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勾結異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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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眼龍。

  是他。

  他蒙住了面孔,一襲夜行衣,但他受傷的那隻左眼,我印象深刻。他右眼看向我的眼神幽深、精明、儒雅、匪氣。除了他,這世間再無哪個男子,能將這許多迥異的氣質雜糅於一身。

  他為何人所傷?

  尋常下山打劫的事,他不會親自出馬。

  定是有大事。

  「砰」的一聲,房門被撞開。

  我將被褥一拉,將他蓋住。

  門外站著的幾個漢子,皆是土匪的打扮,說出話來,卻帶著僵硬的蠻族之氣。

  「可有看到一個受傷的男人?」為首的漢子問道。

  我竭力鎮定,呵斥道:「放肆!你們可知,我是朝廷封誥的義德鄉君,你們竟敢擅闖我的宅院!」

  那漢子被我的氣勢震了震,許是不想節外生枝,道:「我等只是尋人至此,鄉君見諒。」

  「我在房中安歇,何曾見到什麼男人?當家的在外忙碌未歸。你們莫要胡言亂語,傷了婦人名節。」

  他們在房中各處搜尋了一遍,不願再多停留,彼此對視一眼,道了聲「往東追」,便去了。

  府中的家丁連忙趕來,問道:「少夫人受驚了不曾?這伙強盜著實彪悍,明日,咱們便去報官!」

  我道:「你們退下。這些事,明日再說。」

  「是。」

  過了好一會子,我起身,將門掩上。

  獨眼龍從被褥中起身,臉上有隱隱的潮紅。

  我撕了帕子,給他包紮傷口。

  我知他所想,道:「十年成敗一知己,七尺存亡兩婦人,便是人傑韓信,亦有落難被女子所救之時。我非扭捏之人,大當家又何必羞慚?」

  他釋懷,拱手道:「祝老闆大氣!」

  我沒有點燈。

  在半明半暗的月光中,倒了碗茶水,遞予他。

  「大當家能否告知,今夜發生了何事?」

  他沒有作聲。

  我道:「方才那些人,並非神居山的土匪。」

  他看向我:「祝老闆看出來了?」

  「是。」

  他道:「他們假扮土匪,不過是想栽贓罷了。觀之今晚的形勢,恐怕,引朝廷下令剿匪,只是其次,還有更大的陰謀,我暫時無法看清。」

  他打開窗戶,將手放在嘴邊,發出三聲鳥叫。

  須臾,細細碎碎的腳步聲臨近。

  幾個真的土匪來了。

  獨眼龍問道:「查出假土匪是什麼來頭了麼?」

  「大當家,他們不是漢人,好像是……韃子。」

  獨眼龍搖頭道:「不可能。鄭家縱是做局,也斷不敢跟韃子勾結。」

  「大當家,水好像越攪越渾了。在西坡嶺,發現十幾具屍首,都沒穿衣裳,光著身子。似乎,鄭家指派的是另一撥人假冒咱們。但,韃子趁機搗亂,將那撥人殺了,剝了他們的衣裳,去劫倉庫。鄭家的人並不知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等事情鬧大。」

  在他們的交談中,我漸漸梳理出大概來。

  八月初三,是鄭家闔府進香的日子。鄭家早早放出話來,這一天,要去三清觀打醮。

  獨眼龍在城中的兄弟們打探到這個消息,原本想著,這是個劫倉庫的大好時機。五十萬兩白銀,若是搶來一半,散與貧苦人。那麼,揚州周邊的百姓,五年無飢餒。

  但他提前守了幾日,覺得不對勁。

  倉庫的守備,明顯鬆懈。像是撒好了網,在等待。

  他下令給兄弟們,不許輕舉妄動,埋伏在四周觀察便可。

  戌正三刻。

  有人來劫倉庫。

  獨眼龍發現,那群人居然打著神居山的旗號,假扮成神居山的土匪。

  而鄭家的人,連問都不問,查都不查,匆匆去官府,嚷著:「土匪來啦,土匪來啦!」

  獨眼龍出手了。

  他想捉住那群人中的頭頭,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不能稀里糊塗被扣了屎盆子。

  對方人多,且個個出手狠辣,似行伍中人。他漸不能擋,逃命為上。

  於是,便有了起初那一幕。

  獨眼龍道:「我漢人與韃子勢不兩立!不論是何因由,告訴兄弟們,捉住韃子,有一個算一個!」

  「是!」

  那幾個人去了。

  獨眼龍向我告辭。

  我道:「大當家,保重。」

  他回頭,猶豫了一霎,向我道:「祝老闆對夫君,所知幾何?」

  我不知他為何突然這樣問。

  我將手放置在小腹上,輕聲道:「我與夫君,兩相恩好,諸事無有隱瞞。他的一切,我盡知。」

  他想了想,道:「那你知道,他今晚為何也去了倉庫麼?」

  「什麼?」

  我搖頭道:「定是你看錯了,我家夫君今夜和浮梁的客商談買賣。」

  他仰頭道:「但願如此。我一隻眼,總不比兩隻眼的人看得清。」

  我道:「既是看錯,大當家不妨說說,還看到了誰?」

  「有兩個人,穿著東廠的服飾,似是東廠廠衛。是祝老闆的夫君將他們帶去倉庫的。他們一到,便被鄭家的人拿下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喃喃念著。

