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赴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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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堂一國之君,大婚之日遇刺,溺水身亡了嗎?

  寒氣從濕透的短靴浸入肌膚,四肢百骸仿佛一瞬間被冰水澆透。成蔚然木然站著,僵硬如同行屍走肉。

  她安然無恙,蕭閒死了?

  那個在洛陽城滿臉痞氣的男人,那個要她信任他的男人,怎麼就死了?

  被炸開的大壩已經泄干水,荔園湖兩岸,躲避洪水的百姓逃得無影無蹤。成蔚然一個人靜靜站著,聽到了大周送嫁使團的聲音。

  「公主殿下,回去吧。」

  回去,她已經不需要嫁入大梁了。

  原本奢望的歸鄉就這麼突兀地夢想成真,她卻片刻也無法開心。

  「不,」成蔚然道,「陛下還有救!你們誰會鳧水,快去救他!」她說著向前好幾步,水流已經沒入膝蓋。

  沉重的綠色嫁衣層層疊疊,拖拽著她的身體,讓她站立不穩。

  「不行的,時間太久了,陛下已經駕崩。」

  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有些刺耳。

  這是太監總管陳惠。

  成蔚然留意到這個人,是因為他真的心思細膩。

  大周使團在使館安頓下來後,是陳惠的小徒弟率先趕到,詢問缺不缺東西。那次她遇刺,也是陳惠親自帶去太醫。

  雖然帶去的,是一個企圖毒殺她的太醫。

  成蔚然心神俱亂,頭上步搖顫動,咬牙道:「是你?」

  陳惠原本弓著的身子直起來,第一次可以平視皇族親貴。他那雙眼睛很窄很小,偏偏凝聚著鋒利的光芒。手指關節突出,握緊拂塵。

  「這裡沒有公主殿下的事,」陳惠冷聲道,「陛下駕崩,我大梁朝廷危矣,請大周公主速速離開。」

  「本宮要怎麼做,還輪不到你來決定。」成蔚然厲聲道。

  她看向寬闊的湖面,看到湖心的亭子被淹沒一半,漂浮的屍體被通往亭子的橋欄阻擋,在水中浮浮沉沉。

  成蔚然再往前幾步,揚聲喊道:「有人去亭子那裡看看嗎?陛下在不在那裡?」

  沒有人回答她,失去了皇帝的禁軍神情慌亂,而太監總管陳惠站在最高處,指揮一切。

  「去詔獄請出丞相大人。」他下令道。

  「準備迎立陳王繼位。」他繼續道。

  陳王,是廢帝蕭勢之子,蕭閒的侄子,年僅三歲。

  蕭閒繼位後,貶陳王為庶人,送往柳城軟禁。一個三歲的孩子做了帝王,朝中是誰說了算,就很明顯了。

  禁軍統領這才反應過來。

  「你要謀反!」

  陳惠「咯咯」笑了,笑得陰森。

  「不,」他陰詭莫測地說著話,「陳王才是國之正統。蕭閒得國不正,必遭反噬。」

  「你敢!」禁軍首領向陳惠殺去,但陳惠身後忽然鑽出許多兵馬。

  謀朝篡位這樣的事,向來有不怕死的人願意做。因為這樣的事做成了,便是國之柱石、朝廷棟樑。

  陳惠朗聲道:「禁軍統領方亭之謀殺陛下,罪無可赦,理應當場處死!」

  荔園湖邊頓時亂作一團。

  成蔚然沒有理睬這些人,她只想找到蕭閒。

  會不會在亭子那裡?

  她拖動著沉重的裙擺,努力向前,找到了前往亭子的浮橋。

  橋面浸沒在水中,只露出半人高的欄杆。

  成蔚然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呼喚著蕭閒的名字。

  「殿下,快回來!」有人在身後喚她,似乎是周長安的聲音。

  成蔚然轉過頭,驚恐得臉上都是急切:「你會鳧水嗎?快去亭子那裡看看,說不定陛下就在亭子裡啊!我看到了他的喜服!」

  她的手扶著欄杆向前摩挲,周長安嚇得想要靠近,卻被打在一起的將士隔開。

  成蔚然不再奢求有別的人救下蕭閒。

  她的夫君,她來救!

  雖然是夏天,但連日陰雨導致湖水很涼。

  成蔚然向前走著,湖水漸漸浸沒到她的腰部。花紋繁複、華美莊重的喜服被湖水濕透,她摸索著向前,步履不停。


  湖面上漂浮的雜物阻攔著她,時不時還有屍體碰撞她的身體,她像是走在地府的冥河中,絕望和恐懼環繞在她身邊,冥君拽著她的腳。

  向前。

  那一抹綠色的喜服就漂浮在亭子中。是蕭閒嗎?是他暈過去了嗎?

