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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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瘦頎長的身影在竹林里徘徊。

  紀則停下來擦了擦額上的汗,擰眉嘟囔:「可真是奇怪……」

  這苦禪寺他也是第一回來,方才不過是去尋地更衣,完事後在竹林里兜兜轉轉,竟是迷失了方向。

  這大熱天的在竹林里繞了將近兩刻鐘,衣袍下的身子已然大汗淋漓。

  正愁惱著如何出去,不遠處傳來些微聲響,他聞聲回頭,卻見身後一座小屋的後窗緩緩被人推開,映入眼帘的是戴著玉鐲的白皙皓腕。

  再往上看,便是一張清冷孤傲的面容。

  那女子看見他也是一頓,眼神微愣,而後似是想到什麼,接著冷冷瞥了他一眼,便扭頭走了。

  紀則痴呆的站在原地,心頭慌亂,就這麼目不轉睛盯著那女子離去的背影,過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靠近一些便能聽到那小屋裡斷斷續續傳來地說話聲,他思忖片刻,最後還是擡步走了過去。

  「篤篤。」

  裡頭地說話聲戛然而止,緊接著腳步聲由遠及近,開門的是一位身量嬌小的女子。

  只見她看到來人有些驚訝,但觀眼前布衣長衫的男子不似惡人,遂放鬆了警惕,就這麼隔著一扇門問他:「這位公子,何故敲門?」

  紀則往裡頭探了一眼,窈窕的身影在屏風後若隱若現,他抿唇收回了心思,微微一笑,禮貌地道:「冒昧打擾姑娘,實在不好意思,只是在下不慎在這竹林里迷失了方向,兜轉許久仍未能找到出去的路,故而想來與姑娘問問路。」

  綠芸見他面目清秀,談吐有禮,心生好感,得知他的來意後正欲說話。

  「綠芸?」屋裡傳來淡淡的呼喚。

  「噯!姑娘,綠芸在呢。」她連忙應道,而後歉意地朝眼前的男子笑笑,說:「公子,請您稍等片刻,我去問問我們家姑娘便出來回您。」

  紀則頷首應下,道了聲謝。

  門被合上,他垂手站在門前耐心等待,心裡卻悄悄琢磨起方才窗邊那位女子的身份。

  出來開門的是她的侍女,想來她應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罷,只是,若身份尊貴,為何會在這苦禪寺里居住?

