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找尋到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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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佑的動作很慢。

  他擡起手緩緩掀開車簾,像是掀開了相隔十六年的歲月。

  ——「江州良家來人了!」

  劉禮小小的腦袋從國子監教室外露出來,發現少師不在,樂顛顛地說。

  江州良家是前朝皇族,在長江流域勢力很大。

  饒是七歲皇子,也知道這是件大事。

  「你今日又逃課。」孔佑把毛筆放好,走到窗子邊。

  「來就來了,必然會仰我大周國威,跪地臣服萬歲。」

  他那時的一舉一動,總學著大人,儘量老成持重。

  「嘁,」劉禮卻對他的話不屑一顧,「臣服什麼啊?我可見了,良家族長英武不凡,還帶著懷孕的夫人。大家都說他肯來,是看太子殿下的面子。」

  太子殿下南巡時遇到良家族長,二人相交莫逆,這是一件皇族秘聞。

  劉禮抓緊窗沿,生怕自己掉下去,又忍不住一直說。

  雖然前言不搭後語,但孔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的父王,當朝太子,促成了良氏與朝廷的這次和談。

  「既然來了,就能談好。」孔佑道。

  「是,」劉禮也學著他故作老成,「大不了跟良氏結個親,把他們扣押在這裡,不准走了。」

  怎麼會不准走。

  不僅能走,還是太子殿下親自送走。

  只不過他們都不知道,那火焰滾滾的驛站,最終只有良家族長夫人和他,逃了出來。

  馬車的車窗比當年學堂的窗戶小了不少。

  孔佑向外看,劉禮往內看。

  十六年後,當年循規蹈矩的皇太孫改名換姓,而在窗外踮著腳說話的孩童,已是新帝親封,封號最為尊貴的晉王。

  劉禮眼中的震驚多一些。

  孔佑只有深不見底的漠然。

  雖然分別時他們都是七歲孩童,但孔佑並未掩飾自己說話的語氣和走路的姿態。

  那是從來不把劉禮當回事的倨傲。

  他們就這麼在人群中,在百姓中,在無數雙想要窺見真相的眼睛中,靜靜看著對方。

  許久,劉禮伸出手,遞過來一個瓷瓶。

  「不知閣下是否受傷,這是宮中的金瘡藥,還請收著。」

  孔佑沒有接那瓶藥。

  「小傷而已。」他拒絕道。

  馬車向前駛去,把怔立原地的劉禮撇在後面。

  追上馬車時,沈連翹沒忘了偷瞄一眼劉禮。

  不知為何,她覺得這個人有點面熟。

  百姓們也在看,並且交頭接耳地稱讚著。

  「殿下寬厚,實乃大周之福啊。」

  「殿下仁心,理當受陛下器重。」

  沈連翹小步快走,慢慢追上江流,跟他閒話。

  「那就是晉王殿下啊。」她道。

  「是啊。」江流卻不似她這般激動,語氣平淡。

  「是以後的皇帝嗎?」她又問。

  江流撇嘴道:「誰知道呢?」

  馬車在此時停下,下車的孔佑轉過身,看著沈連翹。

  「不是。」他冷冷道。

  「什麼不是?」沈連翹一頭霧水。

  嚴管家已經跳下馬車,把韁繩拴好,笑著打斷了他們的話。

  「小姐家到了,進去吧。」

  看大門的制式,這應該是某位官員的府邸。

  沈連翹擡頭看看,只覺得門好高,門欄也高。

  主家姓林,已經迎候在門外。

  男女均四十來歲,相貌和善。

  嚴管家捧上禮物,對方並未推讓。

  「一切尚未確定,屋內說吧。」林老爺道。

  孔佑躬身施禮,隨主家步入前廳。

  沈連翹和江流在大廳外等著,隱隱聽見裡面的聲音。

  「十年前本官調任京都,帶著一家老小,都遷了過來。」林老爺的聲音很和善。


  沈連翹明白東家前幾日為什麼沒找到了。

  人家搬家了。

  那這樣就可以接到小姐回去了。

  可廳內卻又傳來孔佑的聲音。

  「煩請林老爺,給小生看看那口箱子。」

  還要看箱子啊?

