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把她揉進身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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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蔚然感覺自己從耳後到脖頸,痙攣一般汗毛倒豎。

  她一直放在衣袖中的右手向前頂過去,匕首刺破柔軟的綢緞,抵在蕭閒小腹上。

  「陛下,」成蔚然仰頭道,「不如,就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

  蕭閒的個頭很高,成蔚然仰起頭,視線也只能同他脖子上的喉結平齊。

  那喉結凸出成有些嶙峋的銳角,帶著男性才有的剛毅,向她靠近。

  成蔚然鼓起勇氣,把匕首再次向前頂去。

  蕭閒身體僵硬地向後退了半寸,低頭看見那把匕首。

  「大周議親的誠意,可不太夠。」他清聲道。

  「陛下你行為孟浪,令人不齒。」成蔚然反駁。

  春意盎然的營帳中,蕭閒情難自禁地笑了。他搖頭道:「孟浪?公主殿下來到大梁,難道不是要以身相許,換大梁兵戈不動嗎?」

  他當然知道大周如今是什麼處境。

  匈奴向南長驅直入,圍堵京城洛陽。如果他的兵馬向北進擊,則可與匈奴兩分天下,把大周蠶食。

  說實話,相比那些唾手可得的土地,一個女人,並不是很好的籌碼。

  「那陛下不動,難道真是在等我這個冒牌公主嗎?」成蔚然聲音清冷道。

  「陛下初登大寶,雖社稷在握,但卻根基不穩。陛下怕分出兵力向北突進,則大梁不穩,這才遲遲未動,對嗎?不然就憑連翹她中毒失憶這一件事,陛下也早就忍不住千里征討,奔赴中原了。」

  成蔚然鎮定如常,精準地判斷局勢,一句一句,逼得蕭閒臉上玩味的神色消失殆盡,不得不對面前的女人多出幾分看重。

  看重,卻也突然覺得生分。

  看看,她比自己想像的聰明。

  所以她不是被迫來議親,她不會在乎嫁的人是誰,她是來做生意的。她跟那些趨利避害的皇族女人,沒有區別。

  或許自己先前覺得她與眾不同的感覺,都是誤會。

  「你說的不錯。」蕭閒突然覺得有些落寞,他鬆開成蔚然,點頭道,「所以我妹妹,如今怎麼樣了?」

  蕭閒並不是怕那柄匕首。

  事實上,就算成蔚然手持雙刀,他也能迅速把她制服,丟到那張大床上去。

  蕭閒拉出几案下的椅子,慢條斯理坐下來。他不再自稱孤,行為舉止,也像當年在洛陽城那般自然。

  但成蔚然卻敏銳地感覺到,他不久前的炙熱突然變成陰冷疏離。

  真奇怪,明明剛才被他脅迫的感覺很不自在,自己把他逼退,怎麼反倒有些生出歉意呢?

  成蔚然收回匕首,嘆息道:「我走時,她還記不得事。但她暫時沒有性命之危,陛下放心。」

  蕭閒鎖眉道:「最好如此。我派了人去接她,要不了幾日,便到洛陽了。」

  他的動作正經,聲音也正經起來。

  「真的?」成蔚然立刻開心起來。她花瓣般的臉頰綻放出笑,是真心實意,為沈連翹高興。

  孔佑已經死了,沈連翹留在洛陽,只能被劉禮困住。成蔚然希望她能來大梁,自己能保護她,讓她免遭傷害。

  「是使團嗎?」

  使什麼團?蕭閒冷笑一聲。

  使團怎麼能正兒八經行刺劉禮,偷襲皇帝呢?

  他才不是懂禮數講規矩的人,說插劉禮兩刀,就插他兩刀。

  「公主不用管了,」蕭閒起身道,「我這便去見過大周使團,接下嫁妝。他們送到這裡,不必再往都城去。至於公主你,是真心實意,要嫁到我大梁為妃嗎?」

  為妃,不是說為後。

  成蔚然看向蕭閒,從他眼中看出戲謔和不屑。他們除了同樣心繫沈連翹,實在沒有半點相同之處。

  「本宮來大梁,」成蔚然想了想道,「是為兩國睦鄰友好,永休兵戈。」

  「是嗎?」蕭閒抖落衣袖上並不存在的塵土,擡眼道,「初見公主時,我以為你是一個喜歡自由的人。可大梁宮規森嚴,公主嫁過去,等於再入牢籠。」

  成蔚然猛然擡頭,明亮的眼中交織驚訝和慌亂。

  他竟然知道自己心中的執念。


  一瞬間成蔚然心神大亂,她想起自己從小盼望的自由,想起南下路上見到的山川湖海,想起她感受過的風,曬過的太陽,最後卻想起五朵山遇險時,那刺客的話。

  ——「我為匈奴賣命,因為不公!我恨皇族權貴有吃不完的肉,恨普通老百姓,活得不如公侯家裡的一條狗!」

  那刺客的話讓她明白,她心中所謂的自由,不過是何不食肉糜般的矯揉造作。

  她想為大周,為百姓,做些什麼。

  想到此處,成蔚然回答道:「除非陛下拒絕聯姻,否則本宮,就留在大梁了。」

  蕭閒看著她,明白她心中果然沒有什麼情誼。

  蕭閒轉身離去,心中鼓動著不知怎麼就聚集起的憤懣。

  好想跟誰打一架。

  沈連翹衝進太醫署時,那裡只剩下一個太醫。

  「其他人呢?」衛尉軍副統領蔡無疾問。

  「都藏起來了。」留守的太醫孫莊道。

  沈連翹認得這位太醫,也信任他。

  「快!有金瘡藥嗎?」

  「郡主放心,」孫莊道,「下官略擅醫治紅傷。」

  蔡無疾連忙把劉禮放在太醫署寬闊的桌案上,沈連翹解開劉禮的戰甲,接過太醫遞上來的布團,按住劉禮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