  就在紀則迷惑不解的時候,門復又被人打開。

  只見綠芸踏出來轉身關上了門,笑意妍妍地與他道:「公子,如您不嫌棄,我便引您走一段路罷?」

  紀則自然巴不得,欣然一笑:「多謝姑娘!在下原是盼不得,又如何會嫌棄呢?」

  既如此,綠芸便走在前頭領他出了竹林。

  「恕在下直言,瞧著姑娘不像是寺中修行之人。」路上,紀則隱晦地問了一句。

  綠芸性子活潑,倒也不介意他如此詢問,回頭笑說:「公子猜得不錯。我家姑娘好清淨,作為女客在這寺中借住,姑娘家離不得人伺候,我們做奴婢的自然是隨行於身邊。」

  紀則頷了頷首,見她不排斥,遂又狀似隨意地問道:「觀姑娘形態舉止不同常人,應當是出身大戶人家罷?」

  被這麼位眉清目秀的公子誇讚,綠芸心中略微得意,但還是故作謙虛的回道:「公子說笑了,要說出身,我們家姑娘才是頂個尊貴的……」

  「綠芸?」

  忽地傳來一聲呼喚,倆人停下了腳步,擡頭望去,只見一身穿天青色錦袍的少年正站在不遠處望著他們。

  「二少爺?!」綠芸看起來很是驚喜,然而想到什麼,不好意思地朝身後的男子笑笑:「紀公子,實在抱歉,我怕是不能領您到寺堂里去了」

  「不過您放心,再往前走幾步便可出了這竹林,出了竹林之後,您會看到灑掃地道姑,若還是不識路便可問問她們。」

  紀則猝不及防,莫名有些失望,但好歹人家也好意引他至此,便鞠身一禮:「多謝綠芸姑娘,姑娘有事便先去忙罷。」

  「那是何人?」程彺昱回頭望了一眼紀則離去的背影,問道。

  「只是位迷路的香客。」綠芸淺淺帶過,「二少爺,您來了姑娘定是歡喜,咱們快走吧!」

  「嗯。」程彺昱收回視線,這條路他走過無數回,記得可清了,也不用她在前邊領路,便帶著小廝前去。

  「姑娘,快看看是誰來了。」方一推開門,綠芸便帶著笑意道。

  坐在桌前抄寫佛經的女子擡頭,入目即是站在門口微笑望著自己的少年。


  「阿昱?」只有看到弟弟,她才會露出幾分笑容。

  「阿姐!」少年笑得燦爛,邁著大步走到她身邊。

  來到身前見到她又消瘦幾分的面容,程彺昱頓時皺了眉,心疼地道:「阿姐,你怎地又瘦了?是不是寺里的飯菜不可口?」

  「我一入夏便不愛用食,長此以往下來難免清減,待天氣冷了便好了,莫要擔心。」說話之人正是程霜,只不過以往的靈動近乎消散殆盡。

  「那正好」程彺昱笑著招呼小廝過來,「出門前娘得知我要來看你,特意命人做了你以往愛吃的豌豆黃,快嘗嘗看。」

  程霜側頭看了一眼白玉瓷盤上的豌豆黃,眼神略微黯然。

  「阿姐?」少年的呼喚將她拉回現實。

  程彺昱握著她的手,試探地問道:「阿姐,再過十日便是我的十五歲生辰了,你會回去陪我過生辰的罷?」

  程霜垂眸不語,突然從他掌心抽開了手。

  「阿姐,難不成你還在記恨爹嗎?」程彺昱到現在都不清楚,為何三年前父親突然把一向疼愛的姐姐送入這等清苦之地。

  家裡人對這件事忌諱如深,絕口不提,只有娘偶爾會在他面前抹淚思念幾分。

  其實那人死訊傳回來後沒幾天,她爹便曾派人來過寺里,只是她那時已然心灰意冷,暗暗發誓不再踏入京城一步,多次拒絕後,程家便沒再派人過來了。

  三年了,儘管她已然完全記不得了那人的樣貌,可那時發生的事,不僅對她爹來說是恥辱,對她來說更是人生的一大污點。

  曾經天真浪漫的少女在那年的春日悄然逝去。提起程家,人們不會想起那個鮮活靈動如交際花一樣的程霜,只會覺得──哦,原來她就是程家那個不知道犯了什麼錯被送入苦禪寺里的姑娘啊……

  最後姐弟倆還是不歡而散。

  程霜坐在桌邊,沉寂半晌才伸手往盤中拿了一塊豌豆黃。

  綿軟的糕點入口即化,味道還是那個味道,只是嘗糕點的人已不再是以前的人了。

  卻說紀則終於尋到在寺堂中等候多時的舅母與表妹。

  面對她們的詢問,他只老實說了。

  「表哥,你往後可要注意呀,聽說這寺廟裡的女子都是犯了錯才被家裡送進來的,誰知她們是什麼秉性,萬一一個不小心惹了她們的不虞,屆時豈不是糟糕?」李尋歡好意提醒他道。

  紀則聞之微愣,才知那時的古怪從何而來。

  犯了錯的女子?他實在沒法想像那位姑娘能夠犯什麼錯,以至於被家裡送到這等地方來受苦。

  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題導致他回去的一路上都心不在焉,連舅母與他說話都未曾聽見。

  之後幾個月里,只要她們提出來到苦禪寺上香,紀則都如接重任一般,每回都抱著期盼的心去到寺里。

  每回他都會借著疏散心情,觀賞景色的理由悄悄跑到後山的竹林里去,幸好她身邊的侍女善良活潑,這樣一來二去,紀則便逐漸與綠芸熟悉起來,也就慢慢知曉了那位姑娘的事。

  原來她是兵部尚書家的女兒,怪不得,世家出生的貴女,縱然落此劣境,身上那股子世家的貴氣與倨傲仍舊保留得十分完好。

  儘管他已與她身邊的侍女熟稔,可每回見到他時,她都是那副清冷高傲的模樣,連半絲

  客套地笑容都無。

  可她愈是這樣高高在上,就愈讓紀則覺得著迷,就像明明知道那是撲蛾飛火,卻也甘願去做。

  除夕夜,紀則借著給逝去的爹娘上香的藉口,用完了飯後便從舅舅家裡跑了出來。

  費了好大勁來到後山竹林,他喘著氣,在茫茫大雪裡尋到那抹動人的身影。

  坐在門口階梯上披著斗篷的女子擡頭,當看見大雪裡朝自己一步一步走過來的男人時,心頭一震。

  「姑娘」他來到她身前,明顯已經十分疲憊,呼出來的氣都是白霧,卻仍沖她笑著。

  紀則看到她落了一頭的白雪,下意識的想用手拂去,卻忽然意識到不妥,然後悻悻的將手挪開,改至將雙手平放在她的頭上。

  他低頭看著她微白的小臉,有些心疼,微微蹙眉輕聲道:「外頭下了這麼大雪,姑娘怎地不回屋裡烤火呢?若是凍病了可如何是好?」

  程霜擡頭望了一眼他舉在自己腦袋上,以一種極其愚蠢的方式為自己擋雪的手,平日裡撰寫文字的修長雙手凍得通紅。


  她仰頭靜靜地望著他,原本想問他為什麼來,出口卻成了:「有酒嗎?」

  「嗯?」紀則怔愣,萬萬沒想到她問的會是這個。

  讀書人從不喝酒,以至於長到如今他也不曾嘗過酒的味道。

  程霜看他那樣便知道自己草率了,有些失望,正想開口說算了,卻見他放下了雙手,

  眼前之人蹲下與她平視,唇邊噙笑,聲音裡帶著祈求的意味:「姑娘且等我片刻,我馬上就回來!」

  說罷,他轉身跑開。

  程霜不知他要做什麼,卻也沒有離開的打算。想起方才那人的話,她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將斗篷上的帽子抖開戴在了頭上。

  過了半晌,就在她被冷得快要受不住回屋時,那人終於回來了。

  他氣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停下,然後從懷裡的東西遞到她眼前。

  「看,酒!」紀則欣喜地望著她,眼睛亮亮的。

  程霜看著他手上的酒樽,還有如獻至寶的模樣,倏地有想要流淚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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