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獅子鐵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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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忽然傳來動靜。

  「砰!砰!砰!」的砸門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的刺耳。

  「祝桑榆!你給我滾出來!你這個賤人!勾結外人害我!」

  是祝西峰的聲音。

  小音急切地攔住他:「少爺,你可別犯渾。姑爺和小姐在裡頭,你不能進去!」

  「犯渾?到底是誰犯渾?祝桑榆這個吃裡扒外的小蹄子!爹娘早就該把她打死才好!她居然勾結東廠的人,要閹了我。哼,閹了我,難道讓祝家絕後不成?好歹毒……」

  聽得「東廠」二字,我猛地一僵。程淮時亦停滯下來。

  祝西峰仍是不依不饒地喊著。

  我坐起身來,將衣裳穿好,下了床榻,打開門。祝西峰一個踉蹌撞進來。

  借著月光,我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

  「混帳東西,你胡說什麼!」

  祝西峰冷不防挨了打,坐在地上哭了起來:「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爹啊!娘啊!快來看啊!這個賤人欺負我啊!你們不能不管啊!」

  小音想扯他起來,他啐了一口。

  雜亂的腳步聲傳來。

  僕役們提著燈籠,我爹和林月快步趕來。

  林月像老母雞護崽一樣,衝上來抱住祝西峰:「兒啊,你怎麼了?你不好生睡覺,跑你姊姊姊夫這裡來做甚?」

  程淮時從裡間走出來。

  顯然,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讓他不悅中帶著些許震驚,但礙於情面,他並不好發作。

  我爹和林月自知理虧,明日就要走了,鬧開了,還怎麼從我手中拿銀子?遂,趕緊拉著祝西峰走。

  祝西峰索性在地上打起滾來:「爹,娘,你們都被她騙了……兒說的都是真的……兒發誓,要是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

  我爹怔住了,道:「峰兒,你說的話,可有憑據?」

  「怎麼沒有!」

  祝西峰伸出手來指著我:「爹,娘,你們可還記得,從前這小蹄子有個鐵牌牌,上頭刻著獅子?小時候,我搶她那鐵牌牌玩兒,她還咬我一口,我記得清楚著呢!爹,您當時為她咬我,還罰她跪在院子裡。爹,您想起來了不?」

  我爹和林月對視一眼,點了個頭,問道:「那鐵牌牌怎麼了?」

  祝西峰抽噎道:「今天那人要閹我,我掙扎著,反抗。我心裡想著,我是祝家的獨苗,我不能讓爹絕後。府中巧嫣和翠紅還等著我呢,我怎麼能沒了命根子,我可是要給爹生孫子的……」

  我爹捋了捋須,咳嗽一聲:「峰兒,你直說怎麼回事便好。」

  祝西峰扯著我爹的衣袖,道:「他要閹我,我反抗,從他身上掉下來一塊鐵牌牌,上頭刻著獅子。我當時覺著眼熟。但我被嚇怕了,一時沒想起來。那會子,我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來了!那可不就是祝桑榆這賤人的東西嘛!她的鐵牌牌如何會到東廠?定是她送予那太監頭子的!我便闖來,當面向她問個清楚!」

  此話一出,就如颶風一般,刮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爹,祝桑榆和外人勾結,害我。她怎麼能對得起祝家的祖宗?」祝西峰洋洋得意地,等著看我的笑話。

  我爹走向我。

  程淮時一把將我擋在身後,向我爹道:「岳父大人勿急,這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內弟驚慌之中,看錯了,也未可知。夫人自嫁入程家,素來賢德,我相信她絕不會這麼做。」

