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母子互相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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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會典》有載:凡遇公主長成,當擇婚配。有子弟容貌齊整,行止端莊,父母有家教者,許於部報名赴內府選擇。本部先將報到子弟挑選,請命司禮監於諸王館會選。

  即,大明駙馬所具備的條件:首則相貌佳,二則家世清白,三則有家教。

  平寧長公主,慈聖李太后親女,陛下之同母妹,故,其婚嫁更受矚目,是今年開年以來,宮廷最隆重的事。

  因陛下信賴馮高,親自下旨,司禮監為平寧長公主選婿,此事由馮高全權負責。

  駙馬甄選畢。

  三月,馮高帶梁邦瑞進京復旨。

  梁邦瑞容貌俊美,玉樹臨風,萬里挑一。

  李太后親赴會館,遙遙見之,甚喜。

  諸子女當中,唯幼女平寧尚未許婚,此事得辦,慈懷可慰。

  李太后語與陛下:「駙馬端方,上可告先帝在天之靈,下可安哀家愛女之心。」

  陛下見李太后無異議,遂令禮部定婚期。

  眾所周知,陛下與李太后因為「國本之事」生了齟齬。

  朝臣們嚷著立太子。長子朱常洛,為王娘娘所出。王娘娘原是李太后宮中的仕女。李太后自是也支持立朱常洛為太子的。但陛下遲疑不肯定。他偏寵鄭貴妃,後宮中,鄭貴妃一人獨大。他寄希望於鄭貴妃將來能生個皇子。

  陛下親政後,竭力拂去萬曆初年,張首輔和李太后對朝堂的干預。他又怎肯立李太后的人所生的兒子?

  母子倆僵持許久。

  這個節骨眼兒上,陛下想著,平寧長公主的婚事,或可緩和母子間的矛盾。

  四月初一,公主大婚。

  然,婚禮當日,梁邦瑞竟鼻血不止,沾濕禮服。

  儀式都險些沒有完成。

  梁邦瑞是馮高親自從江南帶回的人。在場的太監們為了遮掩,急中生智,連忙高喊:「駙馬新婚掛紅了!上上吉兆!」

  觀禮的賓客們見狀,也忙齊齊跪在地上,道:「聖德巍巍,上上吉兆。恭喜太后,恭喜陛下,恭喜駙馬,恭喜長公主。」

  太后並沒有在一片恭喜之聲中,高興起來。

  她冷冷地看著陛下、看著陛下身旁的鄭貴妃,鐵青著臉,不發一言。

  婚禮畢,太后看著平寧長公主被宮人們攙著,送入洞房。她那富貴而圓潤的臉上,湧現一絲不可測的哀愁。

  大婚已經辦了。

  公告已發往四海九州。

  天家顏面要緊。

  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當晚,慈寧宮的燈火,至天亮未熄。

  而陛下,這一夜,沒有去鄭貴妃的寢宮。他秘密召見了馮高。

  馮高向陛下交代了實情。他離開揚州的前一晚,儲秀宮掌事太監持金牌去見他,宣了內廷口諭,責馮高選定梁邦瑞。

  儲秀宮,是王娘娘的居所。王娘娘是太后在後宮中最看重的人,平寧長公主又是太后的親女,王娘娘宮中的人來傳旨,順理成章。

  且,王娘娘起先被陛下打入冷宮一個月,是太后親自去冷宮把她接了出來,撥了儲秀宮給她住。陛下為了安撫太后,一月中總有兩三夜,歇在儲秀宮。王娘娘最是怯懦,平日在宮中,唯太后之命是從,不敢行差踏錯半步。

  故而,馮高沒有起疑,遵旨辦事。

  陛下聽到這話,眉頭緊鎖。

  儲秀宮的原掌事太監,在公主大婚前夕,因心悸病,死在宮中的直房。現時,儲秀宮的掌事太監已換了人。

  所謂的「內廷口諭」,成了無憑無據的泡影。

  無人可審。

  無可追查。

  王娘娘絕不敢在公主的婚事上動手腳。且,這樣做,對她沒有絲毫好處。

  難道,這是太后的釜底抽薪之計?

