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千里追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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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龍司離開之後,我迫不及待將畫像打開,畫像中的女子,清麗可人,有著一雙輕靈的大眼睛,閃著聰慧的光芒,笑的時候有兩個酒窩,俏皮而可愛,整個人就像一股清泉在我心裡流淌,看著讓人如沐春風,她定是喜歡笑。

  這就是莫楓日後的妻子,看著她的畫像,我感覺很親切很溫暖。雖然我如今住的府邸也氣派秀美,但我總覺得自己還沒有家,總覺得自己是孤零零一個。但很快莫楓就有家了,很快莫楓就有了一個俏麗的妻子,我覺得很幸福。

  那天晚上看著她的畫像,興奮得一晚都睡不著,從這天晚上,我就把李葉當成了我未過門的妻子,天天看著她的畫捲入睡。我等著她出現,我等著我們相見,想起畫像中的她,寒夜獨自練劍的我,不再覺得冷。

  但天有不測風雲,我收到護龍司兩封信,一封說了他的身體情況,會不久於人世,懇請我護護龍司周全。一封向我的道歉,未能履行當年諾言,將女兒許我為妻。

  我一向敬重的師傅,我一直仰望的天神,竟然不久人世?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自己認定的妻子另嫁他人?這消息對我來說無異是晴天霹靂。

  我火速趕回去,無論如何,我都要見護龍司一面,我甚至想這一切都是假的,護龍司依然威嚴健壯。我風餐露宿,日夜不停地往回趕,但我還是遲了一步,當我趕回護龍府,護龍司已經與世長辭,想起他對我的恩義,我難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喉嚨像被火燙著,心像被刀子割著,雖然極力控制自己,但我知道自己的眼眶定已經是紅了。

  我與李葉靈堂前第一次相見,她與畫像一致,此刻小臉繃得緊緊,一臉悲戚,我很想上前去安慰她,但卻不知道該如何做?她本來是我的妻子,但如今相見,卻只能是陌生人,我深深看了一眼,就轉身離開。護龍司一死,底下定有很多人蠢蠢欲動,我得聯繫玄木他們,做好一切應對的措施。

  果然不出所料,護龍司屍骨未寒,君庭威已經動手,好在我跟玄木已經準備好一切,

  十八都尉也全都回來了,君庭威只得悻悻去了聚賢堂,當天聚賢堂的人很多,李軒年紀小,嚇得腳有些發顫,額頭滿是汗,我替他捏著一把汗。

  「李軒,跟姐姐來,坐在那椅子上。」李葉這般對李軒說,然後在眾人的注視下穩穩地將李軒牽到了那張烏金椅子上,她個子不高,在這一干男子裡,顯得特別嬌小,但她卻不顯得一絲慌亂,整個人從容鎮定。當日沒有我想像的刀光劍影,她很睿智地化解了這一場危機,我懸起的心放了一半,她比我想像中還要好。

  護龍司落土為安之後,她開始接管護龍司,與各個少將、都尉見面,短短時間就樹立自己的威信,她比我想像要堅韌,這樣的女子正是我莫楓理想中的妻子,只可惜沒有這個緣分,想想心中有些苦澀。

  李葉留在護龍府的時間並不長,十天後進宮為妃,想起那個好色殘忍的皇上,想起他那滿是皺紋的臉,她如此年輕,卻要嫁一個可以做自己爺爺的人,想起那雙明亮的眸子,我心中難過。

  但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我的想像,她當晚殺了皇上,聽到這個消息,我不但沒有慌,反倒長長舒了一口氣,但就是想不明白,她怎跟五皇子北天帆扯到了一塊?我匆匆進宮,她就像一隻驚弓之鳥,臉色慘白,我好想對她說,別怕,我在這裡。

  「今夜我不殺他,他必殺我,我無從選擇,他對護龍司怨恨甚深,你是我們的人,自然也不能倖免。」

  短暫的驚慌之後,她竟然冷靜下來,竟然還懂得拿話要逼迫我站在她這邊,我非但沒有生氣,反倒覺得只有這樣的她,才能好好活在這深宮裡,我最怕她像夫人那樣溫柔慈善,這樣註定會受欺凌。

  當夜我和玄木帶領兵馬助北天帆登基,而李葉也免於殉葬,護龍司的仇也算報了,事情的發展比我想像中要圓滿,但李軒還小,根本還不能服眾,李葉將他託付給我和玄木,從此我悉心教他武功,就像當年護龍司悉心栽培我一樣。李軒也許也知道自己的處境,學得很用功,有時明明已經疲倦得沒有力氣,但還硬撐著,有時竟練到天亮,有時看著不忍。

  李葉雖然已經是太妃,但每次跟李軒去碧水宮,我總感覺自己是過來看望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她自進宮之後,謠言四起,有說她媚惑新君,說她荒淫無比硬搶俊美小公公,聽到這些,我都一笑置之,她不是這樣的人。

  「軒兒,你先出去,姐姐有話要單獨對莫少將說。」那天她先叫李軒出去,我以為她有什麼秘密任務交給我,不曾想她竟然叫我帶些春宮圖給她,我頓時愣了,是不是皇宮的生活太苦悶?但也不能——

  「莫少將你別誤會,不是我要看,我是給皇上的妃子看,免得他天天那麼閒,沒事找我麻煩。」聽到她這樣說,我禁不住笑了,我竟然還以為她想看。我很高興她如此信任我,但春宮圖哪找呢?