  我爹看著我:「桑榆,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確實有這麼一個獅子鐵牌。

  從我記事起就跟著我。

  我曾問過母親,為什麼要在鐵牌上刻獅子。母親只是撫摸著我的頭,並不作答。

  母親離世後,我便將鐵牌同兒時的舊物一起收了起來。逢著母親的忌日,才拿出來看看,睹物思人。

  祝西峰言之鑿鑿。我一時竟分不清他到底是無賴混說,還是我這鐵牌確是丟了,被馮高拾得。

  我忙轉身,從箱中的舊葛衣中翻找。

  鐵牌還在。

  我放下心來。

  我舉起鐵牌向祝西峰道:「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的鐵牌好端端地在這兒!你若再混說,我定不輕饒!」


  祝西峰揉了揉眼睛:「怎麼會?我明明在東廠看到了這個鐵牌!一模一樣!我發誓!我發誓!不是你送給他的,定是你倆早就相識,才有一樣的鐵牌!橫豎,你跟那公公有貓膩!」

  一個顫巍巍的聲音傳來——

  「若要賄賂東廠,當送金、送銀,怎會送個不值錢的鐵東西?」

  眾人擡頭,只見丫鬟扶著老夫人來了。

  林月忙賠笑:「怎的驚動了老夫人?」

  老夫人喘勻了氣,笑了笑:「有人栽贓我家兒媳勾結東廠,我怎麼還睡得著?」

  我爹和林月聽了這話,忙俯身賠禮。

  老夫人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走近她。

  她握著我的手,流淚道:「桑榆,我到今日才知,你竟是這樣一個可憐孩子。生而不養,斷指可還。你今夜便斬了自己的手指交還。以免旁人往死里逼你……」

  她明里是說與我,實則是說與我爹。

  她作勢喚著丫鬟:「去,給二少奶奶拿把刀來——」

  丫鬟假意答應著。

  我爹見狀,連忙道:「親家說的哪裡話?是我們的不對。我們這就帶峰兒走。」

  說著,狠狠甩了祝西峰一巴掌:「孽障!你看你惹出的好事!把我的老臉都丟盡了!」

  祝西峰被打懵了。

  三人拉拉拽拽地離了東院。

  老夫人道:「舅少爺方才說的話——」

  我爹忙道:「再不提了。再不提了。」

  少頃,院中復又安靜下來。

  我低下頭:「謝母親。」

  老夫人疲倦地擺擺手,看了看我,看了看程淮時:「桑榆,淮兒,你們快歇著吧。」

  丫鬟扶著老夫人遠去。

  我和程淮時先後進了房中。

  小音關上門。

  我敏感地察覺到,臥房內已變了味道。

  欲望如水,冷卻,散去。

  不留痕跡。

  我握著鐵牌躺下來。

  一番鬧騰,我與程淮時都失了歡愛的情調。

  他看著我手中的鐵牌,似想說什麼。

  我知道,方才祝西峰那信誓旦旦的話,在他心中投下了疑影。

  「夫人,馮高這個人,很不簡單。他本是東廠上一任廠公曹昀的義子,可他卻踩著曹昀的血上位。他親手挑斷曹昀的手筋腳筋,滿朝大臣聞之,不寒而慄。一個連義父都能背叛的小人,一個為了權力不擇手段的小人,只能遠之。他數次破壞新政,與張大人為敵。夫人,你……」他欲言又止。

  我忙道:「我與他並不曾有私交。」

  他嘆口氣:「夫人是個聰明人。但有時,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我,我……」

  他將手指輕輕放在我唇邊:「我信夫人。永遠信。」

  這一夜,我輾轉反側。

  程淮時躺在我身邊。

  我聽著他的噏息,兀地想起荀姑娘來。

  我心頭有過一霎時的茫然。

  若荀姑娘是我,當不會與他生出這般齟齬吧。

  我或許不該屢屢求馮高助我。

  馮高與他,本就是不同路的人。

  來日,會生出什麼樣的禍患呢?

  張大人這次的病,讓我嗅到其中的洶湧與不祥。

  我在榻上翻了個身。

  祝西峰說的那塊鐵牌牌,馮高到底是從哪兒得到的?

  子夜,淺眠之中,母親忽入我的夢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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