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夜接客幾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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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上三公九卿俱到。

  凡有資格站在德陽殿朝會正殿的官員,今日無人休沐。

  他們不是一無所知來的。

  京兆府審問嫌犯,有人自稱先太子之子,狀告當朝太尉的事,已經街巷盡知。

  百姓傳言說,皇太孫準備的證據有一車之多。

  經過了一整夜,事情已被傳得匪夷所思。

  今日在宮外等待驗明身份時,有人說證據有十車,還有人描述先太子之子,說模樣似天神下凡,俊美無比。

  雖然以訛傳訛者多,但也不全是空穴來風。

  昨夜不知道有多少人不顧宵禁的法令,偷偷出去打探消息。

  無論是皇太孫,還是太傅被彈劾,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只要是在朝為官的,就沒人能獨善其身。

  晉王府進不去,他們就去纏磨京兆府府尹湯瑞。

  搞得湯瑞一夜見客數十次,通宵沒睡、兩眼通紅、迷迷瞪瞪,爬台階時險些摔倒。

  而當皇帝問起湯瑞審訊的情況,他更是兩腿一軟乾脆跪下了。

  「微臣尚未審定。」

  豆大的汗珠從湯瑞額頭淌下,他恨不得撞向柱子暈死過去。

  接手這個案子時還指望著能多些政績,卻沒想到惹出了良氏,惹出了先太子,惹出了太尉案。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他的命可太苦了。

  御座之上的皇帝在翻動奏摺的間隙看一眼湯瑞。

  目光中並無責備,只含著七分君威、三分關切。

  「孤可聽說了,」皇帝道,「審問刺殺魏卿的嫌犯時,審出了江州良氏遺孤。有人敲鳴冤鼓鳴冤,又有人自稱先太子之子,他們共同狀告太傅楊秋皓。你那裡,熱鬧得很啊。」

  沒有賣關子,也沒有喝罵威逼,皇帝直接把事情挑明了。

  他似乎比所有人都想知道真相,也比所有人都更嚴謹、更公正、更加不容欺騙。

  他是內政修明、懷瑾握瑜的有德之君。

  「回陛下,」湯瑞戰戰兢兢道,「那刺殺魏大人的嫌犯,倒是同死去的良氏族長夫人很相像。至於別的,微臣不能斷,也不敢斷。」

  不能斷,是因為先太子之子涉及皇室。

  不敢斷,是因為太尉的官職比他高太多。

  皇帝緩緩點頭,倒也沒有苛責,只看看站在左側微微低頭的晉王劉禮,又看看手持笏板目光淡定的楊秋皓,露出笑容。

  「不管怎麼說,」他把奏摺放下,目光環顧肅立殿內的大臣,正色道,「若真是先太子之子,皇太孫,孤的侄子回來了,那孤倒是可以放下這個擔子,去封地享清福了。」

  皇帝的兒子大多都是有封地的,皇帝先前做楚王時,也一直聲稱想去封地逍遙自在。

  是先太子幾番挽留,才把他留在京都。

  也就是說,如果孔佑確定便是皇太孫劉琅,皇帝就要禪讓帝位嗎?

  朝堂是在這個時候亂起來的。

  大臣們不顧禮節,驚慌失措跪地前行,懇求皇帝收回成命。

  御史們甚至當場要死諫皇帝,說陛下乃聖明清君,怎可置江山百姓於不顧?他們要陛下到太廟,到皇陵焚香賠罪,告慰上蒼先祖。

  御史中丞魏光嗣哭得連連抹淚,湯瑞扶住他的衣袖勸他,摸了一手鼻涕。

  群情激動,人聲鼎沸,直到皇帝用鎮紙猛拍御案,才肅靜下來。

  「先帝在時,」皇帝解釋道,「已親封劉琅為皇太孫。皇太孫的意思,還要孤親自給你們解釋嗎?」

  他神情真摯,甚至還帶著些終於放下心事的解脫感。

  朝臣中唯一垂頭不語的劉禮仍舊低著頭。

  只是他的眼睛,向皇帝的方向看了看。

  而太尉楊秋皓,則木然地盯著笏板,似乎對眾人的議論漠不關心。

  不需要解釋。

  皇太孫,便是若太子登基為帝後,新朝的太子。

  皇太孫,便是若太子登基前早逝,可在皇帝殯天后登基為帝的子嗣。


  那個原本要做皇帝的人,回來了。

  「劉琅已不是皇太孫!」喧鬧中,忽然有人大聲道,「只因祖宗法度,帝位該父位子繼,無父位侄繼之說。」

  這個法度,一為保證皇室血脈傳承,二為避免皇室陷入內鬥。

  說話的是當朝丞相,成堅。

  朝臣們剛才被這件事沖昏頭腦,倒是成堅早有準備,提醒了大家。

  「正是如此!」有人這麼說。

  「本官怎麼沒想到?」許多人欣喜道。

  眾人的低聲議論被走進大殿的人打斷,那是掌管王室親族事務的宗正大人。

  大周宗正,由皇族內德高望重之人擔任。

  無論是新帝登基,皇室舉辦婚禮,還是後宮誕下皇子公主,一切禮儀事務,都需要宗正負責。

  故而驗明孔佑身份,也在宗正的職責範圍內。

  他的出現,說明事情有了定論。

  「怎麼樣?」

  皇帝從御案後站起身,神情緊張激動。

  他緊抿的薄唇微微顫抖,臉上肌肉僵硬,眼中光芒涌動。

  「回陛下,」宗正跪地叩頭道,「微臣查驗出生玉牒、皇族信物以及與他對答後,可以確定,孔佑,便是先太子嫡子,劉琅。」

  朝堂內寂靜一片。

  竟然真的是。

  那這大周的天,是不是真有可能變了?