  我只好硬著頭皮去找古廷,這傢伙經常出入煙花柳巷,此事應該難不倒他,結果此當晚硬是被古廷拽我上青樓,看了一幕活色生香的活春宮圖。

  「我要的是春宮圖,趕緊給我弄來。」

  「看真人的還不過癮,還要天天捧著看?想不到你小子竟然有這等嗜好,莫非你小子藏著什麼絕色,床上不能讓美人滿意?這我可最有經驗,要不我傳授你幾招。」古廷曖昧地看著我,我有口難言,總不能說這些是拿給她的。

  「廢話少說,給圖,然後滾。」

  「莫楓,你小子今年幾歲了,還要看這玩意?聽說你開竅了,終於肯上了一回青樓,聽說你有女人,長了什麼模樣,說了聽聽?」古廷這小子又將此事說給玄木聽,從此我就成了他們調笑的對象,飯後茶餘,不說上八九輪絕不閉嘴。

  血腥的溫柔

  雖然飽受嘲笑,但春宮圖還是到手了,但當我遞給李葉的時候,感覺還是怪怪的,可能是我心裡當她是自己的妻子吧。

  除了悉心教導李軒武功,我還接受了李葉要求訓練一支精兵的任務,日子過得很忙碌,但卻很充實,只是偶爾想起護龍司的死,心中還是難過。

  但正如李葉所說,皇上一直猜忌護龍司,果然在他的羽翼豐滿之後,就開始想方設法削弱護龍司的實力,李葉在宮中的日子並不好過,先是被人下了春藥,不久又捲入了容妃失子當中,很顯然是有人已經對她下手,即使她不向我解釋,我也知道容妃失子,並不是她故意為之。

  後宮的兇險,人心難測,我實在是擔心她。但我萬萬沒想到,刀子竟然會落在我的頭上,我被誣陷與德妃有染,德妃貶往冷宮,而我打入天牢,交給刑部審查。

  因為春宮圖之事,古廷還真的以為我竟然糊塗到與德妃有私情,我百口難辯。自小與玄木認識,他的妹妹素容,也經常見到,但我一直都把她當成妹妹,從沒有旁的想法。

  刑部沒有審問,就已經先動刑,那一鞭鞭抽打下來,皮開肉綻,有些深到骨頭,甚至還有烙得火紅的鐵塊放在我的胸膛,肉被燙焦,滋滋作響,我痛得幾乎暈厥過去。

  「皇上的女人你都敢碰?認不認罪?認罪就畫押,不認罪給我往死里打。」

  「莫楓是冤枉的,自然不認罪。」凌開復與我有私仇,落在他手裡,我沒想過有活路,但我寧願被打死,也不想落下這樣一個罪名,但我沒想到李葉來了,即使刑部之人百般阻撓,但她卻很強硬地留下了旁聽審問。

  我被人帶上去的時候,擦乾淨了身子,也換了一套新的衣服,她上下打量著我,看得很仔細,目光帶著關切,這樣的目光讓我真的很溫暖。沒想到她竟能透過我乾淨整潔的衣裳,看出我一身傷痕。

  李葉就抓凌開復公報私仇,濫用私刑這點,聯繫十好幾位大臣,面聖參了凌開復一本,我這一案交由為人剛直的老臣子漢振剛審理。我的命暫時算是保住,但要我死的人是皇上,我想要從這天牢離開,並不是一件易事。

  但我沒想到不久後,皇上竟然宣布我是被人誣陷,我與德妃是清白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才知道李葉竟然以其人之道,還自其人之身,當著皇上的面,將皇后燕楚靈捉姦在床,以此要挾北天帆放了我。

  雖然我安然無恙,但為了我,她與皇上撕爛臉皮,甚至算計了皇后,皇上雖然一時奈何不了她,但定會懷恨在心,我除了感激她的守護,更是擔心她日後的安危。

  雖然還我清白,但從此卻不能再隨意跟李軒進碧水宮,我與她很難才能見得上一面,關於她的情況,我只能從李軒的口中得知,好在這事之後,皇宮再沒起什麼風浪,知道她安好,我也鬆了一口氣。

  皇上雖然極力削弱護龍司的勢力,但無可否認,他對百姓而言,是一位好皇帝,他登基之後,他努力實行新政,力除弊端,改善百姓生活,北國也周邊國家的關係逐漸回暖,國勢漸強。但最讓我刮目相看的是,他和護龍司聯手整治貪官,肅清了北朝的烏煙瘴氣。

  如果他不刻意削弱護龍司,他是值得擁護的一位帝王。但讓我心生安慰的是這之後,他再沒有對付護龍司下手。

  春宮圖的事情已經過了好長的一些日子,不過玄木和古廷還是不肯消停,偶爾突然來訪,就是想看看我府中有沒藏著什麼絕色女子,結果次次都是失望而歸。

  「莫楓你這小子既然沒有女人,還天天看什麼春宮圖?這不是讓自己遭罪嗎?」古廷沒好氣地說。

  「說不定能望梅止渴呢!」玄木也過來插話。

  「玄木,你別以為你好多少,這麼多年了,連一個羅音都降服不了,要不我犧牲一下,介紹幾個紅花樓的老相好給你們,保證滿意。」


  「滾——」玄木直接就將手中酒壺砸向古廷,玄木喜歡羅音的事,我們大早就知道,但我與李葉之事也無人知道,自然就無從說起,思念與擔心都只能爛在肚子裡。

  李軒在我們的調教之下,武功進展神速,但他卻從來沒有放鬆,有時累倒在地上喘氣,也不肯回去歇息,無論我怎麼勸。

  「不行,姐姐因我才進宮,娘對我說,一定要快點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這樣姐姐才有機會離開皇宮,嫁一個好男兒,在宮外自由自在的生活。」如果李葉真的能出宮,從此隱姓埋名,說不定我還能娶她為妻,這一刻,我心裡似乎有一簇火苗在燃燒,火光中我隱約看到了一絲希望。

  不知道她日後出宮,是否願意嫁我?無數次想問她,但始終不知道如何開口,如今又不許入宮,要見上一面真是難以登天,距離上次見面,似乎已經有好些日子了,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她第二天竟然命人請我入宮。

  我按時出現在碧水宮,她站在門口朝我展顏一笑,笑容依然是那般親切溫暖,那兩小酒窩和大眼睛,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

  「羅音,你到外面守著,沒有我的吩咐,不許任何人打擾。」她低聲吩咐,看她神色,估計有重要的任務讓我完成。

  「不知道大小姐這次召見卑職所為何事?」我問,她沒有回答我,反倒上上下下打量著我,還不時微笑點頭,似乎很滿意。

  雖然與她在碧水宮見面多次,但如此火辣的目光,我還是第一次領教,但被她這樣目光,就像是妻子深情看著自己的夫君一樣,我心裡竟湧上一種說不出的柔情,我甚至在想,莫非她知道,他爹生前曾將她許配於我?今日這般仔細地瞧我,瞧完可滿意?