  成蔚然快走幾步,在濕滑中險些摔倒,但是她抓住了那片綠。

  那片綠上繡著日月星辰十二章紋,但是衣服下面卻沒有人。

  成蔚然一瞬間淚流滿面,心痛到不能自抑。

  他去哪裡了?他真的死了嗎?

  原來為一個人心痛的感覺,是這樣的嗎?

  「轟——」湖心亭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亭子被泡在水中好些天,今日又有火藥震動地面,再加上將士追砍時破壞了樑柱,湖心亭塌了。

  沒頂的湖水把成蔚然包裹,她只來得及拍擊一下水面,便感覺失去力氣,向深水墜落。

  成蔚然在水中驚慌失措地睜開眼,只看到幽深的湖水中,那些起起伏伏,死去的屍骸。

  這是人間死地。

  她也要死在這裡了!

  因為恐懼,她愈發慌亂。手腳在水中使勁兒亂動,卻下沉得更快,更厲害。在距離死亡最近的時刻,她突然想起,蕭閒也是這樣死的嗎?

  這樣的死法兒,真是冷極了。

  水流灌入她的鼻腔,成蔚然忍不住張開嘴,意識也跟著模糊。

  昏迷的前一刻,她感覺自己的身子輕了些,腰部硌在了什麼東西上,很厚實,很有力。

  太監總管陳惠藏在護衛圍起來的屏障內,看著禁軍同自己帶來的反兵廝殺。

  這一日他已經等了很久。

  他曾經是蕭閒的潛邸太監,深得蕭閒信任。

  不過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追尋什麼。

  權力,至高無上的權力。

  輔佐蕭閒繼位只是他得到權力道路上的一小段,還有長長的路,需要他來走。

  陳惠原本可以在宮中刺殺,但是蕭閒太過謹慎,他無法得手。

  那就在宮外,在大婚之日的荔園湖,刺殺皇帝,震懾百官,迎回新帝。

  他準備得很充分,聯合了宮內宮外所有的力量,並且利用那些想同大周開戰的官員。

  拉他們下水,控制他們。

  只是——

  這山呼海嘯的喊殺聲,是從哪裡來的?

  不可能!

  陳惠吃驚地看著街巷。

  大梁城中禁軍不過五千,那些突然衝進來的官兵,是誰?昨日他已經偽造聖旨,把大梁官兵調離京都了。

  他們的旗幟那麼陌生,那是——

  那是大周的旗幟!

  如同有驚雷落下,陳惠手中的拂塵掉落在泥濘中。

  率領大周官兵的,不光有大周的將帥,還有一個男人。

  那男人含笑看著陳惠,搖頭道:「孤借了一點兵馬,藏在城中了。真的沒有想到,會是你。」

  「陛——」陳惠的聲音沒能鑽出喉嚨,身子晃了晃,滑跪在地。

  蕭閒從馬上跳下來,看向空無一人的鳳輦,看到奮力向湖心游去的周長安,和湖心倒塌的亭子。

  怎麼回事?

  他不是反覆交代過,不讓她離開轎輦嗎?

  似乎有猛烈的火藥在蕭閒腦中炸開,剎那間他幾乎失去理智。

  成蔚然被蕭閒從水中救出時,手中還攥著那件綠色的喜服。

  她曾在水中掙扎,如今又昏迷過去,手卻不肯鬆開。

  叛亂已平,大梁都城卻無半分喜氣。

  「她怎麼在水裡?」

  蕭閒像一頭髮怒的猛獸。

  周長安渾身濕透,想要幫蕭閒扶住成蔚然,卻被他擡手格開。

  「公主以為陛下在水中。」周長安道。

  以為他在水中?

  蕭閒滿含震驚地看著成蔚然,心中紛亂的情緒衝撞激盪。他半晌無話,只是伸出手指,用拂落花瓣般的輕柔,摘去了成蔚然發間的雜草。

  一滴眼淚落在成蔚然臉上,很快又是第二滴。

  蕭閒擦拭著成蔚然的臉,終於忍不住埋頭在她頸窩,淚流滿面。

  他們之間原本充滿利益交換和猜忌排斥,她不該這麼傻。

  這個像鳥兒一般的姑娘,是如何在生死絕境中,為了他甘願赴死呢?

  她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這麼對他的人。

  她不是最愛故國鄉土嗎?

  她不是最喜歡自由嗎?

  大梁國君抱著他的女人,在無法感知到對方心跳後,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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