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蘇台高處 · 新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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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久了見識多,亘古真理。

  改朝換代也不過是瞬息之間,兩個月前叛軍圍城,一個月前新帝登基,大梁城內上至士族大夫,下至黎民百姓,如履薄冰地過了一段小心日子。

  到了端午前後,暑氣漸盛,終於憋不住了。

  有人道,這王座上換個人,好像也無甚差別,臣子還是臣子,奴才還是奴才。

  畢竟那新皇帝也是梁國人,且這江山也是靠他打敗突厥人才保住了的,細算起來也不是亡國,平頭百姓們還是好好過日子要緊。

  大梁城裡的人們一琢磨最後一句,深以為意,又一個個歡天喜地換上了新裁的夏衫,游湖逛吃,把酒尋歡,補償了今年淒風苦雨的春日裡,遺失的快活。

  得意樓的菜不是最好的,奈何說書先生的故事下酒,總是第一個客滿。因它的位置臨湖,夏日裡將窗戶全開了,湖面上的烏篷船也都聚攏過來。

  上不了座的食客常包下一條船,叫店家把一桌酒菜擡到船上去,就著湖風,聽著八卦,泛舟吃酒,比坐在酒樓里還適意。

  小船兒靠得近,聽得真切,畫舫不好和它們擠著,只遠遠停著,舫上的公子立在船頭,白衣勝雪。

  出來游湖的娘子們見了,都擔著一顆芳心。

  這人如冰似玉,不要被日頭曬化了去,恨不能遞他一把傘,再不濟一條繡花的汗巾子也好。

  楊涓撚起一顆荔枝,嘴上想吃,手又怕懶,看看左右,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沒人給他剝,只好丟回碗裡,對船頭的人道:「雲鍾,你把我騙來這畫舫上,不陪我喝酒,也不給我找幾個美人說說話,自顧自聽我家酒樓的壁角,可真有意思……快說,找我來何事?」

  船頭的公子被他聒噪地數落了一番,好脾氣地轉頭道:「無事,就是找你來散散心。」

  楊涓哼哼一聲,「你屁股一擡我就知道……」 侍衛們不約而同地轉過了頭,他一想,是了,這人現在是王爺了,和從前一般玩笑有些不合時宜,忙住了嘴。

  趙衍轉過身:「知道什麼?」

  他這個發小雖身在官宦世家,卻叛道離經,三教九流皆會敷衍,難免說些粗鄙言語逗樂,趙衍已然慣了,等他口吐芬芳。

  「知道你找我來有正事。」 楊涓言之鑿鑿。

  「何以見得?」

  「要是喝酒定會叫上遠光兄和暮之兄,要是偷香竊玉又怎麼會在這個像和尚廟一樣的畫舫里。」

  他砸吧砸吧嘴,提到偷香竊玉,想到了少年時候的事,「廟裡也不是不行,想當年我陪你去那個雞鳴山的雞鳴寺,那一千台階爬得我……」

  話多的人都愛跑題,趙衍忙打住他的滔滔不絕:「確有一件小事可以問問你,你家酒樓里的說書先生現在最叫座的是哪一個段子?」

  楊涓道:「怎麼,你要開酒樓麼?」

  看到趙衍面色不霽,才又正經道:「有好幾個,都是你家的故事,要聽,我把瞎子陳叫來,讓他給你說上一說。」

  「不必,我已請他今晚過府,現在就單單問你,那個天仙宮女的故事是誰教的。」

  「這個我不知道,怎麼……這個事是真的?不過當初三皇子在你府外吃醉了酒鬧起來,可是被好些個人看見了。」

  楊涓嘆口氣又道:「這等兩男爭一女的艷事,又發生在王爺和皇子的身上,誰人不愛聽。話說回來,可是真的和天仙一個樣?比不比得前朝的周貴妃?」

  趙衍聽他篤定的口氣,正色道:「此事無關風月。陛下御極不久,皇子不豐,這些個前朝舊臣表面上俯首稱臣,背地裡編些風言風語挑唆,慣用的伎倆了。」

  楊涓一臉意外:「你是說他們藉此挑唆你們叔侄二人?」

  「不無可能。」

  這件事半真半假,趙岐私下來要人,未能如願是真,卻不是世人所說的爭風吃醋。

  況且那日取令時在場的就那麼幾個,到底是誰說無意說漏了嘴,還是有意串通外人。

  前朝親貴們剛被雨打風吹去,後輩能人們便躍躍欲試了,官場的水不攪混,怎麼摸魚呢?

  「如此說來,你便把瞎子陳帶去問話,只是我的酒樓還靠他的舌頭,你且仔細了。」 楊涓求起情來,一改剛剛的浪蕩模樣。

  趙衍道:「只要他如實說來,我自會手下留情。」

  楊涓點點頭,以趙衍如今的權勢,抓個說書先生只要挑挑眉毛,他提前來知會自己一聲,可見還是念著舊日之誼的,自己也不能就此事多言,就換了個話題:「不過這事說來也是因為你們兩個後宅虛空所致,你侄兒年紀尚小暫且不論,你那個前朝公主正妻,再不能攔著你納妾,大梁城中的勛貴人家那個不想往你府上塞人?」

  「哦,這個我倒是不知,什麼樣的勛貴人家,要送女兒做妾的?」

  「也不是做妾,你現在封了王爺,把華陽留在了雍州,可不是要立新妃了?」

  趙衍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此事皇嫂和我提過,你可有什麼人選?」

  「遠的不說,我伯父家的女兒,就是那個楊綺羅,從前你叫她『摩合羅』的,如今十七了,眉眼長開了,可和小時候不一樣……」

  趙衍忙打斷他:「溪山兄,你現在不僅行商,還保起媒來了。我看還是叫你右相伯父給你尋個媒太保的差事正好。」

  保媒這等事,在楊涓這裡比當官重要多了,他道:「當官不急,我話都說出口了,你怎麼想的?」

  楊涓見他不露口風,又描補道:「我伯父他一早就屬意你,那個綺羅兒你也必是不在話下,幾時有你拿捏不住的女人。」

  趙衍道:「生為亡國之君的女兒不是華陽的過錯,且她現在有了身孕,我暫時無意停妻再娶,留她在雍州只為她耳根清淨。」

  楊涓一聽,無意再娶,又將自己的話套出來,心裡不樂意,遂又閒聊了幾句,看日頭偏了,便告了辭,往右相府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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