  但她什麼都不說,卻遞給我幾張畫卷,畫上的年輕男子竟然是我,莫非護龍司也曾將我的畫像給她?但這背景怎麼全在皇宮內,這些誰畫的?

  「你見過個長公主北淺淺嗎?」李葉問我,眼睛微微彎起,如好看的彎月。

  「長公主我是見過一面,她走得有點急,不小心被石頭絆倒,我恰好經過,扶了她一把,她說了聲道謝,就紅著臉跑掉了。」我答。

  李葉的話勾起了我多年前的回憶,那天長公主穿著一件白色衣裙,如一朵盛開的白蓮,美麗而淡雅,雖只是匆匆一瞥,卻也驚為天人。只想不到天妒忌紅顏,竟然如此早就去世,想起不禁讓人握腕痛惜。

  「就這樣?還有沒說過什麼話?以後還有沒見過面?你對公主的印象如何?」李葉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我如實回答,今日怎麼突然提起長公主?但我萬萬沒想到,她說這些畫是公主所畫,還說公主對我傾慕不已,最讓我震驚的竟然是她說長公主尚在人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公主還活著,只不過由於受到一些刺激,已經瘋了,現在她只有看著你的畫卷才安靜下來,除此別無他法,太醫說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情況堪憂,公主可能活不過半年。」

  李葉說完看著我,先說公主傾慕我,如今又說公主情況堪憂,我怎麼感覺她是想讓我娶公主為妻?她剛剛打量我,不是一個妻子在打量著自己的夫君,而是替別的女人在打量我,這念頭一冒出來,胸口竟然有些悶悶的。

  「那大小姐想要我怎麼做?想我娶公主為妻?」我直接問她。

  「淺淺公主天生麗質,又傾慕於莫少將,本是一段良緣,只是公主大受刺激,神志不清,我不奢望能成就一段好姻緣,只是公主如今情況不妙,我想暫時留她在你身邊,由你來照顧她,不知道莫少將意下如何?」

  雖然李葉沒有讓我娶公主為妻,但從她的話卻可以知道,她對我似乎並無意,我還是很失落。

  關於公主因何而瘋,李葉不肯透露,而我也不勉強,但在離開的那一刻,我卻特別想告訴她,我莫楓待她如妻,我願意等她,但話到嘴邊,竟硬是說不出口,我什麼時候也變得那麼婆婆媽媽?

  「莫少將有話直說,是不是這事你有難處?」她狐疑地看著我,對上她的目光,我竟然有些緊張,這些年在戰場上衝鋒陷陣都沒有那麼緊張。我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打算豁出去,我怕這次不說,已經都沒這個機會了。

  「四年前,護龍司已經探知大小姐的下落,那時他說過,日後將小姐接回來之後,許莫楓為妻,所以在很久之前,莫楓已經當大小姐是我的妻子。」

  說完我整個人鬆了一口氣,似乎壓在胸口的大山終於被移走了一般,整個人變得從容自如,反而她卻呆立一旁,嘴巴張得大大的,顯然這一切根本就不知情。

  但沒想到皇上卻在這個時候來了碧水宮,估計是剛剛過於緊張,我竟然聽不到他的腳步聲,看皇上沒有什麼異樣,估計沒有聽到我們的談話。離開碧水宮之後,我一身輕鬆,原來把自己藏在心裡多年話說出來是如此的舒暢。


  此後皇上單獨召見了我,跟我說了長公主的病情,她的飲食習慣,還有她的一些喜好,事無巨細,一一交代清楚。

  「莫少將,朕今日就將皇姐託付給你了。」那天皇上竟然握著我的手,似乎把他最珍視的東西交到我手中一般。

  這次之後,為了長公主的事,皇上單獨又召見了我幾次,他還命人在京城郊外另外準備了一處幽靜宅子,重新給長公主安排了一個新的身份,那就是夏家大小姐夏小淺。

  十天後長公主出宮,秘密送到了宅子裡。

  一路上轎子裡面很安靜,到了宅子我才知道她被點了昏睡穴,還有半個時辰才清醒,她臉色很蒼白,人也十分瘦弱,如果站著,真擔心風大一點能將她吹走。但即使如此,依然美麗。只是她的眉頭緊皺,似乎在夢中遇到什麼痛苦之事,究竟是什麼事讓公主變瘋?為什麼先帝要宣稱她已經死去?

  因為下午玄木有事找我,我吩咐安姑姑好生照料就出了門,但萬萬沒想回來之後,布置一新的廂房,已經亂成一團,被子被扔在地上,紫色的帷帳被撕爛,地上全是鏡子、花瓶的碎片,而剛剛躺在床上安靜入眠的美麗公主,此刻額頭正滴著血,雙手胡亂地揮舞著,不時發出驚恐而悽厲的叫聲,似乎身後要妖魔追著她一般。

  雖然皇上已經向我描述過她的病情,但看到她安靜恬美的面容,我總覺得皇上是言過其實,但這一刻,我終於相信了。

  「啊——啊——啊——」她突然抱頭大叫,美麗的臉龐因恐懼而變得扭曲,整個身體劇烈地抖動著,一有人試圖靠近她,就叫得就越悽厲,似乎靠近的人是毒蛇猛獸一般。

  「公主,我是安姑姑,我是安姑姑,別怕,別怕。」看到她稍稍安靜,安姑姑拿著藥膏試圖走近她,前一刻她還目光呆滯地看著自己的袖子,但突然像受驚的小獸,發狂地朝牆壁撞去。

