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好郎也怕烈女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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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孔雲程第一次進宮。

  他不知道皇帝引他們進來的這處正殿是什麼用途,只見殿外高懸「涇濁渭清」四字匾額,筆法雖然規矩,卻有幾分稚嫩。

  孔佑擡頭看那匾額,對孔雲程道:「這個是孤寫的。」

  原本正想嘲諷幾句匾額的孔雲程頓時啞然。

  孔佑又接了一句:「那時候孤六歲。」

  孔雲程哈哈大笑:「我說呢!」

  孔佑已經步入大殿,內侍忍不住拽著孔雲程警告:「宮禁重地,不宜喧譁。」

  孔雲程連忙點頭,聽到這些的孔佑轉過身,對內侍揮手:「孤與兄弟相聚,不必拘禮。你們下去吧。」

  殿內沒有燃香。

  繡著山野鄉趣的屏風豎起四扇,隔開烏木書架和會客前室。

  孔佑在主位隨意坐下,孔雲程坐在下首,孔花嫵小心翼翼拎裙,坐在孔雲程對面。

  她只要微微側過臉,就能看到孔佑的面容。

  回宮後孔佑換了一套衣服,沒有了冕服的拘束,他的姿態帶著幾分灑脫。宮婢奉上茶果點心,孔佑低頭呷些茶水,問道:「京都附近的名勝,可都去逛過嗎?」

  「逛了個七七八八。」孔雲程笑著答。

  「我看你也別回去了,」孔佑道,「幽州節度使上了摺子,保舉你為幽州衛士令,從五品。孤同丞相商議,還是把你留在京畿重地吧。孤的身邊,總要留幾個信得過的人。」

  孔雲程不認得幽州節度使,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被他看重。但他明白丞相為何主張自己留在京畿,頓時慌得拿不穩茶盞。

  不會吧?還惦記著兩家結親呢?

  「這個……陛下您護衛眾多,我在這裡,反而礙事。」孔雲程推辭著。

  「護衛眾多,也沒有幾個是同孤一起長大的。」孔佑語氣真誠,「幽州苦寒,你若在京為官,不妨把祖父他們接過來,也方便孝養長輩。」

  「就是,」孔花嫵連忙開口勸哥哥,「就留在京中吧,也好幫佑哥哥做事。」

  「這不是幫忙做事,」孔雲程反駁妹妹,「為君效勞,本就是我孔家的本分。」他想了想看向孔佑,決斷道,「那便請陛下恩准微臣,先送妹妹回去。」

  孔花嫵不能留在這裡了。

  原以為孔佑獲封太子,先帝也駕鶴西遊,京中局勢平穩,可以回來祭奠親族。

  看來是他們想得太簡單。

  「孔小姐要回去嗎?」孔佑放下茶盞詢問。

  他雖然是同孔花嫵說話,眼神卻半點沒有落在她身上。語氣里平添許多疏冷,讓孔花嫵這樣粗心的人,也忍不住心虛發涼。

  她難堪地用手帕遮掩面容,聲音細微。

  「奴家有錯,請陛下責罰。」

  「你錯在哪裡?」孔佑聲音冷漠,像換了一個人。擡眼看向孔花嫵,幽深的眼眸中露出質疑。

  孔花嫵只覺得心中一陣陣發緊,心驚肉跳地擡頭看一眼孔佑,又垂下頭,垂淚道:「奴家受太后所惑,做了錯事。奴家有錯,求陛下責罰。」

  「受太后所惑?」孔佑站起身,在殿內踱了幾步,「孤倒是好奇,她是如何迷惑你,能讓你一夜之間變出了一個假祥瑞,逼得孤不得不把那東西供到神殿裡去!」

  孔花嫵嚇得滑下矮榻,跪地哭泣。

  即便她再蠢,也知道孔佑動怒了。

  「孤蒙受孔老大人教誨,又同族中兄弟一起長大,原以為你們同我一樣,能看得懂殿外牌匾上『涇濁渭清』四個字,能認得出別人是閻羅夜叉還是九天神祇。哪知道你剛剛進京就落入圈套,萬一你在邙山遇險,叫我如何同孔老大人交代?」

  這句話里九分憤怒,卻夾了一分擔憂。

  許是這微弱的擔憂讓孔花嫵再燃希望,她不管不顧跪行兩步,抽泣道:「佑哥哥,奴家之所以讓太后得逞,全是因為奴家想看看陛下的心裡有沒有奴家。怎麼短短兩年未見,你便……」

