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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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封信函,得送到京城,送到太后手中。

  但,鄭貴妃如今勢廣,心思深沉。從那夜去青岳館傳旨的太監可見,宮廷的角角落落,都滲透有她的人。這信函稍有不慎,便會被截下。到時,適得其反,不僅信函起不到作用,還會讓鄭貴妃追查傳信的人。引火燒身。

  且,退一步講,信函就算能順利到太后手中,太后乍然收到此物,定會心生防備。她會質疑信函的來源,真假,以及送信人的動機。

  要想信函順利送到,並讓太后信服,放下戒備,需得一個人呈上去最妥:平寧長公主。

  這件事,從頭到尾,最受其害的人,是她。

  最想知道真相的,也是她。

  為了防止駙馬懼鄭貴妃,將信函吞沒。

  可派遣一人,假作駙馬的故舊,去公主府求見駙馬,故意露出馬腳,讓公主看到……

  我握著信函,起身,秦明旭從外頭進來。

  他面色沉重,似有事與我說。

  我與他一同到了後院。

  他道:「桑榆,我今兒聽京里回來的人說,馮廠公現時的情形很不好……」

  庭院中的柿子樹上開滿了星星點點的小黃花,引來蝴蝶翩翩飛。

  春風掠過我的發,我伸手,撫摸著一朵小黃花,道:「上頭用了大刑,是麼?」

  他道:「雖說還未有明旨給馮廠公定罪。但,東廠有人傳出話來,多半是要按貪墨處決。」

  《大明律》,重其重罪,輕其輕罪。貪墨量刑甚重,動輒便要處絞刑。

  我猶豫了一霎,壓低聲音,對他講了信函的事,和我的打算。

  他聽了,濃黑的眉,橫在髮髻兩邊,眼中的柔光漾來漾去,看到我心裡。

  「桑榆,我去。」他脫口而出道。

  我手上不覺一用力。

  黃色的小花,掉落在地。

  京中一行,去送信的人,若出了什麼岔子,未必能回得來。

  「自馮廠公出事後,桑榆,你一直憂心忡忡。我是該做些什麼的。」

  他微微笑笑,仿佛理所當然。

  往日,我總覺得,他是一個心裡有算計的人。

  可當他說出這番話時,我驀然覺得,我看錯了他。在他的算計里,沒有我。為了解我之憂,他是如此自然地,將自身的安危看淡了。

  「明旭,你莫要去。我總能尋到合適的人。」我輕聲道。

  他雙手置於我的兩肩上:「桑榆,你聽我說,天盛樓每個季度,都會往京城各王公貴族的府邸上送絲綢。近來,南洋新進了一種雲影紗。我以送雲影紗之由,去公主府,見機行事。」

  我想了想,點頭,鄭重將信函遞到他手上。

  他春衫如雪,離了揚州。

  在渡口,他遲疑著對我說了句話:「桑榆,我其實……很感激馮廠公。」

  我沒有去思索他這句話的深層意思。我以為,他感激馮高,是因為馮高待我好。

  我揮著手,看著客船在運河上遠去。

  到後來,我明白了,他很感激馮高,是因為馮高替他隱瞞了很久以前他做過的一件事。馮高的初衷,是為了不妨礙我開始新的生活。

  當我知道了那件事後,並沒有惱怒。我理解秦明旭,也理解馮高。

  我理解了每一個人。

  這世上的人,各自下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晦與皎潔。

  秦明旭抵京後,一番周折,進了公主府。

  新婚燕爾,平寧長公主的臉上,卻總是烏雲密布。

  駙馬梁邦瑞,小心翼翼地瞧著公主的臉色行事。他身患癆病,自己清楚。在揚州的時候,他得知自己成了駙馬的候選人,不是沒有過驚詫的。父親告訴他,鄭貴妃已為他打點好了,絕不會出岔子。他若遵從,一步登天,成為皇家的東床婿。他若不遵從,鄭貴妃不會放過梁府。

  誘惑、威脅。

  雙重原因。

  他選擇了沉默。

  沉默地接受安排。

  洞房花燭夜,他盡了最大的努力,想和公主行周公之禮,成就夫妻之實。然,他沒能辦到。肺里像是藏了個風箱,呼啦呼啦的。龍鳳燭燃了一夜。他心有餘而力不足。帳外,是近身嬤嬤隱隱的嗤笑聲。帳內,是公主屈辱的哭泣聲。他躲在被褥里,成了全天下最窩囊的男人。


