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啞巴哥哥的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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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當劉禮抱著楚楚回宮時,並不知道它懷著小崽子。

  後來楚楚生下小兔子,小兔子又生下小兔子,雖然每一窩都很多,但最終總是只剩下一隻。

  不管劉禮怎麼用心養,似乎老天只肯給他一隻。

  這或許是上天的提醒。

  提醒他楚楚是別人的,要他交還。

  他怎麼肯還?

  不僅不還,楚楚的主人,他也想要。

  劉禮還記得那個女孩過分瘦弱的樣子,記得她有些亂的頭髮,她被打得鼻青臉腫,卻依然在笑的容顏。

  「啞巴哥哥,給你吃。」

  她把饅頭遞過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她的。

  每一口,她都咀嚼得很認真,很滿足。

  劉禮這才嘗了嘗自己的那個。

  他在宮裡已經不常吃東西,但那個饅頭,是真的很好吃。

  後來劉禮再也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東西。

  他知道,是因為身邊沒有她。

  許多年後,劉禮已經不是那個眼睜睜看著大火,恐懼崩潰的他。

  也不是那個在橋洞下被人毆打,只知道哭喊的他。

  他是皇帝最倚重的兒子,是將要入主東宮的親王。

  這一次,他有能力守護一個人。

  就守護那個冷笑著不肯屈服的姑娘,給她最好的榮華富貴。

  卯時剛過,晉王劉禮便出現在當初那座小橋上。

  當年沒有約定具體的時間,他怕她來了,自己卻錯過。

  這座橋比七年前更加破敗,橋下的水不大,橋上是一個小集市。

  賣菜的跟賣水果的擠在一起,炸油條的旁邊是胡辣湯攤子。幾個賣農具的在比劃誰的鋤頭更鋒利,碰倒了卦攤的旗幡。

  太陽剛剛升起不久,人來人往間充斥著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以及聽不清楚的閒言碎語。

  這裡有他不曾留意過的人間煙火。

  劉禮站在一個賣燒餅的攤販爐火附近,看著通往橋下的小路。

  她會來嗎?

  伸進被子裡的手摸了好幾遍,也沒摸出哪根骨頭斷了。

  或許是大夫騙自己吧?

  沈連翹努力按著床沿起身,把拐杖夾在腋下,在屋內走了一步。

  後背山崩地裂般疼痛,冷汗驟然而下。

  她深吸一口氣,勉強站穩身子。

  都怪那個死晉王!

  沈連翹在心裡罵了一句。

  好在第一步很難,後面再走,就容易了些。

  「沈掌柜,」外面守著的江流聽到動靜,提醒道,「世子爺說了,今日不准你出門。」

  「世子爺……」沈連翹瞪了一眼門外,「世子爺的話又不是聖旨。」

  因為審訊太傅楊秋皓的事,京兆府把孔佑請去了。

  人不在,留個江流,以為能盯住她嗎?

  「夫子說了,」沈連翹一面換衣服,一面大聲道,「做人要『言必信,行必果』。你可別擋著我講信用。」

  更別擋著我跟啞巴哥哥見面。

  江流搖著頭,靠在門框上:「掌柜要是走了,世子爺回來要罵我的。」

  「你就說是我偷溜出去的,」沈連翹坐在鏡子前,把躺亂的頭髮梳好,依舊只插著一根魚骨簪,揚聲道,「實在不放心,你就跟著我。」

  「不行。」江流猶豫著搖頭。

  沈連翹已經繞過屏風,走到江流面前。

  「你不答應,」她威脅道,「我告訴東家,你欺負我。」

  少女穿著一件鵝黃色的褙子,淺綠色的束胸長裙上點綴著小小的黃色花朵,看起來明麗又脫俗,卻說著讓人臉紅的話。

  「沈掌柜,」江流的眼神躲開,僵硬地笑道,「你別誣陷我。」

  「這回拿點什麼東西呢?」沈連翹扭頭看了看屋內,「江流,你把那屏風扛上,讓我送給我哥吧。」

  屏風……


  江流覺得自己的腿軟了軟。

  「掌柜,咱們能不能什麼都不扛,讓小的空手走一趟路?」

  他這麼說,算是答應了。

  「備車!」沈連翹樂得往外挪去。

  雖然每一步都很疼,但她覺得很值得。

  她是言而有信的人,要去見七年前同甘共苦的哥哥,疼一點,很值得。

  馬車走得很平穩,沈連翹特地去買了兩個饅頭,用油紙袋包著,揣在衣袖裡。

  從孔宅到那座小橋,用了兩炷香的時間。

  橋上的集市快要散了,有婦人牽著孩童經過,看到沈連翹往橋下走,站住腳提醒她。

  「下面滑,姑娘小心。」

  「沒事,」沈連翹笑著搖頭,「我小時候常來玩。」

  但現在畢竟不如小時候靈活,她從斜坡上走下去時,還是不小心滑倒,摔得差點起不來。

  江流剛停好馬車,看到這一幕連忙上去攙扶。

  「非要在橋下等嗎?」他看看天色道,「萬一下雨,小心漲水。」

  沈連翹一瘸一拐走下去:「啞巴哥哥說了,就在這裡見。」

  隔了太久,她已經忘記他長什麼樣子。

  但她記得他雖然身穿錦衣華服,卻不會說話,神情木訥。

  他願意把袍子脫下送給她,換的錢也不同她要,接過饅頭吃時,很小心。

  他在那些地痞出現時,下意識推了她一把,讓她先跑。

  從小到大,對沈連翹好的人實在太少了。

  所以每一個她都記得,每一個,她都想要報答。

  對夫子是這樣,對啞巴哥哥也是這樣。

  不過從辰時到午時,沈連翹站在橋下,沒有等到任何人。

  她獨自站著,直到腹中飢餓,從衣袖中拿出饅頭。

  啃一個,留一個。

  啞巴哥哥沒有來。

  或許他,忘了吧?

