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井底女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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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緩緩伸出手,在觸碰到那指骨的時候,只聽「咔嗒」一聲,骨頭忽然斷裂了,那枚戒指滴溜溜地滾落到了她的面前。她身子一顫,死死盯著那枚戒指,她知道自己已經完全不能思考了。

  「高公子,高公子……」從上方忽然傳來了小宮女焦急的喊聲。此時,連她也不敢相信自己還可以保持如此的冷靜,她居然只是伸手撿起了戒指放入懷裡,又拿起了球,沿著繩子爬了上去。

  小宮女一臉感激地接過了球,等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發現少年已經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雪越下越大了。長恭面無表情地走出了庭院,忽然腳下一個踉蹌,摔倒在了雪地上。她索性不再起來,將臉埋入了冰冷的雪中,什麼也不再想。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整個身子驀地被人拎了起來,撞入她眼帘的是那雙帶著焦灼的茶色眼眸。

  「長恭,你怎麼了?」高湛輕拍著她身上的雪花,毫不掩飾自己的擔憂和驚訝。

  長恭低下了頭,散亂的長髮遮出了她所有的表情。此時此刻她應該痛哭一場才對,可不知為什麼,眼眶裡乾澀的發痛卻流不出淚。一股帶著腥味的冰冷液體仿佛倒流回了身體,心臟也因這突如其來的痛楚而抽搐收縮。

  「長恭,你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高湛伸手擡起她的臉,半明半昧的眼眸裡帶著一絲不知所措和罕見的慌亂。

  「九叔叔,我好難受,可是又哭不出來……」她一臉絕望地望著他,讓他的心臟不由抽痛起來,不受控制地,他伸手攬過了她,只覺得她的雙手比冰雪還要寒冷,仿佛一瞬間將他的全部血液也凍結起來。

  「哭吧,這樣就不會有人看見。」他將她的腦袋摁在了自己的懷裡,雖然不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現在他所知道的是,她需要把心裡的痛苦發泄出來。

  「九叔叔……」在這個讓她感到安心的懷裡,她開始低低嗚咽起來……一直以為娘還活著的希望在這一刻完全崩潰。難以名狀的痛,仿佛鞭子般抽打著她的身體,她的心。倒流回心臟的血液快速蔓延到全身的每一處,如發了狂的毒蛇般叫囂著尋找著一切出口,最後從她的眼中洶湧而出……

  淚,緩緩地,不受控制地蜿蜒下落。

  高湛只覺得那滾燙的液體滴落到他的胸口上,幾乎能灼出傷痕,可他的心底,卻是一片從未有過的冰涼。

  在她終於哭到支撐不住時,高湛一把抱起她徑直走到了宮門外,無視眾人的目光,只是吩咐了隨身的侍從,「等會兒和皇上通報一聲,就說蘭陵王身體不適,本王將他先帶到長廣王府了。」

  長廣王府的偏廂房內,爐火燒得正旺,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白梅香。長恭覺得身子暖暖地熱了起來,像是被銀絲碳火擁著,漾著纏綿的溫柔,半睜開眼,朦朧間入目的,是高湛那線條優雅美好的下頜。

  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九叔叔的府里,而此時,九叔叔正坐在她的身邊,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注視著她。

  「好些了沒有?」高湛順手遞過了一盅熱茶,「先喝口茶,再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事。」

  長恭喝了一口茶,這才開始慢慢冷靜下來,索性將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了高湛。高湛一臉平靜地聽著她述說,直到她說到剛才在井裡發現娘的屍骨時,他的眉角才輕輕一挑,開口道:「你怎麼就斷定那是你娘?」

  長恭從懷裡掏出了那枚戒指,「這是我爹送給我娘的戒指,我娘一直視若珍寶,是絕對不會離身的,所以當初大火時,我才會懷疑我娘沒有被燒死。」她頓了頓,「可是,我娘的屍骨為什麼在宮裡?難道是……」

  「如果那真是你娘的屍體,那麼將她帶入宮的人,只能是——當今皇上。」高湛接口道。

  長恭手中的戒指「咕嚕」一下滾落到了床榻上,剛才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但是,她不敢想……

  「皇上為什麼要這麼做?」

  高湛似乎是嘆了一口氣,「皇上他一直都喜歡著你娘,用點手段將你娘擄進宮來也並不是不可能。只不過,連我也沒有留意到皇上竟然一直把你娘藏在宮裡。」

  她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只覺得快要不能呼吸,如果娘當初是落在了皇上的手裡,那麼……

  「是皇上殺了我娘嗎?」她擡起了眼眸,直直地盯著他。

  他沉默了片刻,「也許是,也許不是,不過我能確定的是,若是皇上對她心有怨恨,你恐怕活不到現在。」

  「若是皇上殺了她,我,我……」長恭的聲音微微顫抖著,無意識地握成了拳頭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


