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商鋪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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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榆姐姐,舟車勞頓,一路辛苦了吧?快回府歇著。母親想你了,念叨了好些日子。若非她老人家入冬以後,老寒腿又犯了,她還想親自來渡口接你呢。廚房早早備下了你愛吃的飯食。」三小姐拉著我道。

  我有幾分猶豫。

  現時回到程家,是以什麼身份呢?

  若老夫人留我,我當如何自處。不留,是為絕情,《禮記》有雲,長者賜,不敢辭。留下,於名分不合,往後在府中,諸事難免尷尬。

  秦明旭走過來,道:「祝家闔府遷來揚州不久,祝老爺尚纏綿病榻,重疾未愈,前番寫信來,翹首以待長女歸。桑榆,你或是將行李交予我,我帶著小音先去祝府。你拜會了程老夫人,再回府。」

  他這番話說得甚是周到。

  「拜會」「回府」,清晰地表明了我如今的身份,不再是程家的兒媳,而是祝府的小姐。行李先回,老夫人便不好深留。提及我爹重病,又不至突兀,失了禮數。也全了程家的體面。

  我點頭道:「如此,便有勞秦公子了。」

  這廂,與三小姐、呂圭、吳弼、荷華等人去往程府。

  走了幾步,我又回頭看那大柳樹後。

  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那雙眼,到底是誰呢?

  程府正院。

  老夫人斜倚在軟榻上,幾個丫鬟正給她按腿。

  我進門,跪在地上,行了個大禮:「拜見母親。」

  見我來,老夫人掙扎著,起了身,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扶起我,流淚道:「桑榆,我的兒啊,叫你受委屈了。」

  我連忙將她扶回軟榻上,道:「不委屈。母親身體康健,程家平平安安,便是皇家恩典,菩薩恩典了。」

  她以帕掩面,道:「淮兒行刑的消息傳回來,我哭得眼瞎了大半。我到如今這個年紀,白髮人送黑髮人,錐心之痛。我只恨我這把老骨頭,沒有立時蹬腿去了。我知道,淮兒死後,程家其餘人等得以保全,桑榆,你一定是出了不少力。多虧有你,多虧有你啊。」

  我俯身道:「母親如此說,便是見外了。」

  她滿頭銀髮顫巍巍的:「桑榆,我接到族老的消息,知道淮兒休了你,我心中滿是遺憾。我常常跟人說,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對我素日的孝順沒得說。你一絲錯處也無,他憑甚休了你?糊塗,糊塗啊。」

  她向丫鬟揮了揮手,丫鬟捧著一串鑰匙過來。

  老夫人向我道:「桑榆,你這個媳婦,淮兒不認,我認。這是程家細軟庫、貨倉、柜上、錢莊存銀的鑰匙,兒,只要你願意,這個家,還由你掌著。我縱是死了,也安心。」

  我再度跪在地上,道:「母親厚愛,孩兒感念。三妹現今歷練得越發穩重,呂先生更是個老成的人,且又知文識禮,飽讀聖賢書,比孩兒明白得多。待他們成了婚,呂先生便是程家的人,最是妥當。母親老來,實實有靠,孩兒也可放心。祝府遷來揚州,孩兒在揚州住著,定當常來探望母親。」

  聽得此言,老夫人惋惜中帶了些欣慰,看著我,長長嘆口了氣。

  遂吩咐管家:「告訴闔府諸人,桑榆還是程家的人,往後見了,皆以大小姐呼之。」

  「是。」管家垂首。

  這時,一個小廝走了進來,忙不疊報導:「老夫人有福,老夫人有福,全蠍有了!有了!」

  管家欣喜道:「果真?從哪兒得的?」

  小廝凌亂地回著話。

  原來,不日前,有個遊方大夫,給老夫人開了個偏方,說是治老寒腿頗有效。裡頭有一味藥,是全蠍,市面上很難買到。因全蠍尾部有鉤狀毒刺,捉它,有生命之險,非高人不能為。故而,一直耽擱了。

