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的歸宿是壞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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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佑很少發怒。

  他只在驛站的夜晚,提起沈家時語氣重了些。

  他是克制的、謹慎的,一舉一動像被無形的枷鎖束縛。

  可孔佑現在分明是惱了,他眼中滾動的怒火,裹挾著泰山壓頂般的力量,讓沈連翹一動不敢動。

  或許她該記得,他不是尋常商戶。

  他是先太子的兒子,是皇太孫,是差一點做皇帝的人。

  沈連翹呆呆地坐著。

  她連喊疼都不敢,只敢咬緊牙忍不住輕哼幾聲。

  孔佑的手指沿著她的腳踝仔細按壓,像在試圖修復一件遠古時期的文物。

  那么小心,那麼認真,無關情慾,只透著萬分關心。

  他乾淨的衣襟下擺落在地面上,第一次沾滿塵土。汗水從他俊朗的臉頰淌下,沿著刀削般的下頜線滴落在沈連翹的衣服上,暈開點點深色。

  良久,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好似這才恢復了呼吸。

  「骨頭沒有斷,」孔佑的聲音溫和了些,「歇幾日就好了。」

  「謝謝東家。」沈連翹忍痛起身,向樹林的方向看了看。

  玉獅子無影無蹤,江流也不知去了哪裡。

  「那是死過人的馬,你不知道嗎?」

  見到沈連翹面露惋惜,孔佑緩緩道。

  「可是它便宜啊。」沈連翹咬唇道,「如果乖一些就好了。」

  雖然便宜,她也預支了不少月銀。

  孔佑緊繃的神情有些鬆動,怒氣散去,多了幾分悵然。

  她總是這樣,把銀子看得比命都重。

  不過那匹西域馬的確是不可多得的良駒,只要馴得好,就可以在緊要關頭救主人性命。

  孔佑輕擡右手,他那匹在不遠處踱步的黑馬便乖巧靠近。等它停步,韁繩的位置正好緊挨孔佑的手。

  「我不知道你買了那匹馬。」他溫聲道,似乎在解釋之前為何拒絕幫她馴馬。

  如果知道是玉獅子,他不會讓她帶著江流就出城胡來。

  「上馬吧。」

  孔佑擡起胳膊,示意要幫沈連翹上馬。

  「奴家不騎馬。」沈連翹搖頭道,「起碼今天,再也不沾馬了。」

  她還記得玉獅子的氣味,記得馬匹炙熱的身子,記得在馬上顛簸時的魂飛魄散。

  她現在看到馬匹靠近,腿就發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得過段日子才敢騎馬了。

  「再過一會兒,城門就鎖了。」

  孔佑看了看西沉的夕陽,提醒道。

  「奴家……跳回去吧。」

  沈連翹說著就往前跳去,單膝跳了好幾步,跳得離孔佑越來越遠,一次都沒有回頭看過。

  「隨便你吧。」

  孔佑踩著腳蹬利落地上馬,越過沈連翹,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沈連翹這才站在原地喘起氣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跳得太快,她崴傷的腳更疼了。

  沈連翹蹲下來,鼓勵自己的那隻腳。

  「你先別疼,等我回去,一定給你治。」

  絮絮叨叨間,突然又聽到馬蹄聲靠近,餘光見一片青色的衣襟出現。

  孔佑走回來,目光中是深深的無奈。

  他走到沈連翹身邊,轉過身,慢慢蹲下去。

  「上來。」孔佑道,「別廢話。」

  四周的景色依舊是晃動的,但晃動得很平穩,伴隨著孔佑的步伐,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沈連翹起初努力挺直腰,唯恐貼到他的背。