  太醫們開的藥,他一碗碗地喝下去。

  於事無補。

  成婚半個月,頂著「駙馬」的頭銜,他日日惶恐。公主還能哭,他連哭的權力都沒有。他是眾人眼裡,占了天大便宜的人。他不配委屈。

  這一日,下人們說,花園中的魏紫牡丹開了。他小心翼翼地陪著公主去賞花。

  牆外,不知哪家的絲竹管弦聲飄過來。

  戲子們唱著《西廂記》。

  小紅娘罵張生:你原來是苗而不秀,呸!你是個銀樣鑞槍頭。

  公主兀地怒了,將手中的茶盞重重擱下。

  駙馬本能地跪下來,低著頭。

  這時,管家來報:「回稟公主、駙馬爺,天盛樓送雲影紗新衣過來了,公主和駙馬爺瞧瞧,滿意否。」

  良久,公主將手擡了擡,一群人捧著雲影紗進來。

  秦明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駙馬,又看了看公主,在心中醞釀著。

  「這是駙馬的新衣。」秦明旭道。

  駙馬起身,上前,漫不經心地翻了翻。

  忽地,一封信函掉落。

  公主看到了,狐疑道:「這是什麼?」

  秦明旭不答,只是看著駙馬。

  駙馬戰戰兢兢地撿起信函,遞到公主手上。

  公主取出信箋,看了看,臉上似颳起了狂風,倏爾,驟雨落下。

  她將手中的信箋擲向駙馬,顫聲質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駙馬匆匆看了信上的內容,心內思量著:這或許是洗刷自己、洗刷梁府的一個絕好機會。

  他低頭,緩緩說著,自己如何被鄭家所逼,作配公主,心中有愧。信,是他派人,千難萬險,從鄭府偷出來的。萬望公主能相信他。

  公主遲疑了一會子,喚僕役道:「備馬,本公主要進宮,見母后。」

  她急匆匆地走了。

  秦明旭悄悄舒了口氣。

  駙馬從地上起來,搖搖晃晃地,欲問秦明旭什麼。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公主府的僕役們連忙扶住他,管家奔跑著離府,去喚太醫。

  慈寧宮。

  李太后看了信函,問公主道:「此物從何處得來?」

  公主道:「回母后,這是駙馬著人去鄭府偷到的。茲事體大,兒臣不敢擅作主張,忙進宮來,稟報母后。」

  「原來如此。駙馬倒還不是蠢笨之人。」

  李太后蹙眉:「看來,這件事,是那小蹄子,瞞著你皇兄做的。你皇兄並不知情。」

  公主跪在太后面前,道:「母后便將這信函交予皇兄,揭開那婦人的真面目。兒臣不信,證據當前,皇兄會偏袒那婦人。她害了兒臣一生。天理難容,國法難容。」

  李太后在殿中來回走動著。

  「不可。」

  「母后,為何?」公主急道。

  李太后道:「為了那小蹄子,你皇兄與哀家置氣多回。哀家若貿然將信函公示,你皇兄顏面有失。他心中必然不快。或是以為,這是哀家的計謀,旨在禍水東引。縱是信了,也會更加痛恨哀家,讓他下不來台。往後,越發與哀家對著幹了。」

  她吩咐一旁的太監道:「去詔獄,傳哀家的懿旨,將馮高帶到慈寧宮來。」

  「是。」

  太監答應著去了。

  這廂,李太后安撫好公主,讓她好生回府,暫且只當這事沒有發生過。

  馮高被兩個太監架到慈寧宮的內室。

  見了太后,他恭敬行禮。

  李太后瞧著他身上的傷,道:「廠公便是廠公,傷到這步田地,禮數仍是周全。」

  內室只有太后與他兩個人。

  四月,深深密幄陰初茂。

  窗外,有樹枝延伸到窗內來。

  從窗台向外望去,繁花如翡。

  李太后道:「哀家與你說的交易,你可還記得?」

  「罪人但聽太后吩咐。」

  李太后如此這般,細細交待了一番。

  半個時辰後,馮高悄悄潛入鄭貴妃的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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