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驛站大火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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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司會審之前,劉禮一直在等宮裡的消息。

  像枯涸湖泊里的魚在等一場雨,像寒夜跋涉之人在等一堆篝火。他等孔佑動搖,等孔佑答應用沈連翹交換法堂上供出皇帝的證言。

  但孔佑紋絲不動,似乎把那日馬車上的會面忘記了。

  一直等到今日清晨,焦灼中,劉禮等來了消息。

  可這消息不是來自東宮,而是祁安殿。

  祁安殿,皇帝養病的祁安殿。

  自從失勢,劉禮已經失去宮中所有內應。他不清楚皇帝的病情,雖然懷疑這病的深淺,卻並無證據。

  送信的人是皇帝身邊的韓涼。

  對於這個人,劉禮一直是忌憚疏離的。

  信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四個字。

  「夾竹桃花。」

  劉禮咂摸著這四個字的意思,半晌無話。

  夾竹桃有毒,他是知道的。但皇帝不會是在暗示他嚼夾竹桃自盡吧?

  不會的,他可以死於暗殺、毒殺,死於戰場、天牢,卻絕不可能死於自殺。

  少年時被關在宮殿裡的那幾年,他已經死過一次了。再之後他的人生,都是在找尋活著的理由。

  那個理由他找到了。

  「什麼意思?」劉禮揉捏著紙條,擡頭問韓涼。

  「是毒藥,也是解藥。」韓涼不像平時那般恭敬,平淡的語氣里有一種漠視。

  劉禮靜靜地坐著,許久才點頭道:「失憶藥的解藥,是夾竹桃花。這個消息你不去送給太子殿下,反而送到了我這裡嗎?」

  韓涼點頭道:「陛下說,三司會審的法堂上,不是什麼都可以說的。他能讓沈連翹恢復記憶,也能隨意處置她。晉王該怎麼辦,可要好好想想。」

  劉禮神情不變,輕哼一聲。

  沈連翹恢復記憶,便會痛恨他,唾棄他,堅定地站到孔佑那邊去。皇帝是怕僅僅用這個做要挾還不夠,所以加上了「處置」二字。

  「她在大梁使館,」劉禮道,「聽說蕭閒換了一批人保護她,陛下竟不怕兩國再起戰亂嗎?」

  「她不在大梁使館,」韓涼搖頭道,「她在宮中佛堂。」

  剎那間,劉禮汗毛倒豎,冷汗濕透裡衣。

  他捏著這張紙條,從晉王府來到京兆府。

  中間只來得及讓夜崖去確認消息。

  劉禮交代夜崖,如果事實果如韓涼所說,那便去東宮告訴孔佑,沈連翹很危險。

  夜崖跑去大梁使館,確認沈連翹的確在宮中。他又跑去東宮,但孔佑不在那裡。

  駐紮在京都外的益州兵馬要離開了,作為太子殿下,孔佑前去餞行。

  就是這麼巧,在三司會審這一日,他在京兆府,孔佑在洛陽城外,而沈連翹,在宮中。

  皇帝沒有病。

  他的病只是用來迷惑對方的手段罷了。

  劉禮早就知道,若論權謀心機,他和兄長加起來,也不是皇帝的對手。

  沈連翹,她在哪裡,在做什麼?

  她是否意識到危險,是否有能力逃命呢?

  劉禮忽然痛恨那顆失憶的藥丸,痛恨他走過的這條路。

  怎麼辦?她如今呆呆傻傻,像被他折斷雙足的小獸。

  這樣的她,是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

  除非——

  除非他今日在大堂上,如皇帝所願,認下所有罪責。

  沈連翹把毛筆丟在桌案上,用手輕輕觸摸著殿內的廊柱。

  廊柱很光滑,許是最近剛剛刷漆保養過,屋內的氣味還未散去。

  但是即便刷了新漆,這表面也不該如此滑膩,像是浮著一層什麼東西。

  是什麼呢?

  她在記憶中仔細搜索這種味道,突然吃驚地後退一步,「啊」了一聲。

  「你啊什麼啊?」成深秀白了她一眼,「經文抄幾句就扔了,小心菩薩怪罪,天降雷火,讓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只要想起孔佑親了沈連翹,成深秀就牙齒痒痒。


  「菩薩不會怪罪好人,」沈連翹的手指在衣袖中攥緊,譏諷著搖頭道,「像你這樣被人當刀使的人,才會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成深秀驚怒間起身,就要罵沈連翹幾句。可沈連翹已經快步走到大殿後面,擺弄起那裡的什麼東西,叮叮咣咣,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罷了。