  呂先生和吳掌柜在藥行里放下話來,誰若得了全蠍,老夫人有重賞。

  可是,數月過去,還是沒有消息。

  今日,小廝去集市上,趕巧碰見一個戴著黑笠的農人,在賣這玩意兒。那人開價,只區區一吊錢。小廝喊他來府中領賞,他卻不肯,收了錢,拿著竹簍便走了。

  管家道:「這便奇了,這世上還有誰不愛錢?那人是何模樣?」

  小廝回道:「看穿著打扮,像是深山窪里的獵戶。他聲音粗粗的,想是有了年紀。」

  老夫人道:「想必,他是只願意拿自己該得的。你們在綺羅叢中待久了,豈知山里人的淳樸?下次,府中人再在集市上碰見他,多拿些銀子給他。」


  「是。」小廝道。

  管家忙拿著全蠍,去按偏方煎藥。

  我拜別了老夫人,離了程府,秦明旭在路口等我。

  他笑道:「桑榆,我帶你看看鋪面去。」

  他說的,正是我所想的。

  從京城歸來這一路上,我一直惦記著這件事。

  祝家花釀近些年寥落了,寂寂無名。初來揚州,尋個合適的鋪面很要緊,開門迎八方,聲譽得先做出去。

  商聖陶朱公有言,無河無以載舟,無舟無以渡河。

  私以為,於經商而言,鋪面便等同於舟之舵,舵即方向。

  秦明旭道:「桑榆,我在東關街定下了一間,你且去瞧瞧。若不滿意,咱們明日再尋。」

  東關街,其東端為大運河的東關渡。從唐朝起,便是揚州府的要緊通道。揚州以京杭大運河運輸之便利,成為大明東南第一商埠。而東關街,則是商埠上的一顆最耀眼的明珠。

  我笑道:「你的心操全乎了。」

  「你滿意了,我才是全乎了。」

  到了東關街,他指著那定下的鋪面,問我:「桑榆,你覺得怎麼樣?」

  我細細觀之左右,道:「甚好。」

  「那便就是這家了。」他吩咐小廝:「去把房主叫來。」

  小廝答應著去了。

  不多時,一個中年漢子來了,一開口,卻是連連道歉:「秦公子,原是我糊塗了,這家鋪子,我那渾家已售出,未來得及知會我,我竟是不曉。我這便將定金退於您,您再尋別處吧。」

  秦明旭皺眉道:「定則,定也。你緣何出爾反爾?既說是另已售出,那麼,契約拿給我看看。若果真日期比我早,我便認了。」

  那漢子支支吾吾地,不肯拿出。

  我見狀道:「《大明律》,違禁取利,笞刑四十。我們便去官府,讓父母官斷一斷吧。」

  那漢子急了,道:「實話說與你們,莫說去了官府,便是去了京城也沒用。有貴人今兒看中了此處,你們豈能爭得過他?」

  我道:「任憑是誰,再大,都大不過大明律法。再尊貴,都貴不過一個理字兒。」

  那漢子見我無有畏懼之色,向手下的隨從使了個眼色。

  不多時,一個身穿湖藍色衣衫的年輕男子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過來了。

  那年輕男子,青天白日裡滿身的酒氣。

  他覷著我,道:「便是你,與我爭鋪子?」

  我道:「凡事有個先來後到。並非我與公子爭,是公子與我爭。」

  「你好大的膽子!」

  「我方才說過,可以去衙門,讓父母官斷一斷。」

  他不屑地啐了一口:「父母官算個屁!」

  秦明旭忽而看見年輕男子腰間的玉牌。

  他想了想,道:「言行宜和,和氣生財。這間鋪子,既公子想要,我們便忍痛割愛,讓與公子,交公子這個朋友。」

  我領會了他的意思,循著他的視線看向那玉牌。

  赫赫一個「鄭」字。

  我再度瞧著年輕男子的眉眼,兀地想起在宮中見過的鄭淑嬪。

  萬歲親政後,朝堂一番動盪,後宮自也是一番動盪。

  王娘娘生下皇長子,勉強封了「恭妃」,未久,便被打入冷宮。

  萬歲寵愛的鄭淑嬪,得封為貴妃,一枝獨秀。

  張大人死,太后撤簾,萬歲行事再無顧忌,一切隨著自個兒的喜好來。

  鄭貴妃乃揚州籍貫。

  這個掛著玉牌的男子,如此跋扈,多半是她的兄弟了。

  年輕男子撫摸著手上的扳指,看了看我,向秦明旭道:「哦?你們家你能做得了主麼,你夫人願意割愛否?」

  他誤把我和秦明旭當作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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