  屋裡安靜一刻,林老爺道:「如何?」

  「叨擾到林老爺了,」孔佑道,「可惜不是。」

  「竟然不是嗎?」林老爺似乎有些不甘。

  這時忽然聽到屏風挪動的聲音,「嗵嗵」腳步聲響,一個身穿嫣紅裙裳的女子捂著臉跑出前廳。

  看樣子是藏在屏風後看,這會兒忍不住哭了。

  「小生魯莽,還請林老爺勿怪。」

  孔佑渾然未見一般,在廳內起身施禮。

  「是小女頑劣。」林老爺親自送孔佑出來,嘆息道,「陶陶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想見到家人。叫公子笑話了。」

  「豈敢。」

  孔佑溫聲道。

  回程的路上,一行人都有些沉默。

  出門接小姐,小姐沒接到,東家還受了傷。

  但孔佑進府下車時,神情仍舊沒什麼變化。

  他甚至溫聲對嚴管家道:「不必送金瘡藥了。」

  嚴管家應聲,過了一會兒,差沈連翹送午飯。

  孔佑在書房安靜地站著。

  沈連翹把餐食一樣樣擺好,放上竹筷,小心看了孔佑一眼。

  他手裡握著書,卻很久未翻一頁。

  受傷的左手未經包紮,隨意垂在身側。

  沈連翹想起他為何受傷,不由轉身出去,拿了金瘡藥和紗布過來。

  沒有問過對方是否應允,她便半跪下來,為他包紮傷口。

  孔佑的手動了動,這才低頭,看向沈連翹。

  「你那時為什麼不躲?」他問。

  沈連翹把藥粉塗抹在他的手心,低聲道:「躲不開。」

  「你是怕傷到別人。」孔佑拆穿了她的謊話。

  「多謝東家搭救。」沈連翹道。

  鞭痕並未撕開太大的傷口,卻在他手心留下一片瘀青。她心中感動,卻不知該做些什麼。

  如果能幫東家找到小姐就好了。

  孔佑清俊的臉頰浮現淡淡的戾氣,手指微握,寒聲道:「不要這樣。」

  似乎一瞬間,他褪去了和善的面容,看著面前稚嫩的姑娘,勸告道:「不要管別人的死活。那樣子,不值得。」

  沈連翹微驚擡頭,正碰到孔佑慍怒的視線。

  他常常是和煦的、溫雅的、對下人寬容大度的。

  可此時的他像是卸下了什麼偽裝,變成真正的他。

  讓人膽寒,滿含怨憤的他。

  「那東家你,又為何救了我呢?」

  沈連翹站起身,看著他道。

  她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閃動,似乎很脆弱,眼中卻是不可撼動的光。

  「東家救了我,說不定會惹怒衛士。既為商戶,該知道不管生意做多大,都是官家更厲害。更何況晉王也在那裡。」

  被抄家的人還少嗎?

  朝廷很喜歡用這種方法填充國庫。

  「你不懂,」孔佑忽然恢復笑容,走到几案後坐下,「今日我就是要同晉王見面,嚇一嚇他。」

  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轉換讓沈連翹有些疑惑。

  「嚇他?」

  「嗯,」孔佑嘗了一口魚燴,咀嚼下咽,笑道,「應該是嚇到了。」

  晉王劉禮,住在宮外王府。

  作為皇帝最信任、大臣最敬重的皇子,他對自己要求很嚴格。

  王府中沒有樂伶,平日也從不去勾欄閒逛,夜裡早早回來安寢,卯時準時上朝。

  可這一晚,他卻在黑暗的寢殿坐至天亮。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他也從不在思考時自言自語。

  待窗外清淺的晨曦驅散殿內暗色,他緩緩起身。

  淨面、沐浴、束髮、著衣。

  雖然穿著常服,他卻比面見皇帝時還要用心。

  腰間的墜飾更是挑選許久,才選了一塊白色的玉玦。

  晉王出門時,沒忘了給他的寵物——一隻白色的兔子餵乾草。

  「本王要出去一趟,」他的手指輕輕撫摸白兔柔軟的皮毛,「兄長回來了,本王要接他跟家人團聚。」

  兔子默默吃著草,不發一言。

  晉王劉禮大步流星向外走去,他俊朗的面容迎著朝霞,帶著幾分身為王者的霸氣。

  腰間的佩劍閃耀灼目,把他襯出幾分雄姿。

  馬車就在王府中候著,他卻翻身上馬。

  昨日已經讓人查過,那輛馬車是孔府的。

  南街孔府。

  晉王揚鞭而去。

  隔了十六年,該來的,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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