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他都當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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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有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戲班子,眼前這個藏身偏僻巷子裡的戲班,就正合我意。

  進了院子,才有人迎過來。

  小小的院子,有十幾個人在做著壓腿、翻筋斗的基本功。

  來招呼我的是一個穿著短衫的年輕男子,他露出的雙臂肌肉僨張,眼神直接地打量著我。

  隔著帷帽輕紗,我輕笑一聲,揚起手中的一枚銀元寶,朗聲道:「叫你們掌柜的過來,在下想點幾齣戲。」

  那年輕男子頓時驚住,目不轉睛盯著銀元寶看。

  片刻後,他邊點頭邊扭頭沖身後的屋子喊:「師傅!來大活兒了!」

  很快,一個同樣短衫打扮的中年漢子從屋中走了出來。

  那中年漢子只朝我看了一眼,便眉開眼笑大步走來,拱手道:「敢問這位爺,是要在幾時、在何處搭台子?是要做紅事還是白事?」

  我道:「後日酉時,西郊城桓總軍營。陸某人,感念將士辛勞,送戲三場。」

  「得嘞!」

  我拋下那枚銀元寶,便轉身朝門外走去,道:「此乃定金,事辦成後,自有另一半奉上。」

  一院子戲班的人,隨那中年漢子送我出門。

  出小巷子口的時候,一回頭,還見他們在朝我揮手。

  他們大大小小的面孔上,眼睛裡皆透著喜悅。

  他們穿著破舊的衣衫,因練了許久的功滿頭大汗,頭髮黏膩,模樣狼狽,但他們卻是那樣的快活。

  我接觸過那麼多功成名就的大人物,也不見得有他們的那種快活。

  想起過去種種,我不禁暗嘆一聲,轉過頭驅了馬走出了巷子。

  天已黑了,九城人家一戶戶點了燈。

  街市兩邊的酒樓茶肆,更是爭相掛起數不清的燈籠。

  明亮繁華,一眨眼就恍然變成了仙界。

  夜裡的京城真是熱鬧,真是好看。

  從前我在京城住了那麼久,怎麼就沒有來賞過這麼美的夜景?

  我連走了幾道街,才走到京城鼎有名氣的煙火鋪子。

  鋪子裡,所有煙火,皆是出自一個叫王天葵的匠人之手。

  這王天葵,與我是同鄉,也是江南寶應縣人士。

  王師傅做出的煙火絢麗多彩,甚是精妙絕倫,許多地方都打著他的招牌開鋪子,所以供不應求,價格高昂。

  小時候,王師傅每每試驗新做出來的煙火,興兒都能馬上知道,我們兩個便不論多晚都相約跑出去看。

  佑廷年紀小,到了晚上他還要準時上床睡覺,根本沒機會去瞧煙火。

  只有一回,為了不讓他向我娘告狀,我和興兒帶他去看了一回放煙花。

  佑廷激動的神情,我到現在還記得。所以,佑廷生辰,我想讓他一次看個盡興。

  郊外的風很烈,但因是夏日,吹在身上很舒服。

  我坐在一塊青石上,望著遠處綿延不絕的高高城牆。

  看不見牆頭的守將,只能看見忽閃忽閃的火炬光芒。

  天剛微微暗,風中傳來了唱戲的聲音,還有竹弦器樂「叮叮噹噹」的聲響,很是熱鬧。

  我將包袱放在頭下,仰躺下來,邊喝酒邊看著天上的星星,一顆又一顆,像眼睛一樣溫柔晶亮。

  回頭想想,其實佑廷才是一個懂事孝敬的孩子。

  他忠厚老實,從不惹事,可我從前卻總嫌他太笨,嫌他長得胖,嫌他喜歡告狀,所以從不帶他玩耍。

  如今看來,我和興兒,都不如他。

  忽然天邊猛地一亮,「砰」的一聲,萬道金光像碩大的花朵徐徐綻放,宛如流光溢彩的碎寶石撒在天空。

  一朵又一朵煙花化作金線濺瀉下來,霎時間,半邊天空都亮了起來。

  金光一陣亮一陣暗,眼前似出現一雙熟悉的眼睛,那雙眼睛,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眼眸里是化不清的情愫。

  「范黎。」

  輕聲念出這個名字,腦中便浮現范黎在戰場上時的模樣。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左劈右斬殺敵。


  他斷了一條手臂,抱著我,嘶聲喊我的名字……

  念及此,我心中一陣鬱悶,想到:也不知范大哥如今可好?

  這般想著,我便翻身坐了起來,喚了白馬過來,騎著朝城門走去。

  守城門的將士進去不久,佑廷就跟著出來了。

  他慢慢走過來,待走近了卻又飛奔跑過來。

  「姐姐!您怎麼來了?」

  我掀起帷帽紗簾,沖他笑道:「今日開心麼?」

  他笑:「當然開心,能見到姐姐,我真是太開心了!」

  他望了望我身後的白馬,說:「姐姐這麼晚來?可回家裡了麼?」

  「去過家裡了。今日是專程來為你過生辰。」

  佑廷難為情地笑了笑,又說:「正好今日有財主為我們營送了三齣戲,還有煙火。方才您瞧見了麼?特別好看呢。」

  我點點頭:「瞧見了。你喜歡就好。」

  佑廷低頭笑著,靜了會兒,又望著我,問道:「原本好好的,為何出了這些變故?」

  我微笑道:「姐姐不願意待在皇宮,便走啦!」

  佑廷道:「是不是皇上與姐姐鬧了什麼彆扭?不然姐姐怎會與皇上分開?可是他做了皇上,待姐姐就不好了?」

  我愣怔了片刻,看著佑廷一本正經的模樣,心想:有時候,佑廷蠢笨極了,有時候,他心裡比誰都清楚。

  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失望,曾像鈍刀一日一日在心頭划過,如今再回想起來,也只覺得遙遠。

  「都已經過去了,」我輕聲道,又微笑了笑,說,「爹爹想叫你辭職回家,不再與朝政牽連,你意下如何?」

  佑廷搖搖頭:「我是七尺男兒,就算上不了戰場,我也只想穿上這身鎧甲保家衛國。只要讓我在軍營里,我就高興。爹爹是怕皇上追究姐姐的事,可我想著,我勤奮又不怕吃苦,皇上總不會無故降罪於我吧?」

  我移開視線,不再看他,靜了會兒,說:「你放心。皇上是明君,他不會的。」

  月輝如水銀瀉了一地。

  風也停了。

  身後的馬蹄聲走走停停。

  因為離得遠,不仔細聽,很難聽出來。

  於是,我將白馬拴在一旁,自己躲在一棵大樹後。

  過了許久,孫澤渝才騎著馬緩緩走來。

  他以為將我跟丟了,在馬背上四顧張望。

  「孫少爺,你打算跟我到什麼時候?」

  我從樹後走出來,負著手,仰頭望著他,笑道:「正好,我這就要去你老家呢,要不要同行啊?」

  孫澤渝慌忙從馬背上下來,躊躇了下,方腳步沉穩地走來。

  他朝我拱手做了一個揖,說:「久未謀面,聽聞林姑娘受了重傷,不知你的傷,可是好了?」

  清亮的月光,照在他俊秀的臉龐上,能清楚看到他唇上一層青鬱郁的胡茬。

  他面容沉著平靜,氣質練達,已是一副沉穩老道的男子樣子了。

  想起他從前一見到我便緊張臉紅的模樣,又想到他如今已是當爹的人了,不禁一陣感慨,深覺時光流逝,物是人非,便幽幽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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