  「若是皇上殺了她,你想做什麼?去殺了皇上?」高湛冷冷看著她,「長恭,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現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當做不知道這件事。」

  「九叔叔……你也知道皇上的個性……我一想起我娘如果真的是落在他手裡,不知會受多少折磨,我,我就……」長恭的睫毛微顫,再也說不下去。

  「那也未必。」高湛的聲音柔和了幾分,「聽你的描述,那屍骨已經有段時間了。你還記不記得,皇上的性格之前並不是這個樣子。對內,他一切要求簡約清靜,知人善用,心懷坦蕩,駕馭部屬,執法嚴厲,如果有人違犯,即便他是皇親國戚,也要處罰。對外,每逢衝鋒陷陣,都親冒亂箭飛石,所到之處,無不建立戰功,堪稱一代英主。可是,在你回鄴城兩年之後,他就性格大變,如果我大膽推測,也許是因為你娘那個時候就已經過世……所以在這樣的打擊下,皇上他才……」

  「可是為什麼我娘的屍骨會在那種地方?」她咬了咬嘴唇,「如果不是因為今天我偶然發現,她還一直孤零零地待在那裡……」一想起娘的死因不明,死後連個安置屍骨的地方都沒有,她的心,又劇烈地顫抖起來。

  「一切都是我們的猜測。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誰也不知道。」高湛低聲道。

  長恭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忙把在長安遇到鄭遠的事情告訴了他。

  「高夫人……這件事也許沒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高湛微蹙起眉,「我這就派人去查探。不過連我也不知道這件事,可見皇上做得隱秘至極,當時的知情者恐怕都已經不在人世了。長恭,你一定要沉住氣,萬萬不能露出半點破綻,也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事。還有,你娘的屍骨暫時也不能動。明白嗎?」

  長恭的面色微變,但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九叔叔。」

  高湛似乎稍稍鬆了口氣,眼中流轉著點點柔光,「長恭,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如果是皇上要殺我呢?」她脫口道。

  高湛微微一怔,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說了,任——何——人。」

  長恭的眸子漸漸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繚繞得有些不真切,她怔住,呆呆地忘記了言語。無聲的對視中,她忽然有種沉入那片黑暗的錯覺。

  門外忽然傳來了侍女的聲音,「王爺,河南王和河間王來接蘭陵王回府了。他們正在廳里候著。」

  「本王這就把人送過去。」高湛又用眼神再次傳達了一遍不要告訴別人的意思,看長恭點了點頭後,這才放下心來。

  也許是受了涼的關係,再加上受了不輕的打擊,長恭回府之後,就生起了病。雖然只是普通的風寒,她索性趁著這個藉口告假了一段時間,沒有去上朝,免得看到皇上,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幾天後,元氏後裔,無論婦孺,皆被處死。七百多人的屍體全部被扔入漳水,河水盡赤,鄴城的居民從此不敢吃漳水裡的魚,因為經常會從魚肚子裡發現些人的指甲什麼的東西。

  新年過後,宮裡又發生了一件事。皇上把一名宮女賞賜給了他的六弟高演,酒醒後居然忘了這回事,說是高演擅自奪取,令衛士用刀柄胡亂猛撞,將他揍得傷重不起。高演憤懣之下閉口絕食。兩人的一胞之母皇太后婁昭君日夜不停地哭泣。看著老娘不依不饒,高洋倒也有些急了,只好不斷前往高演家,探問病情,說盡了好話,才哄得這位同胞弟弟重新進食。

  說來也是奇怪,皇上是極不喜歡這位弟弟的,但這位弟弟仗著有老娘撐腰,還就是那唯一敢頂撞規勸他的人。雖然丟不了性命,但是每次規勸都免不了被毒打一番。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朝中有不少大臣對他的印象甚好。

  「我看要是換了別人,不定是怎麼死的,」孝琬一邊往暖爐里添著炭火,一邊說道。

  長恭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所以也只有六叔才敢勸皇上。」

  「那倒是,你看九叔那麼受寵,也從來不會多說隻字片語,永遠都是一副和他無關的樣子。」孝琬頓了頓,「也就對你稍微特別一點。」

  長恭剛想說些什麼,忽然只覺得喉嚨一癢,連著咳了好幾聲。

  「長恭,你沒事吧?」孝琬立刻跳了起來,輕拍她的背,一邊看了旁邊的小鐵一眼,「還愣著幹嗎,還不去倒盅茶!」

  小鐵輕哼了一聲,不大情願地去倒了一盅茶,嘴裡還咕噥著,「反正他又不會死,吼什麼。」

  孝琬眼睛一瞪,「說什麼!」

  「三哥,她就一孩子,別和她計較。」長恭笑了笑。


  「長恭,我說你這小媳婦兒可有點懸,怎麼看著總和你不對勁?」孝琬的唇角挑起了一絲促狹的笑意。

  小鐵也瞪了他一眼,「誰是他的小媳婦兒?」

  「好了,好了,你倆都先出去,讓我休息會兒好不好?」長恭無奈地揉了揉眼角。

  孝琬狠狠剜了一眼小鐵,露出了一個都怪你的表情,右手一伸,將小鐵拎了起來,一起走了出去,在門外鬱悶地說了一句:「長恭你先休息吧,三哥過會兒再來看你。」

  長恭應了一聲,唇邊的那抹笑容早已消失。她面無表情地盯著天花板,腦中卻是一片清明。現在她的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所以可以靜下心來細細分析這件事。如果是皇上擄走了娘,為什麼又會冒出來一個高夫人?而且擄了人走就好,為什麼還要放火滅跡,這不是有點多餘嗎?