  「公主——」我心一慌,猛地掠過去,但還是遲了一點,她的頭再次撞在牆壁上,鮮血染紅了新牆,而她美麗的臉龐,也是一條條縱橫的血痕,看著觸目驚心。

  被我突然抱住,她顯得更慌,拼命地叫,拼命地掙扎,許是她已經叫了很久,聲音變得沙啞,她的氣力顯然也耗盡,但那發狂恐懼的樣子,讓人憐惜,也讓我不知所措。

  「公主,我是莫楓,別怕。」我急急地說,這話剛出口,奇蹟發生了,她竟然停了掙扎,停了叫喊,擡起她那美麗的眼睛看著我。她看得很專注,看得很入神,似乎世間萬物,只剩下一個我。

  「莫楓——莫楓——」她低聲呢喃,最後竟伸出滿是鮮血的手撫上了我的臉頰,她是除我娘之外,第一個撫摸過我臉頰的女子,這一撫既溫柔又血腥。

  :陪伴

  那天北淺淺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她一邊喊著我的名字,一邊用那帶血的手細細撫過我的額頭,我的鼻子,我的眼睛,怕她突然情緒失控,我一動不動,任由她摸著,將手上的血塗滿我的臉,直到她摸累了,沉沉睡去,才抱她上床。

  「莫少將,現在只有你才能讓公主安靜下來,這是療傷的藥,你能不能替公主塗上?」安姑姑充滿期盼地將藥遞給我,我接過之後,她趕緊端了一盤溫水過來,我輕輕幫她清理額頭上的傷,連續撞了兩次,傷口比較大。

  「痛——痛——」雖然我的動作已經很輕柔,但她在睡夢中依然喊著痛,眉頭緊緊皺起,讓人憐惜。等我幫她敷好藥,安姑姑她們已經將廂房重新收拾好。

  「公主一般什麼時候發病?」出了門,我問安姑姑。

  「這說不準,什麼時候發病都試過,以前公主聽到皇上的琴音會安靜下來,但這段日子,她連皇上都不怎麼認得了,皇上的琴音很多時候不起作用,每天吃得很少,有時一天都不肯吃,這身體越發差了,看得奴婢這心難受,真不知道公主能不能挺下去。」

  「公主似乎對莫少將很是信賴,以後公主就得靠你了。」安姑姑這一刻看我的目光,有點像那天皇上看我著我的目光。

  「除了皇上的琴音,往日還有什麼能讓公主安靜下來?」

  「公主喜歡看書、彈琴、畫畫,以前她彈琴畫畫的時候很專注,能安靜好長一段時間,甚至有一段時間都不發病,但現在不行了,安靜的時間越來越少,暴躁的時間越來越多,晚上經常發噩夢,醒來總會大哭大叫,很少像今天睡得那麼沉了。」

  聽到安姑姑的話,我心情沉重,我並不是一個醫者,對公主的病情束手無策,今日她能安靜下來,未必以後也能。

  「往日公主安靜不下來,你們會怎麼做?」


  「公主發病嚴重的時候,經常會撞牆,咬人,會用手抓自己臉,甚至拿刀子割自己的手腕,經常弄得自己一身傷,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皇上會用鐵鏈鎖上公主的手腳,雖然這樣公主傷不了自己,但公主卻很害怕,像被人遺棄在狼窩裡一樣,又叫又哭,聽得奴婢的心都揪了起來。」

  「什麼?」我驚愕地看著安姑姑,雖然皇上將公主的病情告之,但卻從沒有說過用鐵鏈將她的手腳鎖起來,看公主如今這樣子,似乎並不是悲傷過度而瘋,反倒像受到了莫大的驚嚇而造成,她堂堂一國公主,究竟遭遇了什麼事情,才會變成今日這模樣?

  讓我寬慰的是,她這一夜竟然沒有鬧,第二天下朝之後,皇上召我去御書房,我知道他定是想了解公主的情況,果然如此,我一進去,他就急急迎了出來,問公主情況如何?我如實稟告,他聽完長長舒了一口氣。

  「皇姐朕就託付給你了。」這話皇上第二次說,我感覺一次比一次的分量要重,我心有點沉,因為我也沒有把握能讓公主的身體好起來。

  「臣會盡力照顧公主,但卻沒有十足把握讓公主康復。」

  「朕從來不奢望皇姐有康復的一天,只要她能健康、開心地活著那朕已經心滿意足了,莫楓辛苦你了,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

  從御書房出來,碰到李葉,她顯然是在此路侯著我,自從上次向她表白之後,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很想知道她心裡怎麼想,但她不說,我也不好問,許是她還沒有想清楚。

  雖然這一路上,她都是向我打聽公主的情況,沒有一個字提到我與他,但能與她相伴走上那麼一段路,感覺也極為愉悅。

  因為公主的原因,從皇宮出來,我沒有回自己的府邸,直接去了郊外的宅子,但我還沒有進門,紅霞就急急迎了上來,看到她這神情,我的心又沉了沉。

  「公主怎麼了?」

  「公主醒來又狂性大發,安姑姑她們為了阻止公主傷害自己,已經弄得一身傷,王大夫熬給公主喝的藥,我們硬是灌了一點,公主又全吐了出來,從早上到現在公主還不肯吃東西,奴婢實在不知道怎麼辦了?」

  我匆匆趕了過去,昨夜收拾好的房間,此刻又是一片狼籍,地上血跡斑駁,安姑姑正一臉彷徨,她的手臂、脖子有明顯的咬痕和抓痕,還正流著血,她看見我的那一刻,如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莫少將,你總算回來了,奴婢怕弄醒公主,還不敢替她塗藥。」

  「安姑姑,你先去處理身上的傷,公主交給我就好。」聽到我這樣說,安姑姑放心離去,紅霞也輕輕掩門出去,我悄悄走到她的床前,一番折騰後,她已經睡著,臉色較昨日更加蒼白,估計是沒有吃東西的緣故。

  白皙的脖子有幾條血痕,估計是她自己抓傷,唇咬破了,鮮血已經凝固,手臂和腿也還有多處傷,但讓我寬慰的這傷都不是十分嚴重。

  我輕輕替她塗著藥,她的小嘴微微嘟起,好幾次我以為她會痛醒,但她只是輕哼了幾聲,繼續睡了。

  「安姑姑,你命人熬點粥,公主今天一整天沒有吃過東西,肯定會餓醒,到時說不定肯吃點東西。」

  有主的人

  「你不陪小淺睡嗎?」她見我不回答,從床上坐起來,臉上閃過失望的神色,如小孩得不到她一直渴望已久的東西。

  「小淺乖,莫楓看著你睡。」我笑著對她說。

  「以前娘總抱著小淺睡,現在娘也不理淺兒了,是不是淺兒太兇,你們都討厭淺兒了?要不怎麼都不來看淺兒?」她美麗的眼眸透過窗戶看著外面濃黑的夜,眸子是化不開的憂傷與孤獨,看得人的心一顫一顫的,那聲音柔柔弱弱,讓人聽著好不難受。

  我想去安慰她,但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她現在的心智如同幾歲的孩子,但年紀卻與我上下,男女有別,又事關她的清譽,我豈能心軟?