  「花嫵住口!」

  孔雲程厲聲斥責,打斷了孔花嫵的話。

  「陛下,」他也跟著跪下去,又煩亂又愧疚道,「花嫵還沒有長大,她胡言亂語,您別生氣。」

  「你們都起來吧。」


  孔佑無奈地搖頭。

  孔花嫵擡起眼帘,眼巴巴地看著孔佑。雖然她的話沒有說完,但孔佑那麼聰明的人,一定都懂了。

  好郎怕女纏,她都這麼不顧廉恥地表明心意了,孔佑一定會動心的。

  就算做不成皇后,能入宮為妃,她也心甘情願。

  到時候有孔家助力,她不信自己不能得到盛寵。

  「你們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內侍更換匾額?」孔佑問道。

  不知道為何會扯到匾額上去,孔雲程向外看了一眼道:「似乎換下的是月夕居、語櫻堂、飛羽殿這些。」

  孔佑點頭:「那些都是後宮嬪妃居住處的匾額。孤已決定不二娶,不納妃,所以索性拆掉匾額,得一個清淨。孔小姐稚氣未脫,有些心思,孤只當你會錯了意。往後不要再提這些,他日你出嫁,孤讓皇后親自給你準備嫁妝,也算全了咱們兄妹一起長大的緣分。」

  為了不納妃,竟然連匾額都拆了。

  孔花嫵失神地看著孔佑,羞惱得連淚水都漸漸乾涸。她突然擡袖掩面,哭道:「我才不要嫁妝!」

  說完便向外跑去,跑得太急,肩膀甚至撞到帳幔,險些摔倒。

  孔雲程要追,卻又止步,問孔佑道:「不知道祥瑞的事,會不會影響到朝廷。說實話,臣想來想去,也不知道太后為何如此。」

  「為了讓孤上邙山,祭告天地神靈。」孔佑冷笑道,「這是歷來的規矩。孤在宮中,他們不好動手。便以為只要孤出了門,跑到機關要道眾多的邙山去,他們就有機會得逞了。」

  孔雲程咬牙頓足,一時氣悶。

  「都怪花嫵她不懂事。」

  「也不能全怪她,」孔佑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兵來將擋。孤這麼說,你還回幽州嗎?」

  「臣留下!」孔雲程拍拍胸口,「就算是留下擋刀,臣也不走了!」

  孔花嫵一直哭著回到孔家,趴在床榻上雙肩顫抖,幾乎喘不上氣。

  丫頭芙蓉一直勸著她,又是給她擦臉,又是做了她愛吃的東西。

  「好啦小姐,」芙蓉道,「您可是幽州城人人求娶的千金小姐,要奴婢說,嫁進宮裡才不好呢。跟別的嬪妃爭風吃醋的,日子怎麼會好過?」

  孔花嫵抹著淚水起身。

  「爭什麼風?你不知道嗎?他不納妃!不納妃!大梁的那個小賤人,真是把他的魂都迷走了!歷朝君王,誰不是多多納妃開枝散葉,他可倒好,為了讓他的小娘子順心如意,連嬪妃宮裡的牌匾都拆了!」

  「那可怎麼辦?」芙蓉神情複雜地問了一句。

  「除非大梁郡主死了。」孔花嫵從頭上拔出一根髮簪,「否則毫無辦法。」

  芙蓉連忙伸手,去捂孔花嫵的嘴。

  「小姐慎言,小姐慎言!」一瞬間,她的心跟著亂了。

  邙山寂照宮的院落里,太后楊桐陌站在假山前,看向皇宮的方向。

  今日是登基大典,宮中送來了慶賀的禮物。

  幾匹布,一些奇巧果蔬,另有一部傳說早已失傳的經文。敕封的文書也由內侍帶過來,孔佑請封她為仁壽皇太后,追封逝去的先太子妃為母后皇太后。

  楊桐陌對這些不感興趣,她遠眺京都,雖看不到登基大典的情形,卻知道每一個步驟。

  當年先帝登基時,楊桐陌已經是楚王妃。如今新帝登基,她是一個被人隨意用一卷經文打發了的皇太后。

  到底是為什麼呢,他們夫妻二人,墮入如此境地。

  楊桐陌想不明白,見到韓涼時,隨意問了一句。

  「你去看過先帝的陵墓嗎?」

  「小的每次經過,都要遙遙跪倒叩拜。」韓涼臉上,永遠帶著幾分憤恨。

  「換副表情,」楊桐陌道,「佛門清淨之地,怎麼貧尼每次見你,你都是這種模樣呢?」

  韓涼低下頭,半晌無話。

  「別亂了分寸,」楊桐陌叮囑道,「祥瑞的事你做得不錯,辛苦你忙了一個晚上,準備出那片羽毛。真漂亮,連我見了,都覺得是哪頭神獸仙禽到了。」

  韓涼謙遜道:「是娘娘籌謀得當。邙山祭壇那裡,小的已經在安排了。」

  「好,」楊桐陌看著慢慢下落的夕陽,嘆息道,「讓他們以為咱們真的要在那裡動手,就再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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