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東家,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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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誰?」

  「誰?」

  「你是……」

  大堂上三個人的反應天壤之別。

  最先開口的是晉王劉禮。

  他面露驚訝微張雙唇,把詫異的情緒表演得很好。在外人眼中,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劉琅還活著,故而驚詫懷疑中夾雜著緊張激動。

  而京兆府府尹湯瑞就是真正驚駭,以至於只說出一個字,就被御史中丞魏光嗣的聲音蓋過了。

  「你是……」魏光嗣盯著孔佑的臉,看他的眉眼,看他的臉龐,動作無禮卻流露真情,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魏光嗣見過眼前這名男子。

  在宜陽縣驛站中,他們曾站在長廊里說話。

  對方從容不迫,溫雅得體,面容長相讓他想起先太子。

  原來不是先太子還活著,而是先太子的骨血,長大了。

  感謝上蒼!

  魏光嗣很想問問,既然你活著,他們是不是也還活著。十六年前的大火,是一場夢吧?

  他很想問問,你這些年是怎麼活下來的。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為何不來京都。非要在牽扯到刺殺欽差的時候,才出現嗎?

  他還想問問,那晚在宜陽縣驛站,那些刺客是要刺殺你吧?所以你才更換了門牌?真機智,雖然不像你那父親,但你這樣,才對了。

  壞人之所以能屢屢得手,不就因為他們比好人不擇手段嗎?

  世道艱險,為了能活下去,好人也該謀略周密、算無遺策。

  但魏光嗣沒有多問一句。

  那些問題的答案,在一個活生生的人面前,並不重要。

  如果孔佑是劉琅,真正的艱險才剛剛開始。

  從今後將危如累卵、如履薄冰。

  從今日起,他不能同孔佑多說一句話,不能幫他愛護他。

  他要站到孔佑的對立面去,假裝與他關係涼薄甚至勢同水火。

  心念電轉間,魏光嗣大聲道:「怎麼可能?你如何自證身份?你又有什麼證據舉告當朝太尉?」

  他甚至轉頭對劉禮道:「晉王殿下,按《大周律》,假扮皇室成員,該杖打一百,流放瓊州!」

  瓊州乃極南荒僻煙瘴之地。

  流放瓊州,便等同於判了死刑。

  劉禮比魏光嗣鎮定得多。

  他一面安撫對方,一面溫聲道:「本王看他與先太子殿下相像。若他真是劉琅,便是本王的兄長,本王怎可潦草結案呢?請問……」劉禮看向孔佑道,「閣下如何自證身份?」

  他的模樣很謙遜,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神色。說話間隱含笑意,使人如沐春風。

  孔佑也裝作同成年的劉禮第一次相見,聞言解下腰中玉牌,遞過去。

  「這是先帝御賜,」他沉聲道,「宮中有詳細記載。想必當年那個被偽造成我的屍身上,不會有這塊玉牌。」

  劉禮的眼睛如同落入星火,一瞬間亮起來。

  「這個本王記得!」他揚聲道,「是兄長七歲生辰時,先帝御賜的。本王那時還羨慕又妒忌,渴望自己的生辰早些到來。」

  雖然同歲,但他比兄長小了七個月。

  「這又如何?」魏光嗣哼聲道,「或許是先皇太孫丟了,也說不定。」

  「還有。」孔佑揚手,立刻有人擠出人群,送上來一個小箱子。

  箱子兩尺長,一尺半寬,紅漆面,做工精緻,只看上幾眼,便讓人印象深刻。

  「當初帶離東宮的物品,都有記錄,它們也都在驛站大火中燃盡。但是這隻小箱子,我逃亡時帶出來了。」

  帶出來,裝著良氏遺孤,放在了沈家門外。

  當然,關於那件事,今日不必講。

  「真的是先太子的骨血啊!」外面的百姓頓時議論紛紛。

  「不止是骨血,還是皇太孫啊。」有人這麼提醒。

  「別亂說,噓——」這句話當然引來了警告。

  若劉琅是皇太孫,眼下的皇子們是什麼?

  桌案上的擺設嗎?不中用的玩意嗎?還是講不出口的笑話?


  「除此之外,」孔佑看一眼群情激動的百姓,朗聲道,「我身上有胎記,可由內廷查驗。兒時記憶的宮中事,也可一一道來。是不是,如何判,還請晉王殿下明日早朝呈報陛下。至於舉告楊秋皓的證據,這些年我收集了不少,恐怕今日大堂之上,幾位大人未必能全部看完。」

  不少?能有多少?