  「你娘不是不理你,只是不得空,小淺是女孩子,莫楓是男的,不能躺在同一張床的。」

  「為什麼不行?以前娘哄小淺睡的時候,帆帆那調皮鬼也總賴上床,帆帆不也是男的?」她擡頭看著,一臉困惑,要如何向她解釋,她才能明白?

  「小淺怕,晚上不敢睡,你陪小淺好不好?」她輕輕地拽我的衣袖,目光帶著乞求,一向殺伐果斷的我,發現拒絕她的軟語哀求,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小淺乖,快點睡,要不莫楓可要生氣了。」我佯裝生氣的樣子,她看了看我,最後還是躺了下來,我幫她蓋好被子,然後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禁不住回眸,想不到她竟然重新坐了起來,定定看著我,那目光,那神情,如被人遺棄在大街上一般小貓小狗,是那樣的可憐,那樣的彷徨無助,那一刻,我的心似乎被什麼狠狠戳了一下,但最後我還是大踏步走了出去。


  我在外面踱了一會,看到裡面沒有哭鬧才離開。但那天晚上的侍女說,她又是一夜沒睡,從此之後,她發狂的時候很少,但吃得更少,偶而因為太疲倦睡著一會,也很快在夢中驚醒,醒來之後,就再也不肯睡。

  白天也不肯離開房間,總喜歡躲在角落裡,目光呆滯,一點神采都沒有,誰也不知道她想著什麼?跟她說話,充而不聞,似乎沉浸在自己想像的世界裡,前段時間剛調養好點的身體,又迅速消瘦下去,美麗的臉龐蒼白得見不到一點血絲。

  王大夫束手無策,安姑姑更是六神無主,而我每天晚上從她的房間走出來,心情都異常沉重。我陪她睡,她真的能睡得著嗎?要不要——心矛盾而掙扎。

  「莫大哥,你這段時間沒好好歇息,人都瘦了,夏小姐的病你已經盡力了,不需要這麼自責,綠萼燉了點雞湯,莫大哥你趁熱吃。」

  「綠萼,這段時間你也辛苦了,不用專門給我燉湯。」

  「綠萼不辛苦,能為莫大哥燉湯,綠萼感到很幸福。」綠萼說完紅著臉低下了頭。

  「綠萼,你年紀也不小了,如若有心儀男子——」

  「莫大哥,別趕綠萼走,綠萼這命是你救的,這人也是你的,我不奢望成為莫大哥的妻子,但我可以做妾,如果這莫大哥都不願意,那綠萼就做莫大哥的丫鬟,照顧莫大哥一輩子。」聽到綠萼的話,我知道我之前說的話,她根本就沒聽到心裡去。

  「我救了你,並不是想讓你照顧我一輩子,莫大哥有一個沒有過門的妻子,有她莫大哥就足夠了,並不打算納妾。」

  「但綠萼喜歡莫大哥。」

  「莫大哥這些年都把你當成了親妹妹,對你沒有絲毫男女之情,兩年前是這樣,如今也是這樣,以後也會如此,這些是京城一些好人家的兒郎,你看看這畫像可有喜歡的,如果喜歡莫大哥替你上門提親。」

  「莫大哥——」綠萼淚水瑩瑩,如兩年前那一晚,對她說的話,我一次比一次重,我不想她在我身上蹉跎。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準備上朝的時候,綠萼站在了我的身旁,兩眼紅腫,顯然是哭了一夜。

  「莫大哥,綠萼想通了,強扭的瓜不甜,以後不會再對莫大哥存有別的心思,但綠萼想嫁一個我喜歡的人,所以請莫大哥容綠萼細細挑選,遇到心儀的男子,綠萼會第一時間告訴莫大哥,讓莫大哥替我作主。」綠萼說完紅著臉低下頭。

  「好,一言為定。」我很高興,她終於想通了。

  下了早朝之後,皇上召我見面,像往常那樣急急地問公主的情況,我把公主的情況詳細稟告,包括公主要求我陪睡的話,也沒有隱瞞,皇上在御書房來回踱著步,我知道他定是擔心公主的情況。

  「莫卿家,你征戰多年,錚錚鐵骨,行事應該不拘小節,皇姐既然有這一要求,莫卿家不妨一試,說不定能皇姐真能安然入睡。」我愣了愣,萬萬沒想到他這般說。

  「皇上,男女終是有別,臣怕這樣會影響公主的清譽。」

  「皇姐如今心智如同孩子,她這般要求並不男女之情,她是信賴莫少將。而朕也信你的為人。」那天皇上的目光與公主看我的目光很是相似,都是全然的信賴。

  「莫少將,我聽葉管家說公主今天睡了一會後發噩夢,驚醒之後又是發了狂,不但弄了一身傷,還滴水不進,這樣下去怎麼辦?」安姑姑憂心忡忡地對我說,我趕過去的時候,房間已經收拾好,但公主卻一臉呆滯地看著自己受傷的手,長時間不入睡,眼圈都黑了。

  「小淺,天黑了,該睡了。」我抱起她往床走去,她竟然這般輕了,輕得就像一根羽毛,我都感受不到她的重量了,這讓我的心顫了又顫,這一刻終於下定了決心,我總不能見死不救,這人死了,留這清譽給誰看?

