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守了她一夜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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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今日穿著母族大梁的衣服。

  南方屬火,大梁以朱雀為尊。

  朱紅色齊胸襦裙系在腋下,顯得體態修長。玄青色闊袖短衫包裹肩頭,露出俏麗的鎖骨和細長的脖頸。羅紗披帛曳地輕舞,如果仔細看,會發現那上面竟然繡著南國的煙雲山巒。

  沈連翹向前走去,折纖腰以微步,儀態萬方。

  只是這一瞬間露面的光彩,已讓殿內眾人忘記她是在市井中長大的孤女。

  她今日盤著望仙髻,烏髮上斜插一支雁啄青草垂珠金步搖,明眸皓齒、玉骨冰肌、風姿綽約、傾國傾城。

  晉王劉禮看著她,為她的美麗動容,也為她將要成為自己的妻子,感慨萬千。

  而大周皇帝的視線只在沈連翹臉上掃過,便與皇后對視一眼。

  這便是讓他們的兒子失去雄心壯志,懇求聘娶的女人了。

  果然是色令智昏。

  想到此處,皇帝一直寬和的神情也有些不悅。

  他的身體向後微傾,對沈連翹的靠近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牴觸。視線也看向舞姬,引得皇后跟著他向那邊看去。

  這番刻意倒正好暴露了胸口。

  沈連翹從宮女手中接過茶盤,闊袖遮擋,纖長的手指快速從衣袖中取出匕首,藏在茶盤下。

  這是她練習了很久的動作。

  匕首是良狄送給她的,剛好只比茶盤小一點。手柄單薄,適合藏匿。

  因為衣袖寬大,她又是站著,面色不變,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動作。

  距離皇帝只有七八步了。

  沈連翹鼓足勇氣再走一步,忽然感覺頭腦中嗡嗡作響,不久前那種血液上涌的難受再次襲來。

  她控制著自己搖了搖頭,金步搖貼著她的鬢角顫動,更顯出幾分風雅。

  身後的歌舞仍然在繼續,殿內眾人此時的目光都已經挪到舞姬身上。無人注意沈連翹的失態,除了劉禮。

  劉禮緩緩起身,目光似乎粘在沈連翹身上,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不過劉禮面前是几案,除非他快過閃電,否則不可能在自己出手的時候,加以阻止。

  沈連翹微微放心,再走一步。

  驀然間,她覺得心中空蕩蕩的,接著五臟六腑都疼痛起來。

  怎麼回事?

  她今日出門時,吃了解藥。

  進殿後為了防止中毒,只飲用了茶水。

  那是紅芍送的茶水,而紅芍是……

  沈連翹看向劉禮。

  紅芍是劉禮帶來的!

  陡然間,沈連翹明白了什麼。她的心中迅速掠過沈紅芍出現時的場景,沈紅芍身後緊跟著的宮婢手上,就捧著汝窯茶壺!

  是什麼毒呢?

  沈連翹突然不顧儀態,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來不及了,她要在毒發身亡前,刺中皇帝。

  那是她的仇人,是東家的仇人,是父親母親的仇人,是先太子夫婦的仇人。

  仇人不死,生亦何歡?

  可她身體裡的毒藥似乎更快更凌厲,只不過一瞬間,沈連翹便痛得微微弓起身子。這異常的樣子終於引起了別人的注意,有人問道:「郡主怎麼了?」

  沈連翹支撐著自己再往前去,忽然覺得似乎有爆竹在她腦中炸開,接著天旋地轉,茶盤從她手中脫落,有人飛撲到她面前,接下來的事,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劉禮從几案上越過,踢翻酒盞跑到大殿中央,抱住沈連翹時,眾人才反應過來。

