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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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瑞三十九年,宮變平,風波定,仁安帝整肅朝綱。

  怡親王入獄當日畏罪自裁,其妻兒藏身之處仍在追查;齊王一派叛國逆黨皆下牢獄,四大世家皆受牽連,其中雲氏許氏被抄家查處;丞相韓逋死於暴亂,遂由周崇泰取代其位。

  鎮安侯府大獲全勝,班師回朝,又救駕有功,擬封驃騎將軍,長子次子升官加爵亦為板上釘釘,城中謠言不攻自破。

  十年謀權,一朝既定。

  一時間,燕京城風聲鶴唳,有人歡喜有人愁。皆道世事無常,興衰難料。

  六月既望,半夏至,裴瑤笙誕下一位姑娘,溫璟煦愛不釋手,賜名溫禧,唯願女兒一生平安喜樂,順遂無憂。

  沒過幾日,滿臉胡茬,面容憔悴的陸時逸便前往鎮安侯府,打算求見裴筠庭,卻在半途被玉鼎強行拉走。

  「你做什麼!?」陸時逸難得氣急敗壞,極力甩開他的手,怒道,「你不願求,我能理解,畢竟我兄長同你並無交集。可那是我在世上,唯一與其血脈相連的親人!別人不救,我也要救他!」

  「胡鬧!」玉鼎不顧手上頻頻傳來的疼痛,繼續將他拽回身前,「你明知他犯下滔天大罪,未受牽連便是萬幸了,竟還敢往前湊?陸兄,貧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讓你擺脫萬劫不復的道路,別再自投羅網!跟我回去吧。」

  「你什麼意思?」陸時逸忽然一頓,狐疑地看向他,「什麼萬劫不復的道路,你講清楚。」

  「嘖……哎呀回去再說。」

  他固執地站在原地,避開玉鼎想要拉他的手:「你現在說,否則我拼盡全力也要去求裴二小姐。」

  玉鼎冷汗連連,撓了撓頭,含糊道:「就,那個啥,我當年偷偷拿你算過命,卦象不吉利……又費了好大工夫算到你會在蘭陵遇見貴人,所指正是裴二小姐及三皇子。」

  「你早就知道我兄長會——」

  「不是。」玉鼎急了,「我是個道士,而非神仙!天機不可泄露,我已犯大忌,且又有何力扭轉干坤?再者,你對二小姐說謊一事,想過怎麼圓了嗎?陸兄,聽我的,咱回去,你兄長的苦果,不該你承擔。」

  「我又該如何呢?」陸時逸無助的淚水滴落腳底的泥地,「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啊……」

  宮變風波已逐漸落下帷幕,人們都有意無意地淡忘了韓文清的存在,無人在乎他生死與否。

  即便此刻他奄奄一息,仍未有人前去探望過他。

  失去抑制的解藥,蠱毒每每發作,便猶如數千隻蛇爬滿全身啃咬自己,痛苦萬分,生不如死,眼下已發不出聲音,唯餘一口濁氣。

  他的生氣,他的手段,他的身份,倦怠疲累,皆如洪流般裹挾而來。漫長的牢獄時光,韓文清沒用來懊悔,只期盼自己這腐朽的一生,快些走到盡頭。

  就讓他的名字,帶著此生桎梏封存入土。

  過往和現實將他撕裂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什麼美好,什麼仇恨,自己這千瘡百孔的身子,哪還擔得起半分。

  傳聞一生中最美的月亮就在邊塞,可當年他只顧廝殺保命,根本無心賞月。即便有幸遇見,也不過是生存之後體力透支的無力喘息。

  背井離鄉多年,他猶記兒時娘親帳寢外那大片的花叢,記得草原上成群的牛羊,恣肆奔騰的馬兒,和草原的味道。

  他亦記得,自己在這段行屍走肉的時光里,曾有過一個寄託。那人笑起來,眸珠亮晶晶,像極了草原上夜空的星星。

  自以真面目大膽相遇時,他便深深明白,這偷來的片刻浮生,終抵陌路。於是遙同眼前人施禮,一句告辭遺留闌時。

  雖無關風月,可水中月,鏡中花——從來都求不得。

  遠托異國,昔人所悲,望風懷想,能不依依?