  馮高是陛下欽點的人。太后可以「公主大婚,所託非人」為茬,將此怪罪在陛下頭上。陛下便可愧對太后。那麼,在立太子一事上,便不好再與太后爭執了。

  以小博大。

  「去慈寧宮,看看太后歇了沒?」陛下吩咐一個小太監。


  不多時,小太監回來稟道:「回萬歲爺,太后沒有安歇,慈寧宮的燈還亮著。」

  陛下坐在龍椅上,眯起了眼。

  他覺得,暗中有一雙手,在與他博弈。

  張首輔,他可以處決。

  但,他的母后,他卻無可奈何。

  黑心宰相臥龍床。母后曾經是那麼支持張太岳,信賴張太岳。如今,張太岳死了,母后仍然與他斗。波雲詭譎。皇宮從來冷冰冰。

  他向馮高道:「梁邦瑞到底有什麼病,查清楚了沒?」

  「回萬歲,他面色白皙,儀表堂堂,身材高大,無人能看出他有病。但,伺候在公主府的奴才來報,他鼻血不止,洞房之事都行不得。太醫連夜去看了,說是癆病。」

  「梁邦瑞這個人選,最初是誰呈上來的?」

  「一層層的府衙,一本本的公文,早就尋不清源頭了。可以肯定的是,呈報上都道,梁邦瑞身體康健,無有疾病。」

  這張網早就撒了多時了。

  陛下陰鷙地笑笑。

  轉瞬,向馮高道:「朕一向待你如何?」

  馮高連忙跪稟:「陛下待臣,恩重如山。」

  「還記得朕命你們觀看豹子廝殺麼,馮高,你是最後留下的那隻御豹。」

  陛下端起茶盞,用茶蓋颳了刮茶沫,緩緩道:「不得已時,你得受過,該怎麼說,明白嗎?」

  馮高何其老練聰慧,當即領會了陛下的意思。

  他拜了三拜,道:「回萬歲,臣明白。」

  馮高猜到了陛下懷疑太后,但,他又覺得,太后不可能拿親生女兒的終身大事來做局。

  不論如何,眼下,這個罪,能擔的只有他。

  翌日一早。

  公主、駙馬往慈寧宮敬茶。

  公主眼圈兒紅紅的,顯然哭了一夜。

  敬完茶,公主伏在太后膝上,哭了起來:「母后,母后……」

  太后抱著公主,老淚縱橫。

  「我的兒,苦了你。」

  大明公主,無有改嫁先例。只能,閉著眼,忍下去。

  駙馬瑟瑟縮縮地,跪在一旁。

  太后道:「傳哀家懿旨,舉國尋醫,為駙馬治病。」

  公主淒楚地搖頭,道:「母后,不中用了,不中用了……梁邦瑞的病,他自己心裡明白,時日恐無多。梁家只是商人,斷無手眼通天的本事。兒臣想不透,為何司禮監,會定了他做駙馬?兒臣是父皇母后的女兒,皇兄的親妹,為何皇兄會如此待兒臣?」

  憶及年幼時,父皇尚在,皇兄與她,是何等的兄妹情深。

  這番話,說在太后心坎兒上,太后的眼淚禁不住流下來。

  勉強支撐著,送走公主和駙馬,太后吩咐太監道:「去,叫萬歲爺過慈寧宮來。」

  「回太后,干清宮的人說,萬歲爺昨兒批了一夜的摺子。這會子,剛散朝。萬歲爺怕是剛睡下。」

  太后手中的茶盞「砰」地摔碎在地。

  太監嚇了一跳,忙退了出去,疾步趕往干清宮傳話。

  陛下到慈寧宮時,地上的碎茶盞還未收拾。

  他踏著褐色的茶汁,走進去,向太后請安。

  爾後,轉頭厲聲道:「慈寧宮的奴婢們是幹什麼的?怎的茶盞碎了都不掃?傷了太后,當如何?」

  宮人們跪了一地:「回萬歲爺,太后吩咐奴婢們,不可掃。」

  陛下沒有再做什麼。

  太后揮了揮手,殿內的人皆退了出去。

  太后道:「陛下如今,還怕哀家傷著麼?」

  陛下聞言,俯身賠笑道:「母后這話,兒子如何敢當?母后是聖母,兒子以天下養。普天下,任誰也不敢讓母后傷心。」

  「是嗎?駙馬的病,你知道了吧?」太后說著,喘氣急促起來:「新婚掛紅?虧那幫子奴才說得出口。是吉兆,還是凶兆,神明知道。你父皇臨走時,將蒼生交予你手。你連自家皇妹都要謀算,天下何治?」

  陛下連忙跪在地上。

  他擡頭看了看太后,幽幽道:「母后,有些話,兒子本不想挑明。但母后話既說到了此處,兒子想問問母后,駙馬的病,母后事先,當真不知麼?」

  太后怔住了。

  她看著自己的兒子,匪夷所思。

  陛下道:「母后是不是還想如七年前那樣,讓朕下罪己詔?可惜,世間已無張太岳,朕已非七年前的少年天子。」

  他笑了笑,以為自己言中了太后的心事。

  「萬曆四年,母后曾讓張太岳效仿漢朝的霍光,廢了朕,立潞王。如今,母后知道立潞王行不通。是不是退而求其次,想讓朕下罪己詔,然後,順了母后的意,立宮人子朱常洛為太子?」

  外頭忽有雷聲傳來。

  一場春雨從天而降。

  細細的雨絲織成了一張碩大無比的網,從雲層里一直垂到地面。

  太后的手顫抖著,指向陛下:「你,你,你……」

  陛下低頭,道:「朕,是母后的兒子。孝,乃天下之始。母后放心,朕不會戳破這層窗戶紙。不論母后如何待朕,朕孝敬母后如初。朕認下這個錯。」

  他從地上起來,道:「朕會下旨,革去馮高督公之職,將他收監,嚴刑拷打。馮高會招供,說他收受了梁家的賄賂,財迷心竅,才錯選駙馬。這個結果,母后滿意麼?」

  太后顫巍巍道:「你真的以為,這件事是哀家做的?」

  陛下不語。

  太后流著淚,卻笑了:「你真是哀家的好兒子。」

  陛下俯身:「母后安養,兒子告退。」

  「等等!」太后喚住他。

  「哀家要去詔獄,親審馮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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