  「小淺,別怕,莫楓今晚陪你睡。」聽到我的話,她黯淡的眸子頓時綻放異樣的神采,但很快她的目光又黯淡下來,似乎不相信我的話。

  「是真的嗎?」她低聲呢喃。

  「莫楓從來不說慌。」聽到我的話,她的唇微微揚起,露出了一個異樣甜美的笑容。雖然心無邪念,但躺在她身側的時候,我還是緊張,而她則笑眯眯的,臉上沒了恐懼,只有寧靜與安心,我的心才鬆弛下來。

  「小淺乖乖睡覺。」我輕聲哄著她,她果然很乖地閉上了眼睛,但就在我以為她睡著的時候,她竟然猛地睜開眼睛,顯然很驚慌,不過當她發現我在她身側的時候,整個人又安靜下來,臉上的恐懼之色也不見了,如此幾次之後,她終於沉沉入睡,而我也起床熄燈離去。


  這天晚上之後,我晚晚如此,天黑之後抱她上床,然後睡在她身旁,直到她睡沉才離去,而她漸漸不再怕睡覺,不再怕黑夜,身體又漸漸恢復。

  半個月之後,皇上又召我相見,在去御書房的路上,我在想能不能看到李葉?距離我上次向她表白已經有好些日子了,她應該也想清楚了吧?

  「莫少將——」剛轉一個彎,就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我禁不住唇角微微上揚,她果然在等著我。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問清她心裡有沒有我?但我還還沒有開口問,她已經回答了我。

  「莫少將,蒙你喜歡,是小葉的福分,小葉長得那麼大,還第一次有一個男人說願意娶我,等我,我很高興。但不要再等我了,進了這個皇宮,我能出去的機會少得可憐,就算我能出去,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莫楓願等。」我笑著對她說。只要她心裡有我,我何懼等待?

  「但我不願意你等,小葉心裡有人了。」聽到這話,我心猛地沉了下去,她有意中人了?

  「皇上?」我問,雖然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但連我自己都能從自己的聲音感覺到自己的失落與難過。

  「不是,小葉入宮之前,心裡就有人了,雖然他心中有所愛,眼裡、心裡都沒有我,但他卻占據我的心好些年,我這輩子應該不會愛上別的男人了,所以我不想讓你再蹉跎。」

  在這一刻,我多希望自己今日沒有出現在這裡,我多希望李葉是在說謊,但她目光是那樣的坦然,那樣的堅定,似乎每一個字都是出自肺腑。

  這麼多年了,我都把她當做妻子,即使她入宮為妃,我依然把她當作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從沒有想過日後娶別人,但在這一刻,她卻告訴我,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廂情願,她從沒有喜歡過我,也從沒有想過要做我的妻子,即使有一天,她能從這皇宮走出去。

  自己做了幾年的美夢,在這一刻幻滅了,說真的,我很難過,難過到連話都說不出來,兩人就這樣走著,剛剛輕快的腳步此刻像被綁上了大石頭,是那樣的沉,沉到每邁一步,都要費很大勁。

  我精神恍惚,直到看到御書房那塊屋檐我才驀地驚醒。

  「莫楓——」

  「大小姐——」

  我們同時張嘴,但擡頭對上她的眸,我竟然什麼也說不出來,我無法怨她,因為她從來不知道她爹將她許配給我,她也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她想嫁我為妻,是我自己自作多情。

  「怪不得朕久等不見莫少將,原來正與太妃敘舊。」正在這時,我聽到了皇上的聲音,他的聲音很平淡,但眼神卻冷冷的,但此時更灰冷的應該是我的心。

  「本宮只是向莫少將打聽公主的情況,不想讓皇上久等了,本宮之過。」李葉與皇上客套了兩句話,匆匆離去,剩下皇上與我兩人。

  「莫少將似乎與太妃聊得很投契,聊些什麼可以聊得如此眉飛色舞?」我們剛剛聊得眉飛色舞?

  「微臣只是路上偶遇太妃,聊聊公主的近況而已。」

  「是嗎?朕還以為你們相約在此會面呢!」皇上說,但我怎麼感覺他的聲音酸溜溜的?就是看我的眼神也充滿著敵意。

  「莫楓,知道這是什么女人嗎?」他朝著李葉離開的背影問我。

  「這是有主的女人。」

  「有主的女人,不能看,不能碰,連想都不能想,隔遠看著最好就繞路走,但最好就是隔遠都看不著。」

  「朕的話,可聽明白了?」

  突然

  關於皇上的話,我忘記自己是怎麼回答了,只記得那天氣氛很怪異,而我的心情很低落,從皇宮出來,我沒有回府,而是獨自在外面喝悶酒,本想一醉方休,但直到小酒館打烊了,人還是很清醒,突然覺得酒量太好,並不是一件好事,連醉一回的機會都沒有。

  自己一直夢想的家在今夜徹底幻滅了,自己認定的妻子心裡有了意中人,她從此跟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心情說不出的寥落。

  從小酒館出來,被冷風一吹,頭變得有點沉,有點痛,人很是疲倦,本想騎馬回府倒在床上一睡不醒,但不知不覺又回到了效外的宅子,那單薄孤獨的身影似乎蘊涵著某中力量,牽引著我回來。

  現在已經是深夜,公主的房間還透著微弱的燈光,她莫非還沒有睡?我邁著沉重的腳步朝她的房間走去,侍女一直守在外面,看見我回來了,個個如釋重負一般。

  「夏小姐又發病了?」


  「不是,小姐一直很乖,沒有鬧,只是說要等莫少將回家。」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的一個深夜,聽到這樣的話,我的心突然變得很暖。還有人等我回家,真好。

  我推門進去,而她聽到我的聲音,衝過來開門,結果瘦弱的她被我撞地往後倒,好在我及時將她拉了回來,想不到她既不驚慌也不尖叫,反倒朝我露出了一個極為絢爛的笑容,這笑容如焰火划過夜空那般耀眼,讓灰暗的心為之一亮。

