

  長恭細細琢磨了一番高湛的話,這麼說來,二娘可能從小就認識皇上了,不過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就無從知道了。

  「怎麼忽然問起那個女人了?」高湛明顯對二娘沒有半分好感。

  「我看到了。」

  「什麼?」

  長恭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把自己在宮裡看到二娘和皇上私通的事情告訴了高湛。說罷,她低垂著眼帘輕聲道:「九叔叔,我越來越不明白了。」

  高湛對此倒沒有表示出十分的驚訝,「宋靜儀的父親一直平步青雲,孝瑜身為庶子也早早封王,果然是事出有因,這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可是,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什麼叫做沒有她的幫助,他就沒那麼輕易登上皇位?」

  聽到這句話,高湛的臉色才微微一動,「長恭,這話對誰都不許說,也不許再提起,知道嗎?」

  長恭睫毛一揚,「我知道,九叔叔。」

  初冬的時節,夜色也變得格外深沉起來,窗外又不知不覺地飄起了細雪,房間內溫暖濕潤的空氣中仿佛浮動著若有若無的梅香。望著那猶如白梅一般的少年,高湛的心忽然溫柔起來,正想說些安慰的話,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了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

  「蘭,蘭陵王爺,不,不好了!河間王他,他出事了!」

  長恭頓時有如遭到雷擊,立刻跳了起來,衝到門口一把拉開門,認出眼前的人正是三哥身邊的隨從劉岷,她顧不得那麼多,一手扯起了他的衣襟急忙問道:「我三哥出什麼事了!」

  劉岷雖是驚慌萬分,但說得倒還是頗有條理,「回,回王爺,河間王妃今日入宮時被皇上留了下來,河間王知道後一怒之下就衝到了王宮裡。剛剛從宮裡得來的消息說是,說是河間王已經被皇上押入了大牢!」

  長恭只覺心頭一空,颯颯的冷風都灌進了身子,將血液完全凍住,再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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