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小姐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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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殺使團的不只有漢人,還有喬裝打扮的匈奴人。

  盾牌抵擋衝擊,與長矛相互配合,擊殺了跑在最前面的刺客。偶有衝撞開盾牌鑽入陣營的,會遭遇刀斧手的圍剿。至於射程最遠的弓箭手,則執行魏光嗣的命令,專門挑魁梧結實的刺客射殺。

  他們擋住了第一輪攻擊。

  但反應過來這些使團護衛不好對付後,刺客們迅速改變戰略,集合人馬,藉助人多的優勢,衝撞開一處缺口,同使團混戰在一起。

  陣型亂了,便只能近身血戰。

  過不多久,使團護衛漸有頹勢。時不時,便有大刀砍在馬車上,有受傷的護衛在外面慘叫。

  鮮血濺在車簾上,一滴滴,流淌進車廂。

  成蔚然躲在馬車車廂中,把貼身女婢按進角落裡,她自己則手持匕首,心跳如鼓。

  這匕首是用來自戕的。

  成蔚然特意問過別人,知道最快的死法兒是刺破心臟。

  名節最重要。

  身為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未嫁守童貞,婚後夫在守貞,夫死守節。

  這是她從小讀的書上,教給她的準則。

  絕不能落入賊手,受人玷污。

  可是……

  混亂的刀兵嘈雜聲中,成蔚然忽然想起分別時,沈連翹說過的話。

  ——「那東西不要用在自己身上。」

  不要用在自己身上……

  成蔚然神情怔怔。

  難道,要用來同賊寇拼命嗎?

  是了。沈連翹正是這樣的人。

  她是不屑於自盡殞命的人,是會拼盡全力,用匕首、髮簪甚至是手指牙齒,讓敵人不得好過的人。

  成蔚然還記得沈連翹曾經衝上邙山,揮舞菜刀砍向反賊。她也曾站在京兆府大堂上,不懼皇威權勢,救助夫子。

  如今自己同樣身陷戰場,難道要懦弱到尋死嗎?

  笑話!她可不願意被閨中密友比下去。

  一念至此,成蔚然把刀尖緩緩掉頭,對準外面。她伸出一隻手,掀開滴血的車簾。

  外面露出一張有些擔憂的臉。

  是那個姓崔名知黍的陪房廚子。

  「崔知黍!」成蔚然立刻喚他道,「外面怎麼樣?」

  崔知黍身穿皂色短衣,腰裡系著一條皮面宰肉圍裙,束起臂繩手握菜刀,搖頭道:「不怎麼樣。」

  雖然他這麼回答,但成蔚然卻發現他並未驚慌失措。

  對方的鎮定讓成蔚然也穩了穩心神,突然見那個送信的洛陽信使也跑過來了。

  他手裡沒有兵器,一路小跑著躲避廝殺,直直跑到成蔚然馬車前,急切道:「後面這會兒沒有人,小的知道一個能躲避的山洞,這就帶公主過去。」

  「山洞?」崔知黍認真問道,「裡面有柴火嗎?」

  有柴火才能燒飯,眼看要到飯點兒了。

  「我說這位爺,」信使哭笑不得道,「都這會兒了,就別想著柴火了。咱們趕緊扶著公主跑吧。」

  崔知黍連忙幫成蔚然拉開車簾,成蔚然卻沒有動,她看著信使,冷冷道:「崔知黍。」

  「公主。」崔知黍上前一步。

  成蔚然決然命令道:「殺了他。」

  崔知黍只是愕然一瞬,便快速反應過來,揮刀砍向信使。

  那信使見狀大驚,退後一步躲開菜刀,驚慌道:「公主何故如此?」

  雖然看起來吃驚,他卻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

  「你帶來了信,」成蔚然道,「卻沒有帶信物。」

  分別時,沈連翹說過,若有來信,以髮簪為憑。

  同樣的簪子,她們一人一支。

  成蔚然的就插在發間。簪柄純金,以金絲鏤空勾勒出花朵形狀,嵌著絢爛的彩寶。

  從信使送上書信卻未呈上信物時,成蔚然就懷疑對方了。此時怎麼肯跟他走?方便他殺人嗎?