  「莫楓,你回來了?」她聲音歡快如樂韻,在這個冬夜溫柔地迴蕩,她站穩之後,我鬆開了手,但她反倒很自然地朝我張開了雙臂,這段時間都是我抱她上床,她顯然已經習慣了。

  「以後莫楓夜歸,不要等了。」我低頭發現她急著來開門,竟然沒有穿鞋子,如雪般的小腳,冷得有些紅,趕緊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她的身體還是很輕,輕得讓人心疼。

  「小淺害怕你會和娘、帆帆他們那樣,突然就不回來了,無論小淺怎麼張望,都不肯出現,你回來,小淺不怕了。」她在我懷中喃喃地說,目光迷濛,如波光破碎。

  「不會的,小淺在這裡,莫楓不會不回來的。」這話就這樣自然地脫口而出,她很安心地笑了。

  我將他輕輕放上床,然後蓋好被子,但躺在床上,耳畔卻迴蕩李葉今天說的那番話,心情無論怎樣都明媚不起來,雖然是閉上了眼睛,但心卻說不出的煩躁。

  「莫楓——」就在我煩躁不堪之時,身旁的她輕輕碰了一下我,睜開眼睛,竟然對上她擔憂的目光。

  「小淺怎麼了?」我問她。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她問我,聲音溫軟。是我表現得太明顯,還是她心思太細膩,竟然能看出我的心情不好?

  「不是,莫楓差點睡著了呢!」我朝她展顏一笑。

  「小淺唱歌給你聽好嗎?娘說她只要聽到小淺唱歌,她什麼煩惱也沒有了。」她看著我,一臉的認真,其實這個時候,我哪有心情聽什麼歌?但看到她純真的眸子,拒絕的話硬是沒有說出來。

  她看見我沒有拒絕,輕輕唱了起來,我從來沒有聽到那麼好聽的聲音,清亮不染纖塵,快歡樂得如山澗溪流,那天籟般的聲音,將我帶到了曠野,帶到了幽靜山林,帶到一眼望不到邊的草原,甚至帶到滿是花香的山野。

  那歌聲似乎在自己的心尖微微響起,然後纏繞,心隨著歌聲遠走,飄飛。我煩躁的心竟一點點寧靜下來,整個人沉浸在她柔美婉轉的歌聲里,沒有難過,沒有失落,也沒有惆悵,有的是平和與愉悅。

  我沒有想到那天晚上,我竟然在她的歌聲中進入甜美的夢鄉,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透著微弱的光,天竟然快要亮了,油燈即將燃盡,在微風中搖曳著,我竟然睡得那麼沉。

  我的身上蓋著被子,而她卻在我身旁睡著,絕美的臉龐帶著一抹恬靜的笑,如一個純美無暇的孩子,在這樣一個清早,身心都是暖暖的。

  但李葉的拒絕,對我而言,並不是簡單的刀傷,晚上塗點藥,過幾天就會痊癒,她的話總會不時鑽進我的耳朵,如小刀在身體划過,不劇烈但卻綿長,無法忽略。

  那天她的聲音那麼堅定,她的眼神那麼坦然,她說得那麼清楚明白,我就是想騙自己也無從騙起,她連一點幻想的餘地都沒有留給我,而皇上連再見一面的機會不給我,但即使見面了又如何?她心裡有了念念不忘的人,豈是我們在皇宮彼此見幾次面,就能轉而喜歡我?

  我心情鬱結之時,就想去喝酒,但想到一身酒味會讓她看出我心情煩躁,所以我心情不好之時,就騎馬到郊外狂奔,然後如平日那般回到宅子裡,無人能看出我的異樣,就連心細如塵的綠萼也不曾察覺,但無論我偽裝得有多高明,小淺她卻能看出我的心情不好。

  「莫楓,我想彈琴,你會聽嗎?」

  「莫楓,我想唱歌。」

  她用她的方式不著痕跡來安慰我。

  她的琴音如她的歌聲一樣動聽,即使我心情有多不好,聽到她的琴音總能平靜下來,因為有她的琴音相伴,那段灰暗的日子,有了點亮色,她的琴音比安神湯藥更有效。

  漸漸我喜歡在她的琴音下舞劍,在她的歌聲中沉睡。她彈琴之時,總會將府中所有侍女吸引而來,她們總是痴痴地看,痴痴地聽,而我也經常迷醉其中,被她帶到她琴音里的美好世界。

  她不懂武功,但她素手輕撫,那流瀉而出的琴音,總與我的劍招配合得天衣無縫,我什麼時候揮劍,什麼時候騰空而起,什麼時候彎身,什麼時候柔和,什麼是猛烈,她似乎都能提前預知,在她的琴音下練劍成了一件愜意的事情。


  有時興之所致,她會突然起舞,衣袂飄飄,髮絲飛揚,笑厴如花,如一隻歡樂的小蝴蝶,如下凡的仙女,美得讓人覺得是幻覺,有時我覺得她真不像凡塵中人,美的那般脫俗,心思又是那麼玲瓏。

  「莫楓皺眉的樣子不好看。」她伸手輕輕撫著我的眉頭,那動作溫柔如春風撫過,但現在她的手沒有血,我聞不到絲毫血腥味,反倒聞到屬於她身上的淡淡幽香。

  很多時候,我竟然是在她的輕撫中沉睡,在不知不覺間,我們的角色似乎換了過來,不是我哄她入睡,卻是換她哄我入眠,整整二十年了,第一次有人撫平我皺起的眉,第一次有人如此不動聲色地安慰著我,這樣的溫情,一開始我並不察覺,但等我察覺之時,已經泥足深陷。

  皇上退朝後經常問起公主的情況,但再沒有召我去御書房,都是等文武百官退下之後,直接在大殿上問。皇上像防賊那樣防著我,我根本不用饒路走,因為就是是隔遠都看不到李葉。

  這一年聽說李葉和皇上的關係似乎並不是很好,兩人似乎鬧得比較僵,但我現在卻沒有像以前那般擔心她,因為我腦海總浮現一年前,皇上對我說這女人有主時的模樣,他那句不能看,不能碰,不能想,看到都要繞路走,還真是霸道。但就這份霸道,這份敵意,讓我覺得他是似乎動了情,只要他對李葉有情,她在宮中的日子應該不難過。