  還有,娘到底是怎麼死的?如果真是皇上……長恭緊緊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內心深處湧起了一絲莫名的恐懼……和恨意。

  「長恭,你怎麼一副想殺人的樣子?」 冷不防的,從她的身邊忽然傳來了說話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擡起頭一看,站在她面前的居然是斛律恆伽。

  「喂,你進來怎麼也不讓人通報一聲……」長恭瞪了他一眼。

  「都通報了好幾聲了,是你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恆伽的唇邊漾起了那個恰到好處的弧度,「怎麼,生病生得連腦子也糊塗了?」

  長恭的嘴角微微一抖,「死狐狸,你是來探病還是來氣我的。」

  恆伽的眼中揚起了愉快的笑意,「病得重不重我看不出,不過火氣可是不小。」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又笑道,「對了,應該叫你一聲王爺才對。」

  長恭隨口反駁了一句,「你不是也被封為中護軍了嗎,我這王爺也不過是個虛號而已。」

  恆伽自顧自地坐了下來,還順手給自己倒了一盅茶,輕輕喝了一口道:「這麼多天都不來上朝,這病看來還真是不輕。」

  長恭垂下了眼瞼,輕輕笑了笑,「可能是受涼了。」

  房間裡飄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梅香,從窗子外漏進來的夕陽餘暉映照下,那位微笑著的少年有著男子的清華風度,也有女子的秀麗風姿,猶如在冬日日悄然綻放的白梅,散發著只屬於自己的暗香。只是,那笑容之下似乎隱藏著無盡的迷惘和傷感。

  恆伽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站起身道:「好了,我也知道你看我不順眼,我還是快點消失算了。」他轉身往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像是很隨意地又說了一句,「長恭,不要再繼續生病了。」

  望著他的背影,長恭的眼眸更加幽黑了幾分,恆伽,這是在提醒她嗎?

  第二天一早,長恭就換了官服隨同兩位哥哥一起進了宮。

  由於已經進入隆冬,鄰國也沒有戰事,所以皇上只是和他們商討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國事。長恭一直低著頭,用盡全力地保持著應有的冷靜,好不容易熬到了議事結束,她正要跟著哥哥們離開,忽然聽到皇上在她身後說了一句:「長恭,你先留下。」

  他的話音剛落,孝瑜和孝琬對視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長恭,這才面色複雜地退了出去。恆伽只是微微一笑,也跟著眾人離開了這裡。

  「長恭,你過來。」皇上斜臥在軟榻上,示意她坐到他的身邊。

  長恭稍稍猶豫了一下,不得不走了過去。剛一坐下,皇上忽然伸手探了探她的額,「病好些了嗎?」

  她不大自然地避過了他的手,低聲道:「多謝皇上關心,臣的病已經好了。」

  皇上笑了笑,「這就好,昨日裡朕還和恆伽說起要親自去探望你。既然痊癒了,那就再好不過了。」

  長恭回想起恆伽的話,立刻就明白了過來,心裡不由湧起了一分感激,如果皇上親自駕臨高府,還指不定出什麼岔子呢。

  「臣不敢當,臣不敢當。」 她趕緊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長恭,這時間過得還真是快,要不是皇后提醒,朕都沒留意你已經十五了。」皇上望著她的眼神中帶了幾分深不可測,又像是感慨般嘆了一句,「你真是越來越像你娘了。」

  長恭心裡「咯噔」一下,忽然覺得這是個試探的好機會,於是順口接了上去,「可惜我娘死得太早,不然如果她知道長恭被皇上封為郡王,必定是感到萬分欣慰,叩謝皇上的恩德。」

  皇上的臉色似乎微微一變,卻沒有說話。

  長恭把心一橫,索性接著說了下去,「可憐我娘連個墓碑都沒有,臣想要告訴娘這件喜事,也沒個地方……」

  皇上的瞳孔一縮,眼中驀地瀰漫起了一陣薄薄的血色,瘦削的下巴像刀刃一樣微微仰起,唇角浮起了一種詭譎陰沉的神情,緩緩開口道:「朕一定會好好照顧你,讓你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他的聲音冷得讓人發慌,長恭心裡一驚,只覺得一股噬骨的寒意從腳底逐漸蔓延至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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