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他向大火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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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兆府的大堂上,眾人等待劉禮供出幕後指使。

  是誰呢,能讓一個七歲的孩子心思縝密地刺殺先太子殿下。這個孩子並不是無人在意的鄉野頑童,他白天有宮規管束,夜間也有內侍和宮婢盯著睡覺。王府若發現他不在,會第一時間派人搜尋。

  哦,十七年前,當今的皇帝,也就是那時的楚王殿下說,是他帶著劉禮去救人,劉禮才出現在驛站外的。

  可劉禮對驛站的情況了解得這麼細,細緻到說出了當年案卷里都沒有的,香包的秘密。

  事實上,答案昭然若揭。

  只恐怕無人敢說,更無人肯信。

  劉禮靜靜地站著。

  那張窄小的紙條,被他手中的汗水浸濕。

  他看到魏光嗣充滿期待的臉,心中搖頭。魏光嗣其實,一直都是先太子的人吧?那時候皇爺爺駕崩之前破格提拔他為御史中丞,就是要在皇帝的朝中,埋下一顆先太子的棋子吧。

  成堅呢?他可是皇帝一手栽培起來的,這麼多年身居高位,卻最終沒有忠君之心。是從成蔚然嫁到大梁開始嗎?劉禮敏感地發現,成堅已經是孔佑的人了。

  廷尉劉季昌呢?他在朝中很少開口說話,但卻執掌詔獄和修訂律令,多少苛刻的律法,是他在皇帝授意下擬定的。

  錯不了,他是皇帝的人。

  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舉告皇帝,結果可想而知。

  更何況劉禮說出的每個字,都事關沈連翹的性命。

  罷了,認了吧。

  他這柄皇帝手中的劍,至死都是皇帝手中的劍。他逃不出去,永遠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然而劉禮正要開口,外面旁聽的百姓卻突然議論起來。

  「火!」

  「是火!」

  他們的聲音忽高忽低,還夾雜一些人的驚叫。

  京兆府尹湯瑞連忙站起來,是他說話的時候了。

  「肅靜!肅靜!不可擾亂公堂!差官何在?把吵鬧者拖走!」

  「大人!」外面衝進來的差官卻忽然單膝跪地稟告道,「宮中走水了!」

  劉禮立刻轉身向外走,他走到京兆府大門口,正看到宮中濃濃黑煙沖天而起。不知哪座大殿燒著了,以至於火勢熊熊,竟然沒有被撲滅。

  「是哪裡著火了?」

  那個方向在他眼中,各宮的方位在他心中,然而他不敢判斷,他怕說錯了,更怕說對了。

  「是皇后那邊的佛堂!」

  有人在百姓中這麼喊道。

  佛堂!

  劉禮擡腳便要離去,卻被人喝住。

  「晉王要到哪裡去?」魏光嗣起身攔他道,「宮中著火,自有衛尉軍撲滅。你如今不能進宮!」

  他是案犯了,當然不能進宮。

  非但不能進,還要避免接近皇帝,以免對陛下不利。

  劉禮的心中亂作一團。

  為什麼,他還沒有全部認下,皇帝就迫不及待處死沈連翹嗎?

  或者,是為了引誘孔佑去救?

  是了,沈連翹,是他們兄弟倆共同的軟肋。

  一瞬間,劉禮感覺有一隻大手從頭頂直直壓下來,遮雲蔽日,要把他像螻蟻般,砸入深不見底的地獄。

  在這令人窒息和恐懼的剎那間,他仿佛回到了七歲孩童時候。他站在人聲鼎沸的驛站外,身後的人低聲道:「在驛站里的不是你的兄長,是你的前程。站直,父王幫你瞄準……」

  不,他的前程從來都不是皇位。他從小到大缺失的,一直是真金不換的情誼。

  他想向父王求情,想拒絕,想反抗。然而父王的威儀壓得他喘不過氣,任那支箭射了出去。

  不——

  劉禮聽到自己的心在吶喊。十七年前皇帝讓他一無所有,十七年後,他又要剝奪自己唯一的快樂。

  「是陛下,」劉禮忽然揚聲道,「是當今陛下,帶我去襲擊驛站。是當今陛下,勒令我刺殺太子。是當今陛下,弒兄篡位,無惡不作!」

  他的聲音是嘶喊出來的,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說出口。


  混亂的百姓安靜下來,肅穆的法堂則比往日更靜,京兆府尹湯瑞「啊啊」兩聲,終於栽倒。

  他是瞄準著桌腿栽過去的,這一下就算不暈,也頭破血流什麼都不用管了。

  晉王指認當今陛下弒兄篡位!

  天啊!