  湯瑞啞口無言地扭頭看御史中丞魏光嗣,只見對方也張著嘴。

  「咱們……」湯瑞低聲道,「是不是已經把那個皇太孫……得罪了?」

  「沒有,」魏光嗣搖頭道,「本官沒有打他的人。」

  湯瑞臉一白。

  魏光嗣又道:「更何況本官也不怕得罪人。」

  湯瑞只覺得頭暈目眩呼吸短促,他悄悄看向劉禮,見劉禮仍然垂著頭,不知道是怕皇帝看出他挨過打,還是同樣不接受這個現實。

  而此時孔佑已由太監引著路,走進大殿。

  他身姿如松腳步沉穩,目光如炬神情坦蕩,身穿錦衣腰系玉牌,見帝威而不懼,入朝堂如尋常。

  朗朗如日月之入懷,肅肅如入廊廟中,不修敬而人自敬,令人想起一個人來。

  那是先太子。

  他的兒子,一如他當年般光彩照人。

  宗正大人竟然用了那麼久才驗明他的身份。

  但凡眼不瞎,但凡見過先太子,都能認出他來。

  他的骨相跟兒時差不多,只是更加俊朗,下頜線如刀削一般,那是成長造就的銳氣。

  他走進大殿,恭恭敬敬跪下,以額觸地道:「草民——」

  「不要說你是草民!」

  皇帝揚聲打斷了孔佑的話。

  他從御案後走下來,驚得官員紛紛下跪,他走得慌亂激動,走到孔佑面前,一手拉住他的胳膊,含淚道:「阿琅,你起來。」

  阿琅……

  他喚他兒時的小名。

  孔佑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他執意跪著道:「侄兒不孝,讓陛下擔憂了。」

  皇帝淚如雨下,卻又勉強控制情緒,安撫道:「都過去了,過去了。孤這就恢復你皇太孫的身份……」

  「陛下不可!」

  皇帝的話也被打斷,打斷他的,是殿內數十位大臣。

  丞相已經說了法度不可,那便是不可。

  即便是皇帝,也要恪守祖宗法度。

  這是為君之道,也是孝道。

  「孤說要恢復,爾等敢抗命嗎?」皇帝惱了。

  「陛下!」孔佑仍然跪在地上,悲聲道,「侄兒何德何能擁有皇太孫身份呢?侄兒離開皇宮十六年,如今只是卑賤商賈罷了。若陛下執意叫侄兒做皇太孫,侄兒只能撞死在大殿上,以死明志了!」

  他說著果然要起身往柱子上撞,被皇帝一把抱住。

  「阿琅!」皇帝斥罵道,「你不是孩子了!」

  「陛下!」群臣諫言道,「為了世子的性命,您也要答應他啊。」


  世子……

  是了,先太子之子,該為世子。

  這個身份,可以給得名正言順。

  孔佑消停下來,皇帝也冷靜幾分。

  「是世子啊,這樣才合理。」朝臣道。

  「世子赤誠如此,陛下要體恤啊。」

  沒有人反駁這個身份。

  晉王劉禮這才擡起頭,看向跪地的孔佑。

  他眼中划過一絲微光。

  有幾分嘲弄,還有幾分無奈,更多的是滿意。

  終於演完了嗎?

  要做世子了。

  當年那個驕傲的皇太孫,如今要在他之下,做世子了。

  朝中見面,還要跪在自己面前叩頭呢。

  劉禮突然覺得,以後的日子會很好玩了。

  只是在這個時候,忽然有朝臣大聲道:「微臣死諫!微臣要彈劾世子劉琅,彈劾他身為皇族,昨日在京兆府公堂毆打親王!出言無狀、令人髮指!」

  「什麼?打誰?」

  皇帝錯愕地擡起頭,看向舉起笏板的人。

  那是御史中丞,魏光嗣。

  魏光嗣激憤道:「微臣昨日在京兆府大堂,親眼見劉琅毆打晉王殿下。微臣彈劾劉琅,按祖宗法度,該削去他世子爵位,逐出皇室,貶斥為民。」

  跪在魏光嗣身邊的湯瑞一直試圖阻止魏光嗣。

  皇帝既然不知道,這件事能不能算了?

  世子也不能得罪啊!你的官很大嗎?經得起降幾級嗎?

  但魏光嗣不管不顧,繼續道:「微臣有人證,便是京兆府府尹湯瑞!」

  他說著舉起胳膊,湯瑞捉住他手臂的手來不及收回,看起來好似學堂學子在舉手示意。

  「湯瑞,你說。」皇帝涼聲道。

  湯瑞冷汗淋漓頭腦嗡嗡,忽然感覺眼前天旋地轉。

  昏倒前,他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謝天謝地,本官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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