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太后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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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時,萬歲召鄭貴妃陪侍午膳。

  申時,萬歲攜鄭貴妃前往無逸殿觀戲。

  本朝成祖皇帝,酷愛戲曲樂章。永樂二年,周王畋於鈞州獲騶虞獻之,進頌九章,百僚慶賀。此後,成為風氣。

  大明宮廷戲劇,以聲樂飾太平。

  至當今萬歲,宮廷戲劇,空前繁榮。

  鄭貴妃起初,便以擅填詞、通音律而獲寵。

  近來,因太后千秋節將至,鄭貴妃新編了一折《百鳥朝鳳》,以作賀壽之用。

  「不論太后如何不喜臣妾,臣妾心中想的,都是如何孝敬太后。太后是陛下之母,萬民之母,臣妾宵衣旰食,能得太后片刻歡愉,便是臣妾的福分。」

  萬歲喜她通達、機巧,大讚一番。

  無逸殿中,絲竹悠揚。匯千古忠孝節義,成一時離合悲歡。

  韶光漸過。

  萬歲正陶醉其中,兵部尚書來報,北方,韃靼又犯境了。

  此等軍國大事,不能不理會。

  萬歲勉強起身,去了干清宮議事。

  鄭貴妃送萬歲到無逸殿門口,暮色已經模糊起來,堆滿了晚霞的天空,也漸漸平淡下來,沒了色彩。

  她心裡有些擔憂,害怕朝中那些大臣又趁機提國本之事。

  那兵部尚書,便是叫嚷著「立太子」的群臣中的一名。

  她所有的,是陛下的寵愛。而皇長子朱常洛所持的,不僅有太后的支持、群臣的支持,還有祖宗的禮法。

  好在,駙馬這件事,辦成了。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萬歲的心思,以及萬歲與太后的嫌隙。她很好地把握住這一點,利用了這一點。

  萬歲這幾天,深惱太后。慈寧宮的母子爭執。宮人子朱常洛,越發讓萬歲厭惡。她仿佛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這個節骨眼兒,萬不能出岔子。

  她從無逸殿往寢宮去。

  她不知道,身受重傷的馮高,已在太后的安排下,在承干宮侍衛換班的時候,悄無聲息地從窗欞處潛入了承干宮的內室。

  馮高所受的琵琶刑,讓他皮開肉綻,唯雙腳,尚可勉力行走。太后吩咐他的事,他得做。做了,才有機會。他深知這一點。在東廠多年,他早已練就了「忍常人之所不能忍」的本事。

  鄭貴妃進了內室,見簾帷處有一黑影。

  她剛想叫喊,卻見那黑影頗為熟悉。

  東廠的馮高。

  他不是被關在詔獄麼,如何會出現在這裡?

  她想了想,喝退了婢女,爾後,不動聲色地走了進去。

  她看到了馮高滿身的傷,淡淡笑笑:「馮廠公不愧是黑無常,傷成這樣,還能來找本宮。」

  馮高俯身,輕聲道:「罪人有要事面見貴妃娘娘,想請貴妃娘娘做個決斷。」

  鄭貴妃聽了這話,徐徐道:「有什麼事,奏與陛下聖斷便可。本宮但知家事,不知國事。」

  馮高道:「這件事,罪人只能跟貴妃娘娘說。」

  「哦?」

  鄭貴妃一步步上前,道:「何事?」

  「罪人兩難。」

  「你的難處,與本宮有何關係?」

  「有關係。」馮高答道。

  鄭貴妃面色無波,手上卻就勢關了窗,等著馮高繼續說下去。

  「罪人替萬歲辦差日久,從無差錯。公主大婚當日,駙馬出了問題,而駙馬是罪人親自從揚州帶回的。罪人入獄,是萬歲的意思。此舉,不過是穩住太后,好暗中調查而已。這,貴妃娘娘應該知道吧——」

  說到這裡,馮高看了一眼鄭貴妃。

  鄭貴妃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馮高繼續道:「現時,罪人手中已經有了證據,而這證據直指貴妃娘娘您。罪人心中惶恐。」

  「胡說,這件事與本宮有什麼關聯?」鄭貴妃呵斥道。

  「正月初三,父親大人尊鑒,揚州府衙文書劉文正,可託事二三。下月,內廷嬤嬤前往揚州,其……」馮高不緊不慢地念著。

  所念內容,正是那封信函上的話。鄭貴妃寫給其父的信。


  聽見如此私密的內容從馮高口中說出,鄭貴妃面上變了顏色。

  她用手扶住燈台:「你想怎麼樣?」

  馮高道:「貴妃娘娘莫慌。這信函上的內容,唯罪人一人知曉。罪人深知,這信函,若給了萬歲,萬歲不會公開此事,只會拿罪人當替死鬼。這信函,若給了太后,必會拂了萬歲的顏面,且讓萬歲十分被動,罪人當然也會跟著遭殃。貴妃娘娘是何其聰慧的人,應該明白,這兩種結果,對貴妃娘娘都不利。對罪人,也不利。所以,罪人既不能把信函交給太后,也不能把信函交給萬歲,只能……交給貴妃娘娘。」