  劉禮向外看去,百姓自動退到兩邊,露出一輛平板馬車。

  車上堆滿文書卷冊,竟有兩尺之厚。

  人群「轟」地驚叫議論起來。

  「這只是參與此案的證言證物而已,願意作證的人,暫時在別處等待。」孔佑說完這句話,看向劉禮。

  「如此,」他道,「晉王殿下可接狀紙嗎?」

  一張薄薄的紙被孔佑握在手中,向劉禮遞過去。

  這張狀紙,也是他在臥房寫好的。

  原以為這些事會在宮中解決,沒想到放在人前,讓天下人都知道了。

  劉禮鄭重接過狀紙,走到孔佑面前,猛然拍了幾下他的肩膀。

  「果然是兄長!本王相信你便是兄長!不必等明日早朝,本王這就進宮請見父皇,勢必早日緝拿元兇!」

  看戲的人這麼多,演戲的自然要全情投入。

  孔佑的手在劉禮後背拍了拍,同樣激動萬分。

  百姓神情激動紛紛起身,忍不住要同人分享這個消息。

  「既然如此,」孔佑看向跪在地上一直沒有說話的沈連翹,「我這裡有個不情之請。」

  「兄長儘管說。」劉禮道。

  「沈氏涉及宜陽驛站刺殺欽差一案,在這裡受審。不知案子怎麼樣了,今日我能否帶她回去。」

  他神情真摯,又看向京兆府府尹湯瑞。

  「這個啊……」湯瑞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劉禮。

  這裡都是劉禮說了算,自己不過是個陪審的。

  如今竟然冒出一個皇太孫來,湯瑞恨不得自己變成一塊冰,化掉消失。

  劉禮沉思片刻道:「沈氏實乃良氏遺孤,兄長你知情嗎?」

  孔佑眉心微蹙有些驚訝,旋即又點頭道:「若江州良氏並非刺殺我父王的真兇,沈氏自然無罪。」

  魏光嗣上前一步道:「本官呢?本官就白白給人刺殺了嗎?」

  今日這魏光嗣倒是跟孔佑勢不兩立了。

  劉禮只能再勸說他道:「若能獲准審問太尉,自然把大人您的案子再過問清楚。」

  那就是可以帶回去。

  孔佑這才放下心。

  這姑娘不知道怎麼了,大堂內熱火朝天舌戰連連,她卻一直垂著頭。

  她平日不是這樣的。

  平日她喜愛說話,伶牙俐齒聰明機靈。

  「沈掌柜,」孔佑單膝跪地,扶住沈連翹道,「可以起來了。」

  沈連翹沒有應聲。

  她勉力支撐的頭努力擡起來,唇角含著血絲,眼睛半睜還閉,把手撐在地上,想要起身。

  可她保持跪姿已屬勉強,想要起來卻使不上力。

  不知道是不是哪根骨頭或者筋脈被殺威棒打斷,沈連翹只覺得疼痛無力無法控制身體。

  「怎麼了?」孔佑注意到她的異常,也注意到了她唇邊的血跡。

  「東家……」沈連翹的聲音很虛弱,像是枯萎的花在風中低吟,「我疼……」

  「我們被打了,」周長安忍不住道,「打到吐血。」

  打到吐血……

  孔佑扶著沈連翹的手忽然僵硬。

  一寸一寸,他的手離她的衣襟遠了些,下意識覺得或許她身上的每一處,都是傷口。

  「誰打的?」

  孔佑問道,聲音里沒有什麼情緒。

  「兄長勿怪,」劉禮倒是承認得乾脆,「本王只是想快些結案罷了。」

  孔佑示意周長安扶住沈連翹,他自己則站起身來。

  「借一步說話。」他溫聲道。

  說是借一步說話,其實也不過是走到公案後,走得離人群遠些,離官差遠些。


  「兄長你不會是生氣了吧,」劉禮邊走邊道,「本王這就向你賠罪。」

  他臉上帶著輕鬆的笑。

  見過孔佑抱這姑娘,知道兄長看重她,但只是打了一棍而已,死不了人。

  孔佑用到他的地方還有很多,大可不必為這件事同他較勁。

  一個女人而已,就算是良氏遺孤,又如何呢?

  然而走在前面的孔佑忽然轉身,一拳打在劉禮臉上。

  拳風勁烈,速度極快,一拳打得劉禮哀叫著向旁邊摔去。他摔在公案桌腿處,把整張桌子撞飛。

  孔佑還要再打,事先已察覺不對的魏光嗣拖住了他的胳膊。

  「百姓都看著,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公堂內亂成一團,劉禮在湯瑞的攙扶下起身,抹去唇角的血水。

  「兄長為何如此?」他臉上沒有憤怒,只萬分委屈道。

  他要在百姓矚目之下,讓人知道他是有理有據寬宏大量的人。

  而那個先太子的骨血,已經在民間長成衝動易怒的混蛋。

  「為了快些結案。」孔佑道。

  他說著越過人群,走到沈連翹身邊,同周長安確認了她身上傷口的位置,便小心翼翼把沈連翹托抱而起。

  「我們回家。」懷中的女子眉心緊蹙閉上眼睛,孔佑溫聲安慰道。

  回家,明日早朝,還有一場大戲。

  你先回家,回到我能看顧保護的巢穴。

  「殿下,殿下您沒事吧?」

  湯瑞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倒是晉王劉禮神情淡定。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吐出口中血水,突然想起了什麼。

  怎麼辦?

  劉禮突然著急起來。

  跟楚楚主人見面的日子要到了,竟然受了傷。

  同七年前那樣,受了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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