  這一年上門提親的不少,雖然我孤獨多年,一直渴望有一個家,如今也知道與李葉沒有夫妻緣分,但卻沒了成家這個心思。

  公主偶爾還是會發病,她發起狂來,即使是我,有時也無法讓她安靜,雖然無法治好公主的病,但一年過去,她的身體比來這宅子時好多了,臉色紅潤,身體變得豐盈,抱起她的時候,已經不再輕飄飄如無物。

  看到她接連一個多月都沒有出現發狂的情況,我鬆了一口氣,終於不負李葉和皇上重託,如今公主恢復得不錯,也許是時候送她回皇宮了。

  「小淺,過幾天莫楓送你回皇宮好不好?」

  「我不回去,我不回皇宮,我不回皇宮。」那天正在吃飯,她聽到回皇宮,摔了手中的碗,發瘋地沖了出去,似乎有猛獸毒蛇、惡鬼追著她,那瘋狂恐懼的樣子,比初來時更甚。

  這次之後,她又開始發噩夢。

  「父皇,不要——」

  「帆帆救我——救我——」

  那悽厲的聲音,讓我的心揪了起來。

  我覺得她一定是經歷了一些很可怕的是事,只要想起就會失控,而這些似乎與先皇有關係,究竟先皇做了什麼,讓她如此恐懼,變成今日的模樣?我嘗試問過皇上,他僵硬地打斷了我,臉色十分不好,雖然他不肯說,但我知道他一定是知道公主變瘋的原因。

  「莫卿家,這一年多難為你了,朕將皇姐託付給你,是因為知道你是皇姐的意中人,皇姐即使神智不清之時,卻依然沒有忘記你,可見你在她心裡的分量。」

  「但皇姐的病,朕心中有數,所以並不要求你娶皇姐為妻,聽說朝中很多大臣,都有意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你為妻,如果莫卿家有心儀的女子,朕可以替你們賜婚。」

  「朕不打算讓皇姐回皇宮了,所以皇姐辛苦莫少將照顧。」說起公主,皇上的眸子是濃濃的傷痛,但看向我的目光,又是帶著愧意。

  皇上覺得他的皇姐不可能變清醒,王大夫覺得這病要治癒機會渺茫,而我雖然很想她好起來,但也不抱太大的希望。

  但沒有人想到,突然有一天,公主如正常人那般,恢復了神智,會突然記起所有的事情。

  同眠

  皇上將公主交付給我之時,我的確感覺胸口像壓了一座大山,生怕會有負所託,每天都希望公主能快點好,然後我可以完整無缺地將一個健康的公主送到他們的手裡。

  但皇上的話,公主對皇宮的恐懼,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在宮外生活,對公主是一個最好的選擇,那何必送她回去?那不是等於將她推入火坑?

  「公主總念叨自己太兇,惹你們討厭,都不來看她,如果皇上有空,不妨看看公主。」

  「其實朕趁你外出之時,曾悄悄去看過皇姐好些次,但皇姐對皇宮有著深深的恐懼,她看到安姑姑這些熟悉的人,情緒都會失控,朕怕出現在她面前,她又會想起一些不開心的事,這對她的病情無益,所以猶豫再三,始終不敢出現在皇姐面前。」

  「皇姐在你身邊比在宮中快活了很多,朕又看見她像小時候那樣起舞、唱歌,像小時候那樣彈著快樂的曲子,有時還一邊作畫,一邊偷笑,如快樂的孩子。」


  「朕發夢都想不到皇姐能恢復得那麼好,朕實在怕又發生什麼變故,讓這樣快樂的皇姐消失,所以我不敢讓她回皇宮,我不敢去見她,即使我知道她心裡惦記著我。」

  「小時候,朕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姐……」那天皇上說了很多他們姐弟小時侯的趣事,原來她竟然也有那麼凶的時候,聽得我也禁不住笑出聲來。

  「她有那麼凶嗎?」

  「你是她的意中人,她在你面前自然溫柔如水,但我是她弟,她自然在我面前興風作浪,大肆作惡。」我笑,他也笑。那天從金鑾大殿出來,心情竟特別愉快。

  被綠萼愛著,我覺得是一種負擔,但被她愛著,我竟從不覺得是一種負擔,那時,我並沒有細細去區分這種感覺,只以為公主的愛如孩子那般,當不了真,所以才沒有負擔。

  這次風波之後,公主大概兩個月才能將這事忘記,重新回復以前的快樂,而時間的確是療傷的聖藥,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對李葉的拒絕也漸漸釋然了。

  從李葉回到北國,我們雖然互相守護,彼此信賴,但說到底,在她心目中,我只是一個忠心的部下,而我也因為護龍司的一句話,將她假象成自己的妻子,實際她與我見面的次數卻寥寥無幾,所有的美好都是我一番情願的想像。

  突然感謝她如此直截了當的拒絕,雖然當時很難受,偶爾想起,還是有些惆悵,但想通了,心如迷霧散去的天空,漸漸變得清明,也不再糾纏在有緣無份的惆悵里。

  這一年多,我已經習慣一下朝就回效外的宅子,而自己昔日的府邸,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回去了,我一直以為我跑回來是因為這裡有人等著我照顧,但後來發現,事實並不是如此。

  「莫楓,今天北外樓有琴藝大賽,去瞧瞧。」這些年李葉一直叫古廷物色美人送進宮,所以但凡有美人出沒的地方,古廷必去,不但踏遍了北國的青樓,就是周邊幾個國家的煙花柳巷,他也熟悉得如自家後院,對于美人更是如數家珍,有時他還誇下海口,他隔著幾丈就能聞到女人味。

  我對這些並不敢興趣,但偶爾也會應邀去那麼一兩次,免得他認為我有斷袖之癖。

  「這蘭家小姐的琴音,還真是繞樑三日,稱得上千古絕響。」

  「這離國醉花樓的花魁明月姑娘,那舞姿真可以算得上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實在是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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