  孫莊去配藥了,劉禮緩緩醒轉。

  「良辰,」他嘴唇發白,似乎用盡全力睜著眼睛,有些發抖,「你的手!你的手!」

  沈連翹的手受傷了,為了護住自己,被刀割破。

  那一雙手原本就不是養尊處優呵護著的。

  她割草織布,手心的繭一直到成為金樓掌柜,才變薄了些。也就是這幾個月,她被困在使館,常常用玫瑰水熏著,皮膚才光滑起來。

  「我沒事。」沈連翹看著被孔佑纏裹起來的手心,低下頭。

  那些山海般呼嘯的記憶,漸漸在沈連翹腦海中沉澱。

  關於孔佑,關於她的身份,關於劉禮,甚至關於那隻名叫楚楚的兔子,她都勉強記起來。

  這記憶讓沈連翹對劉禮感情複雜。

  她痛恨劉禮阻止自己殿前行刺、令自己失憶。這恨讓她甚至想要一刀刺進劉禮的身體,但是劉禮已經受傷了。

  她又急著想回去見孔佑,但卻想起自己同劉禮還有婚約。

  不知道從北地征戰而回的孔佑,看到她見異思遷定下婚禮,會不會懷疑、誤會或者生氣呢?

  「我要死了嗎?」劉禮問。

  「沒有,」沈連翹低聲道,「有太醫在,你會好的。」

  劉禮的唇角散開虛弱的笑,伸出左手,找尋著,扯住了沈連翹的衣袖。

  「昨日原該是你我的婚期,」他傷心道,「可惜既未成婚,我也未能守住城池。」

  沈連翹想了想,安撫他道:「殿下已經守得夠久。」

  如果昨日洛陽城便已經被攻破,恐怕城中百姓已無倖存者。即便這城池沒有守住,劉禮也有功勞。

  可劉禮卻並不覺得慶幸。

  他搖著頭,心中回憶起孔佑刺刀時的冷厲,閉眼道:「父皇肯定要恨死我了。」

  他又一次敗給孔佑,且賠上了父皇的臉面,說不定,還會賠上皇位。

  「你都傷成這樣,他有什麼好恨?」

  沈連翹反駁道,她又氣又惱,心中亂作一團。

  一滴淚水從劉禮眼角滾落。

  他攥著沈連翹衣袖的手,握得更緊。

  只有她,肯維護自己,救助自己。這大周的宮廷處處冰冷,只有她,願意給自己片刻的溫暖。

  配好藥的孫莊擠過來,沈連翹起身,鬆開了劉禮的手。

  她在太醫院找到一張紙,提筆蘸墨,看了看孫莊。

  沈連翹記得他是良子沐,那位衛尉軍副統領蔡無疾是良狄。她還記得征北軍里的葉萬松是良成林,記得自己給大梁朝廷的良閣畔寫過信,別的人……

  關於那張紙上其他的姓名,是空白的。

  良氏族人,都是由族長單線與他們聯繫。失去了名冊,就等於失去了族人。


  沈連翹的筆停在半空,半晌寫不下去,只能丟棄。

  此時去打聽消息的蔡無疾回來,沈連翹示意他靠近,問道:「宮裡怎麼樣?」

  蔡無疾一五一十答:「世子爺逼迫皇帝晉封他為太子,陛下大怒之下暈厥過去。世子爺正在同幾位將領說話,卑職繞過他們,來給族長報信。」

  晉封太子?

  沈連翹的心沉下去,又忍不住為孔佑叫好。

  她的刺殺失敗了,可孔佑回來了。他正面出擊逼迫皇帝,勢必要奪取皇位,報當年宜陽驛站的血仇。

  也是為她的父母報仇。

  自己能做點什麼呢?

  要幫他,要幫他,要為他的抱負,哪怕幫到一點點的忙。

  「郡主在嗎?」外面傳來孔佑的聲音,沈連翹擡起頭,見他已經推開太醫署的屋門,走進來。

  孔佑繞過躺在桌案上的劉禮,在太醫驚訝的目光中,格開蔡無疾下意識保護沈連翹的胳膊,直直走到沈連翹面前,帶著滿腔的熱忱,帶著從北地一往無前趕來的急切,把沈連翹擁入懷中。

  「翹翹!」

  他不顧眾人在場,抱得緊緊實實,似乎要把她揉進身體裡去。

  不管了。

  他日夜不停地思念,值得一個刻骨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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