  最著急的是沈紅芍,其次是大梁使團。

  「我姐怎麼了?」

  「和順郡主!」

  劉禮巧妙地擁住沈連翹,他的殘臂托住沈連翹的腰肢,左手快速撿起掉落的匕首,塞進衣袖。

  可儘管他救得及時,沈連翹還是從他的右臂中脫落,摔在地上。

  由於他們緊貼在一起,場面又混亂,沒有人看到劉禮的小動作。

  多數人只看到劉禮的手觸及沈連翹的額頭,露出驚訝的表情,繼而小心轉身,對皇帝道:「稟告父皇,郡主似乎病了。」


  皇帝漆黑髮亮的眼睛如暗夜中搜索獵物的豺狼,盯緊劉禮,問道:「是嗎?」

  宮中禁衛已經在殿門口警惕地看向殿內,似乎只等著皇帝下達什麼命令。

  劉禮面色不改,恭敬道:「兒臣想著,還是請太醫來看看。」

  沈連翹在他懷裡昏睡過去,了無知覺。

  皇帝沒有說話,母儀天下的皇后倒是先開口道:「那還等什麼?快來人,把郡主抱到偏殿診脈。」

  劉禮親自抱著沈連翹離開。

  他雖然斷了一隻手,卻似乎有無窮的力氣。左臂抱起沈連翹,幾乎是把她扛在肩頭,腳步沉穩如常,向外走去。

  殿內的歌舞停了。

  有內侍迅速上前,跪在地上擦乾淨茶水,拿走茶盞。

  皇后面露擔憂,緩緩道:「畢竟是外面長大的孩子,這樣的場面,嚇到她了。」

  這倒是能夠解釋過去。

  皇帝緊抿唇角緩緩點頭,看來劉禮答應他的事,辦到了。只是挑在今日,實在有些莽撞。

  過不多久,太醫前來稟報,說和順郡主額頭髮熱,脈象浮緩,或許是感染了風寒。

  臨近年節,天氣寒冷,感染風寒也很正常。

  皇后交代太醫好生照顧郡主,言辭和藹,令大梁使團放下心來。

  樂伶換了個曲子,新的舞姬入場,彩袖翻飛,婆娑起舞。

  楊嘯舊部集結而來,已經匯聚到涿邪山下。

  孔佑的判斷是,匈奴不會甘心敗北,他們會趁著大周年節,再次南下。

  畢竟上次的決戰中,匈奴只留下千人抗敵,餘部都已經轉移,保存了力量。

  楊嘯舊部想要回歸軍營,最好的辦法,是證明自己的價值。

  做在沙漠中躲藏的殘兵,等待陛下的恩赦,還是跟著他打敗匈奴,成就功業。對於大周的鐵血男兒來講,答案很好選。

  楊嘯舊部已經肅立在外,等待孔佑出帳講話。

  孔佑勉強起身,扶著良成林走出帳子。

  今日沒有風沙,天色陰沉,空氣冰冷。

  孔佑看到幾位校尉向他走來,他們眼中流露出信任的光芒。

  孔佑上前一步,想要接引,卻忽然說不出話來。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轉過頭,向南看去。

  茫茫山巒,渺渺風沙,看不見自己惦念的人。

  「世子爺怎麼了?」良成林問道。

  孔佑茫然道:「良校尉,我……」

  他心裡很難受。

  像是被人挖空了一角,細細的繩子懸掛起剩餘的心臟,驚慌失措地跳動著,苟延殘喘。

  是翹翹嗎?

  她怎麼了?

  孔佑恨不得立刻轉身回到京都去,到她面前,陪著她。

  然而他不能。

  不能。

  手中的銀盒被孔佑攥得微微變形,他擡起頭,神情堅毅強忍痛苦,對良成林道:「走吧。」

  是清晨,四周很安靜。

  沈連翹睜開眼,看到銀絲線穿起的珍珠垂墜在床邊,搖晃著,閃動著柔和的光芒。

  一個男人坐在她的床前。

  桃花眼、高鼻樑,唇色殷紅,下頜線筆直,有些疲倦,卻露出關切的神情。

  他穿著玄青色圓領禮服,那上面曲曲繞繞的紋路,是龍嗎?他的頭髮束在玉冠里,那玉冠看起來很值錢。

  沈連翹揉了揉頭,讓人頭腦遲鈍的朦朧感散去,這才驚出了一身冷汗。

  「你是誰?」

  剎那間她意識到,有個男人坐在她床前,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男人臉上散開笑容,那笑容像是見到一個久病之人初愈,像是心中的擔子終於放下。

  他的聲音很柔和:「我叫劉禮,是大周的皇子,封號晉王。」

  劉禮,晉王?

  沈連翹用手撐住被褥,小心向後挪動,坐起身。她身上穿著朱紅色的禮服,看來昨日睡時,她就是這麼打扮的。


  劉禮立刻送來兩個靠背,墊在沈連翹身後。

  他的動作很小心,透著終於能夠呵護她的激動。

  沈連翹搖頭道:「我不記得你。」

  不,她不光不記得劉禮。

  她的腦中空空蕩蕩,她的心像是丟掉了,用手按著,都感覺不到跳動。

  「我是誰?我怎麼在這裡?」

  在驚慌失措中,沈連翹的膝蓋回縮,看看外面,又把視線落在劉禮身上。

  這個男人看起來不像壞人。

  「你叫良辰,」劉禮鄭重解釋道,「是大梁的和順郡主。這是大周,你來,是為了嫁給我。」

  良辰?

  這個名字陌生卻又熟悉,好像的確有人這麼喚過她。可是只要她想回憶些什麼,頭腦中就嗡嗡作響,疼得難受。

  沈連翹恢復一些心神,問道:「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生了病。」劉禮道,「昨日給陛下進酒時,摔倒在地,磕碰到腦袋了。夜裡子時你醒過一次,因為什麼都不記得,在屋子裡大鬧。太醫沒辦法,給你用了針,才阻止你傷到自己,睡了幾個時辰。」

  沈連翹下意識摸了摸頭,後腦的確有個腫包。

  原來是這樣。

  可她雖然不記得所有事,卻能說話。

  沈連翹舉了舉胳膊,發現左手手臂很疼。那裡纏裹著白布,也不知怎麼傷到了。

  「被劃傷了,」劉禮解釋道,「不要亂碰。」

  似乎想起了她夜裡發脾氣的景象,劉禮的眼中有些沉痛。

  沈連翹低下頭,心裡亂亂的。

  「你醒了,本王就放心了。」劉禮依依不捨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道,「會有婢女進來為你沐浴更衣。這裡是使館,多少會有些不便。等郡主嫁入王府,就會好些。」

  「你……」沈連翹有些猶豫,還是問道,「守了我一夜嗎?」

  邁出一步的劉禮又轉過身來,他看著沈連翹,緩緩點頭。

  「我會一直守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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