  鄭貴妃盯著馮高,咂摸著他的話。

  「本宮為什麼要信你?」

  「在這件事情上,貴妃娘娘與罪人立場相同。」

  「可你,是萬歲的人。」鄭貴妃道。

  「娘娘難道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罪人,不過是想自保而已。」

  鄭貴妃冷冷地打量著他。

  她看著他身上的傷,看著他臉上的恭謹與討好。

  這種時刻,她的每一步,都尤為重要。

  良久,她道:「依你之見,本宮當如何?」

  「娘娘得想個法子,讓駙馬認罪。這樣,貴妃娘娘無恙,罪人也可脫身。」馮高道。

  鄭貴妃摩挲著燈台。

  馮高拱手,道:「娘娘穎悟絕倫。罪人等娘娘的好消息。」

  鄭貴妃道:「馮高,你若跟本宮玩花樣——」

  「罪人萬萬不敢。」

  馮高伏在地上道。

  讓駙馬認罪。鄭貴妃千嬌百媚的面孔上,湧起一絲寒郁的笑容。

  那個癆病鬼的作用,已起到了。

  不該留了。

  畏罪自殺,是他最好的路子。

  至於馮高……

  鄭貴妃的手心微微一晃。

  這件事後,馮高亦留不得。

  宮牆深深,容不得知道太多秘密的人。

  她鄭氏,豈能被一個閹人拿捏?

  從他進內殿提及「合作」的那一霎起,鄭貴妃的殺心早就萌動了。

  是夜。

  公主府。

  太醫給駙馬行過針,駙馬歇在書房。

  熄了燈。

  書房內一片寂靜。

  過了兩炷香的工夫,瓦片上有聲響。

  幾個黑衣人從房頂上落下,手腳極輕。

  大刀砍向床榻——

  忽然,燈亮了。

  床底下鑽出幾個人來,將黑衣人捉個正著。

  人證物證,齊了。

  慈寧宮中。

  太后收到報信,問身旁的太監道:「萬歲今晚歇在何處?」

  「回太后,萬歲在干清宮被幾個大臣拖住了,商量北抵韃靼,糧草軍需的事。」

  「去,叫鄭貴妃來一趟慈寧宮。」

  「是。」

  未久,鄭貴妃來了慈寧宮。

  李太后對她笑,這樣的笑,她從來沒在太后的面孔上見過,不覺如芒在背……

  揚州城中。

  芙蓉水霞,素舸淺泊。舊成諳的江南,花事纏綿。

  躊躇的暮煙,燈火沒蒹葭。

  我站在渡口,望著北方,等著秦明旭的消息。

  從京城回揚州,最快也得八日。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豆芽得救了不曾。

  這些疑問盤桓在我的腦海。

  夥計過來尋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東……東家,鄭……鄭國舅來了……花……花管家攔在門口呢……」

  我扭頭:「來便來,怎慌成這樣?」

  「鄭國舅帶了一大群人來,敲鑼打鼓的,還擡來十幾箱的聘禮。他說,他說,他說要納東家為妾。已擇好了吉日,便是五月初一。」夥計用袖子抹了把汗。


  我回到柜上。

  鄭國舅瞧著我笑。

  「祝老闆,之所以遲了幾日來,只因本爵爺在準備聘禮。祝老闆瞧瞧,南洋上等的珠子、珊瑚,西域的狼皮、羊毯,胡人的瑪瑙、寶石,都是價值連城的物件兒。本爵爺想著,雖是納妾,但祝老闆不比旁人,該鄭重待之。怎麼樣?祝老闆歡喜否?」

  花練瞪著他。

  他一揮手,幾個五大三粗的家丁衝上來。

  花練與他們打做一團。花練蛇高高地昂著頭,鄭國舅早有準備,身後一個紅臉的漢子走過來,作勢要捕蛇,他熟稔地要攻擊花練蛇的七寸。花練慌了。祝家酒坊門外,烏煙瘴氣。

  鄭國舅道:「本爵爺說出去的話,便如潑出去的水,絕不收回。要是連納個妾,都辦不到,我鄭家的臉面便沉到運河底了。」

  「住手!」

  我喊了一聲。

  鄭國舅看向我:「怎麼,祝老闆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他將手背在身後,滿意地看著我:「好。很好。與我鄭家作對的人,沒有好下場。祝老闆果然識時務。五月初一,本爵爺派轎子來,擡祝老闆過門兒。」

  他將頭探過來:「府中給你留了院兒,都收拾好了,九姨娘。」

  「九姨娘」三個字,咬得極重。

  在場的每個人,都清楚地聽到了。

  「本爵爺早就說過,當與這酒、這人成就一段佳話。」

  他大笑著離去。

  那群嘍囉都跟著他去了。

  「東家——」花練走到我身旁,憂心忡忡。

  整個祝家酒坊,籠上了一層前路未定的茫然。

  我從未想過,與程淮時的姻緣結束後,我會面臨這樣難堪的場面:被他人逼婚。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豆芽被關,秦明旭不在。四壁蕭然,闃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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