  我不要聽。

  但湯瑞沒能栽到地上,他甚至離那根桌腿還很遠。

  御史中丞魏光嗣扶住了他。

  似乎早有準備一樣,魏光嗣寬闊的肩膀把湯瑞攬在懷裡,沉聲道:「湯大人,這裡可是您的京兆府,不是朝堂。你若暈了過去,恐怕幾位大人連驚堂木都要找不到了。」

  湯瑞顫顫地用衣袖擦汗,一面擦一面道:「哪裡,哪裡……多謝大人……」

  話音未落,驚堂木卻被人拍響。

  「大膽!」廷尉劉季昌臉色蒼白開口道,「晉王劉禮誹謗聖上、污衊朝廷,該當場處死,以儆效尤!」

  兩邊衙役尚沒有動,後堂卻躥出一個人,那人手舉大刀,向劉禮斬去。

  「且慢——」

  丞相成堅嚇得起身阻擋,已經來不及了。

  魏光嗣要攔,可他正扶著湯瑞。

  劉禮向後避讓,但他大病初癒氣力不濟,竟然跌坐在地。

  眼看就要身首異處,百姓中卻忽然有一支箭射進來。不知那人用的是幾石重弓,箭矢刺入劊子手胸口,尚能穿過胸膛,釘在劉季昌眼前的桌案上。

  滴血的箭羽顫動,劊子手當場斃命,劉季昌目瞪口呆,忘了該如何下令。

  「殺人啦!」

  「晉王舉告皇帝弒兄,要被滅口啦!」

  百姓大叫著逃散,人群踩踏混亂不堪。

  劉禮爬起來向外跑去,有人為他牽來馬,扶他上去道:「卑職隨殿下進宮!」

  進宮?

  是的,他是要進宮的!

  公堂上的事還沒有傳出去,他這會兒還能進宮!連翹在宮裡!宮中著火了!他非要進宮不可!

  劉禮甚至都沒有在意幫他解圍、牽來戰馬的人是誰。

  他已經不在乎任何事,除了沈連翹。

  孔佑衝進宮裡時,到處都是大喊「走水啦」的衛尉軍和內侍。

  他們手提水桶向皇后寢宮的方向跑去,看到孔佑,甚至來不及施禮問安。

  為了防火,宮內各個宮殿都布有獸面紋鎏金大銅缸。缸里平時盛滿水,若有哪裡著火,直接用水滅火便好。

  如今一處的水缸顯然不夠,只要是距離著火大殿近些的水缸,已經被全部舀空。

  空氣中瀰漫著炙熱的煙塵,今日的風很大,那些風讓火勢更為兇猛。好在佛堂是單獨的院落,火勢並未蔓延開。

  佛堂主殿坐北朝南,兩邊是二十間偏殿,西面偏殿是比丘尼休息的地方,東面則存放著香燭紙錢等雜物。

  都是易燃之物。

  大門緊閉,內侍和衛尉軍正往大殿牆壁上潑水,然而杯水車薪,並無大用。

  熊熊大火中,孔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走吧,皇太孫,快走!」

  良夫人拉著他,扭頭看一眼燃起大火的驛站,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攥緊他的手臂。

  「父王!母妃!阿敬!」孔佑向大火撲去,卻被良夫人緊緊拽住。

  「刺客就在附近,皇太孫,走!」

  火光鑽進孔佑眼中,像最毒的蛇把他緊緊纏住。十七年了,他敢掐滅蠟燭,卻不敢站得離篝火足夠近。

  眼前的大火,同當年驛站的大火,一模一樣。

  孔佑握劍站在宮殿外,向前一步,再一步,步子很快,像是要撲入火焰的飛蛾。

  他不是忘記了恐懼,而是他不容自己再一次,失去心愛的人。

  「開門!把門砸開!」孔佑喊道。

  衛尉軍向後退去,衛尉軍統帥謝金戈擋在孔佑面前。

  「水火無情,太子殿下不可上前!」

  「救人!」孔佑道。

  「救不了了。」謝金戈神情冰冷。


  救不了了嗎?

  那天底下最美的笑顏,那歷經磨難卻風骨不變的姑娘,那撞入他心裡最炙熱的情感,救不了了嗎?

  「本宮若偏要救呢?」

  孔佑抽出劍,斬開佛堂大門。熱氣從裡面躥出來,灼燒著他的臉頰。他站在火焰前,雙目通紅殺氣騰騰,宛如身披烈焰的凶魔。

  「殿下在宮中持劍行兇,以謀逆罪論處!」謝金戈大聲道。

  四面八方,許多衛尉軍包圍過來。

  這便是皇帝的計謀了。

  用沈連翹,用大火引他回來,以謀逆罪論處。

  孔佑手持長劍,沒有片刻猶豫。

  他斬殺過去,腳下鮮血四濺,像鋪開一條血紅的地毯。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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