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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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在這個秋天越發的畏寒,如今她被挪到台城的北西所,那裡的初秋已經覺得十分煎熬。

  她被囚禁在這裡已經快十個月,身邊的人被清了個乾淨,每日只有一個老太監負責給她送些食水,而膳房做好了再分派人給送到北西所,等老太監給她端上來時,那些東西早已涼透了,她本來就極畏寒,如今連口熱乎的湯飯都供不上,每日都簡直度日如年,苦不堪言。

  她早已飢腸轆轆,顫抖著手,磕磕碰碰掀開了湯盅瓷蓋,只見雞湯里的油脂已經幾乎凝結,薄薄一層浮在上面,令人生膩。

  她因憤怒急促的呼吸,再忍不住,一把拂開桌上的碗碟——

  乒桌球乓一通亂響,碗碟殘碎在積滿灰塵的地上,其中一支銀筷滾到門檻前,下一刻,門外伸進一隻明黃的靴子,足尖輕輕一撥,那銀筷就又滾到旁邊去了。

  她雙手撐在桌子上,死死盯著來人,眼睛裡迸發出的憎惡與陰狠,竟與她這時略微虛弱的樣子極不相稱,如果不是她清楚地知道,現在的自己根本不可能脫離支撐物獨立走出三步,也許她會選擇衝上去與他同歸於盡。

  湛沖垂目看著這滿地狼藉,一臉平寧問道,「母后作何這麼大的火氣?可是飯菜不合您的口味?還是下人伺候不周?」這恭順的語氣怕是會讓不知情的人真以為這兩人母慈子孝。

  其實他現在看著她一副恨不得生吞活剝了自己的樣子時,倒覺得比原先掛著虛偽假意的笑容更舒服些。

  她知道他肯定不會讓自己好過,可如果真到了最後魚死網破的地步,她也有把握讓他生不如死,他們從來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蚱蜢,他並不是不知道,所以她才有把握他不會對自己趕盡殺絕。

  她知道,如今的他已經將這天下都收入自己的囊中,她很早就知道他不是個省心的,只怪自己到底還是小瞧了他,一步錯,步步錯,怨不得別人,或許她和太子註定沒有登極的命格。

  湛沖看著她凌亂的華發,皸裂的嘴唇,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龐,原來華貴端莊的皇后娘娘卸去了皇權賦予的尊崇,與市井中的婦人無異。

  「你如今得償所願,於是過來想看我的笑話了?」她扶著桌子坐下來,看著他冷笑,「可即便社稷在手,你依然是孤家寡人,你的母親因你而死,這是你一生都要背負的罪惡,湛沖,你根本就不是涼國皇族後裔,你很清楚,其實你才是最大的竊國者!」最後一句話,她幾乎是嘶吼出來。

  他很平靜地聽她說完,似乎很認真思索著她說的話,「可你為什麼恨我的母妃?她根本沒有爭寵的心思。」

  她聞言卻笑起來,「是啊,而我恨的,正是她沒有爭寵的心!為什麼?先帝這一生最愛的其實是他自己,可我知道,你母親卻一直都是他的求而不得,得到了人又怎樣?不過一具軀殼,她的心是水中月,鏡中花,後宮裡沒有人不知道,他不是沒有嘗試過,可是沒有用,他這一輩子都註定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她,而你,不論是令人存疑的生辰還是別的,你身上哪裡有先帝的半分影子?這種疑慮是附骨之疽,不會隨著時間慢慢消失,到頭來只會反噬自己,所以愛而不得的最終其實會變成恨,可那個懦弱的人,就連恨她的勇氣都沒有,但是這種情緒總要有個出路,而你就是他最好的選擇,所以他才把蠱種在你我身上,就是為了折磨你,讓你承受那種蝕骨的痛苦。」

  「那另一個人為什麼他選擇的是你?」

  「因為他很清楚,除了他自己,你們誰都動不了我,而我更不可能因為救你而選擇禁食而亡,你瞧,多麼完美的法子啊。」她笑的不可抑制,只是到最後那笑聲有些變調扭曲,「所以啊,所以我才恨你母親,你們三個都一樣,一個也別想好過。可是只有你母親最傻,她竟然相信了我說的話。」

  這一切與他之前推測的幾乎毫無二致,可是他現在不再是孤身一身,他已心有歸處,而曾經的來路,也依然,且永遠會溫暖著他。

  他看她的眼神是第一次出現憐憫,「不,我的母親只是用她的方法告訴我——她愛我,她用自己的生命來愛我,所以她一定不希望我因此背負你所說的這種'罪惡'而不得解脫,如果她有留下什麼話,那一定會是希望我好好活著,這才是她最大的願望。」

  她臉上猙獰的笑容凍結,進而咬牙切齒地冷笑著,「那又怎麼樣?她白白搭上自己的一條命,你還不是日夜受蠱毒的戕害,你什麼都改變不了。」

  「所以我才要讓你也經歷一回我母親曾經經歷過的,這樣才公平。」

  她鬆開眉頭舒笑,「你知不知道這世上什麼事最容易?是死,人死最容易,你以為我會和她一樣絕食禁水而亡?做夢去吧!」說著,她的眼睛裡冒出惡毒的光,俯身往地上撲去,一把抓住一塊鋒利的瓷片,擡手就要往喉嚨上割去——

  可她的動作已經遲鈍很多,那瓷片還沒等到挨著皮肉就被他一腳踩住了。

  「來人。」

  他一聲令下,門外便進來幾個禁衛,上來就把她提拉起來,也許他們早就被安排好了,一個禁衛拉過一旁的椅子,另一個將她按在上面,又從懷裡取出麻繩一圈圈將她捆綁起來。

  她沒有如何反抗,只是看著站在一旁的湛沖陰戾的獰笑,「你以為這樣就行了?」剛說完就被人從後面用麻繩勒進嘴裡,她奮力搖頭也沒有辦法阻止,只能發出嗚嗚的嘶吼。

  湛沖走過來,居高臨下看著她,這時已經恢復成他往日一貫的神色,溫寧笑著,卻說著最殘忍的話,「既然御膳房的膳食不和母后的口味,那就乾脆別吃了,省的惹母后動怒。」說著,擡手揮退了禁衛,待只剩下他二人才又道,「朕不會找人死守著你,畢竟如果囚餓死朕的嫡母,傳出去於朕的名聲也不好聽,朕知道你還是可以自戕速死,只是要勸你三思,你的母族上下,若連旁支也算上,差不多有二三百人,到底是榮耀百年的貴族高門,高祖建業伊始,得你韋氏一路擁護,功德塔里功臣一簿,韋氏先祖還在上面代代受香火供奉,若母后打算魚死網破,就休怪朕心狠,韋氏一門上下幾百口,怕是要隨你葬送,都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些於朕來說簡直易如反掌,你應該很清楚那些帝王手段,若你想以己之身贖罪,你一個人,換一門世族的百年榮耀,這買賣實在不虧,看在先帝的份兒上,朕還可以給你留下個太后的頭銜,否則韋氏百年功勳都將在你手中化為泡影,你可承受得起?」說完,他便轉身走出了門外,不多時,身後傳來一聲沉悶卻悽厲絕望的哀嚎。

  南漪在長街上站著,看著他終於從北西所出來,神情似乎很平靜,他緩緩走向她,牽起她的手,「等久了。」

  她輕輕搖了搖頭,什麼也不想問,只說道,「回家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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