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人生離合,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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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屋裡發了會兒呆,我打算去找金娘。

  由小丫鬟婉兒領著,朝金娘所居的院子方向走去。

  過去這麼久,期間又生過變故,府上的下人換了個遍。

  薛姨娘臨時分派來的婉兒便是,她並不認識我,只以為我是林家的遠親,邊走邊說:「夫人就在前面住,但這會兒多半不在。這時候啊,夫人在後院的禪房呢。」

  「府上還有禪房?」

  「是呢。大前年,老爺夫人商量,想給我們在宮裡薨了的娘娘誦經積福,便修了禪房。從那以後,夫人就喜歡上了禮佛,一有工夫就去那裡。」

  三年前,我身負重傷。

  家裡人剛剛知曉我尚在活著的消息。

  因並未回宮,名分、身份皆不曾公開,除了我爹他們知道實情外,府上下人還不知情。

  聽這叫婉兒的小丫鬟說話,言語間對家裡出了位娘娘甚是驕傲,我不覺暗自苦笑,心想:

  她哪裡知道主家已是外強中乾?往後,再不會有從前那樣的榮華了。

  經過一片藍紫繡球花叢,忽見趙嬸扶著金娘遠遠走來。

  金娘身後是夏日午後的炙陽,照在她身上寶藍福壽繡團花的夾袍上面,織錦滾邊金線泛起耀眼的光芒。

  恍惚間,明明是金娘和趙嬸來了,我卻仿佛看見了她們還簇擁著我娘快步走來。

  我頓時心頭一震,一陣激動酸楚,緊走了幾步迎了過去。

  還未走到跟前,金娘就伸出手來,掉著眼淚喚我:「姑娘,姑娘哎——」

  金娘是我娘的陪嫁丫鬟。她從小服侍我娘。

  跟著我娘嫁到林家,又將我帶到大。

  從前,我娘去哪兒,金娘便去哪兒,她與我娘形影不離。所以我娘不在了,金娘就仿若是我娘。

  還有趙嬸,她是林家的老人兒,是興兒的娘。

  興兒也不在了,他的娘,往後我就由我來孝敬了。

  一行人到了金娘住的院子,丫鬟端茶送了點心後退下。

  我盤坐在窗邊軟榻上吃點心。

  邊吃邊對金娘和趙嬸敘說我在北疆的生活。

  她們兩個應上兩句,抹半天眼淚。

  金娘老實口拙,只來回說著兩句話:「只要人好好的,怎麼都行……別的不求,只求大小姐好好的……」

  趙嬸邊抹眼淚,邊敘家常。

  她說:「……這世上的事,真說不好……當年在福建,那孫家還向大小姐提過親,現在孫家少爺做了大官,娶的兩房娘家都是官宦人家……大小姐要當皇后娘娘的時候,像是在做夢一樣……大小姐,您在宮裡頭是受了什麼委屈,怎麼就想著離宮了呢……」

  金娘用手帕擦著眼淚,朝趙嬸擺擺手:「莫說這些了,只要人好好的,怎麼都行……」

  金娘富態許多,很是慈眉善目。

  我想,我娘若是還在,也是這樣慈祥的小老太太模樣。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想啊,從前夫人和咱們就是太縱著大小姐的性子了,也不該讓大小姐整日裡跟我家那小兔崽子廝混,小子到底不如小丫頭文靜……我那混小子也不聽我和他爹的話,從前他就總帶大小姐翻牆去外頭亂逛,跟人打架……我叫夫人管管,夫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好了,好了,你老說這些做什麼?大小姐和興兒已經夠好的了,小小年紀倆人就在外頭討生活,那時候可還是戰亂呢!他們倆能平安回來,多不容易啊。」

  「你還扯那孫少爺,他就是考了狀元又怎麼樣?我們大小姐還差了點兒就做了皇后呢!不過,依我看,大小姐不進宮,也是好事。那皇宮裡什麼地方?一進去再出來了。前朝時候選秀,夫人就不願意大小姐去參選,那不是後來二小姐去了麼?唉,你瞧,我又說這些做什麼?」

  金娘坐在我對面,絮絮說著。她難得開口說了這麼大一番話。

  又說:「反正,我瞧著,大小姐是能耐得很。你剛才也聽見了,大小姐跟人家蒙古人的王妃都能交上朋友!」

  說著,金娘伸手輕拍了拍我的手臂:「只要我們大小姐好好的,比什麼都強。」

  趙嬸不再言語了,只是不住地抹眼淚點頭。

  我擦了擦手,站起身走到趙嬸跟前,在她旁邊的矮几上坐下。


  我湊近趙嬸,凝望著她通紅的眼睛,溫聲笑道:「興兒跟我在北疆時,賺了一些銀子,我用趙叔的名頭,存在了金福錢莊,趕明兒趙叔得了空,去他們京城的分店取了吧。」

  過去我與興兒賺了不止萬兩銀子,我只留夠了盤纏,其餘都存到了趙叔的戶下。

  趙嬸趕緊搖頭:「大小姐……」

  「這是興兒做生意賺來的,他原是要孝敬你和趙叔呢。」

  我笑著攔下她要說的話。又對薛姨娘說道:「佑廷後天過生辰,他當差不好回家,我打算去瞧瞧他。趁天色還早,一會兒我就動身去了。寶相呢?我見見他,考考他的學問。」

  金娘道:「寶相跟幾個朋友去了香山,我這就吩咐人去叫他回家。你若是想見佑廷,也不急這一時,讓人傳信過去,他告幾日假回家又何妨。」

  「不用了。去見了佑廷,我就走啦。」

  金娘「騰」地站起身:「你還要去哪裡?」

  我微微笑了笑,說:「去福建一趟,瞧瞧我娘,或是就住下了,或是去南邊的老宅。」

  金娘張口欲說話,她怎會不知我的處境,所以又開始抹起了眼淚。

  我輕聲說:「我爹,已是許了的。」

  我說:「金娘,趙嬸,我以後還來看望你們。」

  金娘垂淚:「剛剛見面,怎麼又要分開?」

  我說:「就算是太陽,也有不能見面的時候。人生離合,亦是如此,金娘不必因此傷心。」

  與金娘他們作別,我牽著馬信步在京城大街上閒逛。

  正走著,忽聽一陣車輪轆轆,車夫高聲喊著「讓一讓,讓一讓」。

  不用回頭,我就知道必是哪位達官貴人的馬車,便牽了馬靠路邊行走。

  待那馬車緩緩駛過,與我同聚在路邊的行人議論道:「這是探花郎的馬車。真是風光啊,兩位老丈人,個比個的厲害……」

  望著那馬車走遠,我不由莞爾,想到:「孫少爺以前那樣靦腆的一個人,如今竟是這樣風光,走到哪裡都有人提及他,堪稱是京城風流人物了。」

  方才議論的百姓中,有一人又說:「聽說了麼?這宮裡又開始選秀了。」

  另一人說:「皇帝都登基幾年了,早該選秀了。」

  ……

  夕陽照在長街上,處處都泛著金黃色的光,我在屋檐下又站了會兒,便翻身上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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