  獨眼龍道:「是我失言,叫祝老闆憂心了。多謝今晚祝老闆救命之恩。我獨眼龍有恩必報。來日,祝老闆有用得上我和兄弟們的地方,只管開口!」

  說完,他縱身一跳,躍過牆頭。

  我回到房中,卻再也睡不安了。

  蔦蘿,冷冷清清。

  四更的時候,秦明旭回來。

  他以為我還在睡覺,躡手躡腳地,走到榻邊,躺在我身邊。

  「明旭,你昨晚去哪兒了?」

  我開了口。

  他驚了驚,側過身體,面對著我:「浮梁的那幫客商善飲,我不得已,陪著多喝了幾杯。」

  他身上的酒氣佐證著他說的話。

  我問道:「生意談妥了沒?」

  「妥了。」他答。

  「那就好。」我微笑著。

  「桑榆,現在還早呢,你多睡會兒。聽大夫說,孕中女子,都嗜睡的。」他輕輕拍著我,哄我入睡。

  我道:「明旭,你知道麼,我昨晚做了個夢。」

  「什麼夢?」

  「我夢到小時候,我跟馮高在雜技班裡的事。他很瘦,頂不起獅頭,班主總打他。我就跟班主說,我頂獅頭,他負責拋繡球就好。我病了,他用碎瓦片,一點點去河裡舀水給我喝。明旭,我和馮高,親如手足。任何時候,我都不願看到他有事。你懂嗎?」

  「我懂。」他道。

  「你真的懂嗎?」

  「我真的懂。否則,上次馮廠公被關進詔獄,我便不會去京中送信了。桑榆,我知道你和馮廠公的情誼,我不會讓你傷心。」

  他眼中的光亮無比赤誠。

  晝苦短,夜苦長。我看著他的面孔,一時竟分不清,他話里的真情有幾何。

  他與我,歷經患難,終成夫妻。

  我腹中有了他的孩兒。

  我該信他的。

  我該信的。

  天亮了。

  我洗漱畢,到酒坊。

  祝西峰道:「姊姊,昨晚上鄭家的倉庫出事了。今兒一早,整個揚州城都傳開了。」

  「什麼事?」

  我儘量裝作很輕鬆的樣子。

  我希望獨眼龍確實看錯了。

  這不過是鄭家與土匪間的糾葛,與馮高無關,與秦明旭無關。

  祝西峰道:「昨晚上,神居山上的土匪,去搶鄭家修家廟的銀子。衙門的人,在現場活捉了兩個東廠廠衛。鄭家已經上報朝廷,東廠與土匪勾結,偷盜銀兩。鄭貴妃的父親說,土匪斷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實是有東廠撐腰。這股子土匪之所以這些年,剿不乾淨,多半是東廠的人從中作梗。馮廠公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仿佛有一記悶棍砸到頭上。

  「鄭家胡說八道,東廠的人偷銀兩何用?」

  「姊姊,鄭家的人說,東廠與潞王有勾結,想趁北抵韃靼,朝綱混亂之際,犯上謀逆。偷銀兩,是想充作糧草之需。」

  我癱坐在椅子上。

  謀逆。

  沾上這兩個字,全完了。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萬歲爺不會聽信鄭家的人一面之詞的。」我強穩住心神。

  「可是,誰也沒辦法解釋,為甚東廠廠衛出現在倉房門外啊!那兩個廠衛也說不清,鄭家的人已命衙門的人將他們嚴刑拷打……」

  那兩個廠衛,是馮高為了我,才留在揚州的。

  馮高曾告訴我,不拘發生何事,盡可去河道司衙門找他們。

  我思忖著,定是有人,以我的名義,將他們騙去倉房門口,被活捉。

  東廠廠衛,警惕之心了得,尋常的人,根本騙不了他們。

  除非……

  除非,騙他們的,是與我極親近的人。

  我的夫君。

  我錯信了他。

  我的手顫抖起來。

  鄭家的奏摺發往京城,若六百里加急,約莫三天可到。

  馮高這回,如何躲得過這飛來橫禍?

  我匆匆往秦府走去。

  沿途的樹木、房舍、路人,都化作可怕的幻影。

  這個荒涼的人世,張開了血盆大口,要將我吞下去,將我的豆芽吞下去。

  昔年移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豆芽,我還能像小時候那樣護住你嗎?

  我踏入房中,秦明旭已經起身了。

  他正在用濕帕子擦臉,見了我,笑道:「桑榆,今日柜上無事麼?」

  血氣倒涌。

  我揚起巴掌,用盡全力,狠狠抽過去。

  「無恥!」

  濕帕子掉落在地,蒙了塵垢。

  年光,像是靜止了。

  過了好久好久,他緩緩蹲下來,撿起帕子,看向我道:「桑榆,你真的錯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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