  劉禮是腳步踉蹌著快步走回王府的。

  他沒有乘車,整個人失魂落魄,抱著兔子的手太用力,險些扼死了楚楚。

  孔家馬車出現時,劉禮還以為只是巧合。

  當沈連翹下車,他仍舊不肯相信。

  直到那個身穿鵝黃褙子、淺青衣裙的姑娘摔倒,劉禮的心才揪起來。

  起身時,沈連翹對江流說了什麼。

  劉禮躲在橋上,看清了她的口型。

  她說了啞巴哥哥。

  她說了就在這裡見。

  胸口一瞬間憋悶疼痛,天空像是掉落一張黑色的網,把劉禮團團裹住,越拉越緊。

  他想扶著什麼東西蹲下去,卻摸到滾燙的烤餅爐子。

  那一瞬間,劉禮只想逃跑。

  他走得很快,混入人群,消失在小橋上。

  劉禮忽然明白,為什麼那一日在京兆府大堂,沈連翹冷笑時,那麼像楚楚的主人。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他會時不時覺得這個姑娘有些熟悉。

  是因為她就是自己苦苦找尋的啊。

  是因為他們曾經一起啃饅頭,是因為她曾經用自己的身子,幫他抵擋暴打。

  可是——

  她如今的傷痛,竟是自己給的。

  她如今的主人,竟是自己的兄長。

  天意弄人,竟置他於如此境地。

  劉禮在王府大發雷霆,砸爛了整個寢殿。

  然後淅淅瀝瀝,下雨了。

  他走到院子裡,忽然想起楚楚的主人,沈連翹還在橋下。

  那條小河,是排水河。

  下了雨,是要漲水的。

  劉禮又跑回去。

  他渾身濕透,狼狽沮喪,卻向那座小橋奔去。

  那個傻女人竟然沒有走。

  她站在橋洞下,神情有些迷茫,啃著手裡的饅頭。


  劉禮突然心痛如絞。

  不管了。

  他想。

  跟沈連翹賠不是,告訴她自己就是她等的人,然後找孔佑把她要過來。

  不行。

  劉禮的腳突然頓住。

  孔佑會以為捏住了他的軟肋,以此獅子大開口。他想要的,自己未必能給。

  只不過猶豫了一瞬間,橋下的情形忽然變了。

  一個男人撐著雨傘上前,走進橋洞。

  那男人不是江流。

  那個男人,是他的兄長。

  「沈連翹,」孔佑神情慍怒,「跟我走。」

  「讓奴家再等等。」沈連翹往旁邊挪了一步,「雨快停了。」

  她的裙角已經濕透,上漲的河水舔舐著她的小靴。

  孔佑把雨傘丟給江流,在沈連翹面前俯身,攬住她的腿,把她扛了起來。

  這動作雖然不雅,卻很有效。

  沈連翹無法反抗,長長的頭髮傾瀉而下,上身勉強在他肩頭撐起,喊叫起來。

  「東家,東家,他就要來了!」

  孔佑突然停腳,讓撐傘的江流嚇了一跳。

  他環顧四周,搖頭道:「與朋友交,言而有信。他遲到了,不配你這麼等著。」

  馬車就停在河岸旁的路上,孔佑把沈連翹放進去。

  沈連翹還要掀開車窗看,孔佑鑽進去,把車窗拉嚴。

  「好了,」他冷冷道,「別等你的啞巴哥哥了。」

  因為從京兆府騎馬趕過來,孔佑的衣服濕透了。

  沈連翹呆呆地想了一會兒,從馬車後摸出一塊手巾遞給他。

  外面的雨愈發大了,敲打著馬車車頂。

  她突然變得很乖。

  「不等了,」沈連翹的聲音里有濃濃的失望和難過,「可能他忘了吧。」

  本來就是好多年前的約定,能記得的人應該很少。

  是自己太固執了。

  她的眼中滾動著淚水,卻竭力不哭。

  等了太久,太累,也太疼了。

  孔佑的手背靠近,碰了碰她的額頭。

  「發熱了。」

  他迅速掀開車簾,對外面駕車的江流道:「你騎馬去請大夫,我來駕車。」

  江流跳下車時,感覺自己像是被人踹下去的。

  折騰了一夜。

  好在沈連翹的身體底子好。

  第二日醒來時,她已經退熱,也已經想開。

  或許那個約定,只是小時候的一個夢吧。

  「東家呢?」沈連翹詢問前來照顧她的僕婦。

  「晉王殿下來了,」僕婦小聲道,「跟世子爺在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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