  但回城的路太遠了,遠到她放棄了矜持,整個人伏在孔佑身上,下巴抵著他的肩頭,不再硬撐。

  孔佑的黑馬跟在他們身後,馬蹄噠噠,向城門方向走去。

  「東家,」沈連翹忍不住問,「奴家重嗎?」

  孔佑的聲音仍然不瘟不火道:「比剛出生時重多了。」


  沈連翹偷偷笑了。

  他的確知道自己剛出生時的重量。

  那時候他只是個七歲的孩子,就已經抱著她躲避刺客了。

  他是除了生母外,這世上第一個對她好的人。

  或許自己應該乖一些,不要總惹他生氣。

  夏日黃昏的風有些柔軟,撩動她的頭髮,一點點落入孔佑脖頸間。

  他的腳步並沒有因為背著一個人,有片刻的凝滯和疲累。

  他們已經走到通往城門的官道上,周圍都是趕在關門前回城的百姓。

  許多人的目光落在沈連翹臉上。

  片刻的驚艷后,再打量背著她的人。

  「歇歇吧。」沈連翹有些拘束道,「或者可以給奴家借輛馬車。」

  「快到了。」孔佑只這麼答,胳膊箍著她的腿,向前看一眼。

  他們穿過城門,走過街巷,見到追逐著糖人車的孩童,見到在擺攤算卦的先生,見到抱著羅盤尋找「潛龍」的司天台官員,見到巡街的官兵,終於走到南街,走進孔宅。

  看門的門房見到孔佑背著沈連翹,大驚失色進去稟報。

  管家嚴君仆很快跑出來,推來一輛板車。

  孔佑把沈連翹放在板車上,沉聲道:「三里半。」

  什麼三里半?沈連翹疑惑地看著孔佑。

  他的衣服皺了,有些疲憊,平日束得整齊的頭髮也有些松,站在板車旁,神情卻很鄭重。

  「從外面到這裡,」孔佑道,「三里半,比當年他背你回來的距離,還要遠。」

  原來是這個。

  那晚在驛站,孔佑質疑她為什麼要費盡心力安葬養父。

  沈連翹提起養父曾經把割傷腿的她背回來,路程足有三里。

  所以他執意要把她背回來,是為了跟死去的沈家阿伯較勁兒嗎?

  東家這奇怪的勝負欲真是……

  孔佑說完這句話並沒有走。

  他看著沈連翹,似乎在等一個回答。

  沈連翹看看嚴管家,嚴管家也在等她怎麼答,並沒有把她拉回屋子的意思。

  沈連翹絞盡腦汁想了想,為了能早點躺回床上去,只好鄭重地點頭。

  「東家,」她認真道,「如果你……咳咳……不幸死了,我也會把你埋了。」

  嚴管家手中的車把瞬間落地。

  「咚」地一聲,車板向前傾斜,沈連翹差點栽在地上。

  她扶住車板,擡頭見嚴管家一副見鬼了的表情。

  青天白日說什麼埋人,這倆人出去一趟,到底發生了什麼?

  孔佑卻笑了。

  他眼中露出孩童才有的得意,似乎這一趟沒有白白受累。

  轉身從沈連翹身邊離開時,孔佑沉聲應道:「好,記得還要有葬禮。」

  「有,有,」沈連翹揉著腳踝,無奈地應下,「多找幾個吹喇叭的,辦得熱熱鬧鬧歡天喜地。」

  葬禮熱鬧可以,歡喜就有些過了。

  然而孔佑沒有再多說什麼。

  不知道這姑娘是不是在裝傻。

  他的意思其實很清楚。

  背一個人三里多,其實是很簡單的事。不要為了那些事,讓自己有太多心理負擔。

  對自己好一點,才能走得遠,活得久。

  因為傷了腳,孔佑不准沈連翹到金樓去。

  他每日都會寫幾十個字讓沈連翹認,順便教她一些生意經。

  比如如何看客人的衣著分辨他們的身份。

  王子穿什麼,大臣穿什麼,什麼質地,什麼顏色,他們的家眷喜歡什麼。

  也教她懂得什麼配飾民間是不能做的。

  比如鳳釵可以,但做鳳冠就會被抓走,還會擔一個僭越的罪名。

  沈連翹怕死,把這些事記得牢牢的。

  她的玉獅子已經被江流找回來,她也不敢騎,更不敢馴馬。不過聽說玉獅子被孔佑牽走,跟孔佑的黑馬養在了一起。


  足足歇了五日,在沈連翹展示了她能跑能跳以後,孔佑才放她到金樓去。

  不過她只賣出了幾樣東西,金樓里就衝進來十多個京兆府的捕快。

  「哪個是你們的掌柜?」為首的差官大聲叫道。

  沈連翹走過去,屈膝施禮。

  「奴家便是。」

  「有人舉告你謀殺欽差,」差官道,「跟我們走一趟吧。」

  謀殺欽差?

  沈連翹臉色慘白站立不穩,扶著櫃檯定了定神。

  你們確定是我謀殺欽差,不是這金樓的東家?

  或者,不是晉王劉禮?

  這黑鍋背得也太大太重了。

  「別磨蹭!」來人道,「想上鎖嗎?」

  「不磨蹭不磨蹭。」沈連翹走出來,扭頭看一眼金樓里的夥計。

  希望這些人快點去搬救兵。

  她可經不起拷打。

  對方烙鐵還沒有燒紅,她就會招認了。

  先招是東家更換門牌,再招是晉王劉禮指使。

  沈連翹心驚肉跳地跟在差官身後,走進京兆府,跪在京兆府大堂上。

  「下跪何人?」

  京兆府府尹明知故問。

  「草民沈連翹。」

  沈連翹磕了個頭,小心地往大堂上看了一眼。

  她看到京兆府府尹站著。

  公案後坐著一個人。

  那人眉梢微擡,面露驚訝看著沈連翹。

  「沈掌柜怎麼來了?」晉王劉禮道。

  完了。

  沈連翹想。

  查案的是犯案的,她這個無辜的只能背鍋了。

  註:漢朝以後,有條件的人家就會穿帶襠的褲子了。(有條件,是指能買來柔軟透氣的布料,一般是絲質的。因為自己家裡紡織的布料非常粗糙,會磨爛屁股。)因為這本書是架空,但取漢唐之風,所以我們默認除了沈大海穿開襠褲,其他人都有褲襠。就這麼定了。當然,沈大海的開襠褲外面也有一件外衣罩著呢,不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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