  皇后只是說讓她看好沈連翹,只要她不到處亂走,也便罷了。

  不遠處的比丘尼已經手持燭台離開,外面起了大風,她順手關緊殿門。

  「啪嗒」一聲異響,不知是什麼。

  沈連翹警覺地走過來,小心翼翼把門往外推了一下。

  「你怎麼了?」成深秀蹙眉道。

  「門鎖了。」沈連翹道。

  「門鎖了又怎樣?」成深秀放下毛筆,走到沈連翹身邊。

  她一直很討厭這個女人。

  當初她想嫁給劉禮,結果劉禮心儀沈連翹。後來她想嫁給孔佑,結果孔佑又同沈連翹拉扯不清。

  這個女人像是擋在她富貴路上的一塊臭石頭,怎麼都踢不走。

  沈連翹扭頭看著成深秀,對對方的蠢笨充滿同情。

  「門鎖了,」她緩緩道,「殿內刷滿桐油。」

  「桐油怎麼了?」成深秀像是一具只裝著問題的行屍走肉。

  沈連翹搖了搖頭。

  還是從小有爹娘疼愛好啊,疼愛得她不設防,也不知世道險惡、人心叵測。

  「桐油易燃,原本是刷在殿外防雨的。刷在殿內,是因為這裡要起火。」

  「你別嚇我!」成深秀退後一步,「火從何起?」

  沈連翹看了一眼燃燒的燭台道:「因外面傳言你要同太子訂婚,你又因為我在賞花宴落水,於是我們在佛堂爭風吃醋大打出手,你不小心把燭台打翻,故而起火。」

  成深秀臉色慘白看著沈連翹,突然迅速走到燭台邊,猛然吹滅燭火道:「這樣就好了!我乃相府小姐,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不屑於同你爭風吃醋!做不了太子妃,我就做太子側妃,將來太子殿下寵愛誰,還不一定呢!」

  啊……沈連翹心道,怎麼辦,成深秀這姑娘,傻得有些可愛了。她這麼想著,忽然覺得眼前的景物有些扭曲,搖搖晃晃的,頭腦開始迷糊起來。

  「成小姐,」沈連翹問,「你腰裡掛的香囊,是皇后賞的嗎?」

  三司會審的法堂里,正說起十七年前的大火。

  堂內朝臣聽得膽戰心驚,堂外百姓聽得咬牙切齒。

  「楊秋皓死得不冤,當初的確是他,偷偷帶人刺殺先太子殿下。他那時只是衛尉軍一名八品衛丞,協同上官掌京畿地區守衛。楊秋皓先寫文書,說益州附近因為獵殺野狼,引得狼群到處流竄,讓驛站驛丞緊鎖大門。是因為這個,燃起大火時,他們才無法逃出的。」

  丞相成堅發問道:「我記得當初良氏族人里,許多都是江湖中人。他們身姿矯健身手不凡,驛站的圍牆雖然高,但他們沒道理逃不出來。」

  「是,」劉禮道,「但那時快到端午節了,朝廷說他們端午節必然是在路途中度過。故而把香包送到宜陽驛站,在此地分發下去。那個晚上,驛站內到處都是香包的味道。那香包里,摻著令人手腳麻痹、頭腦昏沉的藥。」

  一直沒有說話的魏光嗣忽然開口道:「但良氏夫人因為有孕,故而沒有動香料。」

  所以她能逃出來,並且帶上了先太子嫡子。

  大堂內靜了靜,湯瑞聽得渾身發抖氣息混亂,恨不得暈過去。但他勉力支撐著,問道:「可當初晉王殿下您,也才只有七歲。您怎麼可能策劃如此周詳的刺殺呢?」

  「對,」廷尉大人劉季昌忍不住起身道,「晉王殿下,有人指使你嗎?」

  劉禮靜靜地站著,像萬里大漠中,一棵落盡葉子、隨時會被風沙淹沒的紅柳。

  益州兵馬離開洛陽的事,早就在殿內議定,但直到昨日,皇帝清醒了些,才下旨准行。

  益州兵馬統帥孟弦驚已按謀逆罪被處死,在這種情況下,是有必要安撫他的親信軍隊的。

  離開東宮前,孔佑特地把嚴君仆留下,也吩咐了衛尉軍,要好生看顧後宮。

  看顧後宮,自然重點是皇后寢宮,以及附近的佛堂。

  但他剛到益州兵馬大營,便覺得心中忐忑難安。餞行的酒只喝了一盞,便匆匆離開了。

  可是即便如此,當孔佑騎馬回到洛陽,穿過廣陽門時,還是察覺到了異樣。

  遠處的皇宮裡,一股黑煙沖天而起。

  那是什麼東西著火了!

  火……

  刻在他魂魄中,最恐懼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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