  他想回家。

  ……

  八月之秋,蟬鳴未減,螢火不熄。

  桂華秋皎潔,雲彩鑲嵌金邊,樓閣巍峨,高牆掩映之下,皇城終於迎來一件喜事——三皇子燕懷瑾的弱冠禮。

  然而弱冠禮成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冊封他為皇太子。

  「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寰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朕纘膺鴻緒、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謨烈昭垂。付託至重。承祧衍慶、端在元良。嫡子淮臨、日表英奇。天資粹美。茲恪遵皇太后慈命。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於嘉瑞三十九年八月九日、授淮臨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系四海之心。」


  少年鶴骨松姿,神采飛揚:「兒臣接旨,今後定不負所托,潛心努力,輔佐父皇以鎮天下。」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身後萬丈巉險,飛練瀑布,退則粉身碎骨。

  按說大喜的日子,本該喜氣洋洋,但席間無論誰來敬酒賀詞,燕懷瑾一直心不在焉,對待旁人搭話幾乎周旋客套,應付了事。

  坐在他身後的周思年瞧出端倪,將目光投向女眷席。果然,鎮安侯府的席位獨獨缺了裴筠庭一人。

  蟬聲聒噪,致使他後腦隱隱作痛。

  經周思年再三提醒,他才發覺酒量極差的自己,今日竟往肚子裡灌了足足兩壇。

  怎麼回事?心情如此糟糕。

  燕懷瑾恍恍惚惚,神志意識逐漸模糊,耳畔所有聲音仿佛都被人蒙上一層布膜,再如何努力,也聽不真切。

  直至「筠庭」二字出現。

  「嗯?你方才說什麼?」

  「淮臨,我是說,筠庭她出事了!」

  下意識憶起渾身是血的裴筠庭,他脊背發涼,酒即刻醒了大半:「發生何事!?」

  「齊王一黨餘孽上門報復,意圖滅門,此刻外頭亂成一鍋粥了。」

  關心則亂,燕懷瑾甚至未來得及細想,身子便比腦快,左右已至尾聲,索性直接離席,預備衝出宮門。

  「淮臨,你可想好了?」

  廊外,格外蒼老的仁安帝負手而立,朝他走來。

  宮變後,他眉眼愈發填滿落寞與滄桑,雖一觸即散,亦讓人寂寥。

  燕懷瑾稍有怔愣,隨即反應過來,這是在問昨夜父子二人鄭重商談的那件事。

  「兒臣日思夜想,早就決定好了。」他眼神堅定,提起此事,周身乖戾都散去不少,眼角眉梢皆是喜氣,「人生這道題或許怎麼選都會有遺憾,唯獨裴筠庭,是我此生無比確信的答案。」

  「哪怕前路崎嶇,只要有她在,我便知足。」

  ……

  月未攀上柳梢,殘陽的餘暉尚在人寰留存最後一縷煦溫。

  裴筠庭老早便串通好了周思年,要給燕懷瑾一個驚喜。但左等右等,依舊沒等到人來,只好左右踱步,心急火燎。

  莫約又過了半盞茶的工夫,她終於聽到幾分細微的聲響,雙眸一亮。

  回首,驀然瞧見那新封的太子殿下熟練地翻牆,於舊時的牆頭深深凝望她,額角沁汗,嘴裡尚喘著粗氣,親眼看著她安然無恙後,才真正長舒口氣:「走到外邊就察覺不對了,又怕你真的出事,所以——」

  燕懷瑾今日難得穿了亮色的衣裳,霧靄的暮色下,依舊無比奪目。

  常言道,君子如珩,羽衣昱耀,恰同此刻的他契合。

  燕懷瑾縱身躍下牆頭,步步逼近,最後將一張紅色的信箋塞入她手中:「裴綰綰,做我的太子妃吧?你若點頭,明日辰時我便來提親。」

  她暫且將此當作酒後戲言:「太子殿下,你的規矩呢?若說成親,理應由聖上賜婚才是。太子提親,實在聞所未聞。」

  「賜婚並非難事,但我想先問過你是否願意。」少年郎玉冠高束,眉眼精緻,意氣風發,用最漫不經心的模樣,說出無比莊重的誓言,「結髮為夫妻,生同衾死同槨。從此以後,哪怕過去千年萬年,世人提起我,必會想起你。」

  「我要所有人都記住,我們是一體的。」

  她低頭,展開那餘溫尚存紅色婚書。

  映入眼帘的,是他蒼勁有力的字跡:

  【從茲締結良緣,訂成佳偶,赤繩早系,花開花落,是與沉淪。欣燕爾之,將泳海枯石爛,指鴛侶而先盟,謹訂此約。三生石上注良緣,恩愛夫妻彩線牽。海普山盟皆繾綣,一歲一禮,寸寸歡喜,有她足矣。

  此證。】

  剎那間,一切恍若回到及笄夜偷偷擁吻的那個屋頂,心跳如雷。

  他們一起經歷過冬夜裡寂靜無聲的白雪茫茫,亦共賞仲冬臘月的柳絮。

  共同被雪落在肩頭的人,應當會相守更久吧?

  淮臨啊,言語還是太單薄了些,因為太過喜歡你,所以想把最冗長的傾慕都給你。

  你知道,十三年,我愛你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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