  聽成蔚然這麼說,信使臉上的表情僵住,旋即不再掩飾道:「可你仍舊跟我來到了五朵山。」


  「是啊,」成蔚然道,「我還給南陽府軍寫了信。」

  「南陽府軍?」信使驚訝地擡頭看向四周山丘,不久前有些模糊的聲音逐漸清晰,最先出現在眼前的,是高高舉起的旗幟。

  那是大周府軍的青龍旗。

  「援軍到了!」使團護衛里,已經有眼力好的喊起來。

  可不是嘛。大周的旗幟出現,大周的軍將出現,他們天兵般突然降臨,喊殺聲震天,從山頂飛奔而下。

  這急劇扭轉的形勢鼓舞軍心,使團護衛們大聲呼喝,拼死反擊。

  信使扭頭看向成蔚然,明白這是他殺掉大周公主、阻止聯姻的最後機會了。

  刺目的劍光揚起,信使對準馬車疾刺而來。然而長劍尚未碰到成蔚然,人便突然頓在原地。

  廚子崔知黍的菜刀砍下,削掉了信使的半邊肩膀。那柄軟劍跟信使掉落的胳膊一起,綿軟無力地落入泥土。

  伴隨著一聲壓抑的嘶吼,信使身子軟倒,側躺在地上。

  急劇流失的鮮血沒有立刻帶走他的生命。

  信使蜷縮著身子,顫抖著,嘶吼著,不甘地嚎叫著。

  成蔚然跳下馬車,蹲下身。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她鎖眉道,「你我同族,原本該守望相助。可你為何要同匈奴勾結,刺殺使團,破壞聯姻呢?為了……錢嗎?」

  信使大汗淋漓擡頭,慘白的臉猶如地獄裡的鬼,猙獰道:「錢?呸!我為匈奴賣命,因為不公!我恨皇族權貴有吃不完的肉,恨普通老百姓,活得不如公侯家裡的一條狗!皇帝殘暴無道,這樣的朝廷,留著有何用……」

  他的聲音漸漸消失,可掙扎時噴出的血,染紅了成蔚然的裙擺。

  成蔚然下意識掏出手帕擦血,手頓在裙擺處,怔怔地出神。

  她從未想過,原來這些叛徒不僅僅是為了錢。而信使說的話,竟然也能讓她無法反駁,陷入內心掙扎的泥潭。

  她愛的國土,錯了嗎?

  戰局扭轉後,還是花了不少時間全殲匪徒。

  南陽府軍來的是位校尉,他對魏光嗣畢恭畢敬,盛讚御史大人英勇不減當年。

  魏光嗣受了輕傷,精神卻很好。

  他把俘虜的匪徒交給府軍,便慌忙來尋成蔚然。見成蔚然站在信使屍體旁,廚子又持刀森然而立,便知道發生了什麼。

  「沒嚇到你吧?」

  「沒有。」成蔚然緩緩搖頭,心中卻覺得沉甸甸的。

  清點使團護衛,發現戰死三十餘人,有五十多人負傷,需要就地休養。

  魏光嗣隨便找了一根布條包紮傷口,詢問成蔚然:「要不要……歇幾天?」

  「不必了。」成蔚然立刻回絕,仿佛迫不及待想要到大梁去。

  不必了。

  她爬進馬車,坐在靠後的車廂里,盯著裙擺上浸染的血,半晌不語。

  從小到大,她的夢想只是能像男子一樣自由自在,不受宗法禮教約束。可成蔚然今日卻突然發現,自己以往煩悶的生活,卻是這些百姓嚮往而不可得的、因不公而痛恨的。

  她所謂的自由,不過是「何不食肉糜」的荒謬嗎?

  為什麼?

  成蔚然需要一個答案。

  只有走下去,才能找到那個答案。

  京都洛陽。

  沈連翹坐在院子裡,手中把玩著金絲纏八寶髮簪,看魏元濟習字。

  他的字寫得張牙舞爪胡亂扭動,猶如扔上岸的一堆泥鰍。

  旁人看見只是搖頭,但沈連翹見了,誇他寫得好。

  「我能看懂就是好。」她這麼說道。

  字的本意只是記錄和傳閱,若非要做書法大家,能看懂便好。當然略寫規整點,好看些,則更加賞心悅目。

  魏元濟聽到誇獎,寫得更加勤勉了。

  魏夫人忍不住感謝沈連翹。

  「還是郡主有辦法,想必郡主小時候,也有一位很好的開蒙老師。」

  沈連翹揉了揉額頭,抿唇笑了。

  真的有嗎?

  她已經不記得魏元濟口中的夫子長什麼樣子。

  見到沈連翹的表情,魏夫人才想起她已經失去記憶,頓時有些尷尬。

  「瞧我,」她坐在沈連翹身邊,握住她的手,「忘了郡主的開蒙夫子,同犬子是同一個人。等能出宮,我帶你去見他。」

  沈連翹正要回答,一邊坐著的成深秀瞧向她,眯眼道:「你是真的失去了記憶?」

  「正在醫治。」沈連翹答。

  成深秀面含同情地點點頭,過了一會兒,眼睛轉了轉道:「那你記不記得,我們曾經一起去過京兆府大堂?」

  京兆府大堂?

  「去那裡做什麼?」沈連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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