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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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手中拿著一條乾淨的白布,她面前是懵懂擡頭,乖巧的孩子。

  李北辰八歲多了,個子已經長到葉嬌肩膀那麼高。

  他乖巧地看著她,臉上甚至還有一絲羞怯和依賴。

  然而身後的聲音,像催命的鬼。

  葉嬌猛然轉身,看到破舊的門框遮擋住李璋半個身子。他站在門外,像要進門,卻因為葉嬌轉身,又停下腳步。

  李璋不是怕死嗎?怎麼敢跑到這裡來?還是他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要自己來查證?

  「太子殿下。」心中如亂麻攪成一團,葉嬌沒有想到該如何回答,只好淡淡應了一聲,對太子簡單施禮。

  李璋神色緊繃,眼中卻划過一絲笑容。

  「因為他是你父親的徒弟?」李璋邁步進來,看向葉嬌身後。

  她身後站著一個髒兮兮的孩子,那孩子垂著頭,誠惶誠恐。靠牆的位置放著床,王遷山躺在那裡,形容枯槁、微微咳嗽。蜷縮著身體,按住肚子。

  看到王遷山,李璋沒有繼續往裡進。

  他的腳步凝固在原地,認真地詢問葉嬌:「你對誰都這麼好嗎?」

  語氣中有些責備和不解。

  為了一個小道士,跑到劍南道這種地方來,難不成是活菩薩嗎?

  「是,」葉嬌道,「就算是阿貓阿狗,我都想給口飯吃。」

  她說著轉身,身子仍擋著李北辰,背對李璋,認真地給李北辰纏裹臉頰。

  裝作若無其事,裝作呼吸平穩,裝作眼前這個人,也不過是她好心撿來的髒孩子。

  纏住一隻眼睛,纏住臉頰,只在鼻子下面露出一條縫隙,又拍拍他的肩膀,轉頭呼喚外面的人。

  「青峰——給這個小髒狗洗乾淨!臭死了!」葉嬌說著推了李北辰一下,當著李璋的面,把李北辰推出房間。

  自始至終,李璋都不屑於看李北辰一眼。

  他的視線在葉嬌臉上,在她明亮的眼睛和挺拔的鼻樑上,在她蹙眉或者嫌棄的一顰一笑間。

  屋內少了一個人,不知為何,卻更加逼仄。

  李璋向內葉嬌向外,前後並排站在一起,氣氛詭異令人不安。

  葉嬌感覺自己的肌膚起了一層疙瘩,距離李璋近的那邊,幾乎像被雷電擊中般麻木。

  李璋道:「既已找到他,醫官會為他治療,你可以跟本宮走了。」

  「我哪兒也不去,」葉嬌乾脆地拒絕,「太子殿下倒是不該私闖民宅。」

  「民宅?」李璋啞聲笑了,擡袖展臂看看左右,嘲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宮奉命平息瘟疫,當赴湯蹈火、捨身為民,哪裡不能進?哪裡能稱得上私宅?」

  葉嬌向他看過去。

  這人真是卑鄙無恥臉皮厚。

  他來劍南道,純粹是因為誣陷葉長庚和李策的事被皇帝發現,自保求生、沽名釣譽而已。

  大唐的這位皇太子殿下,從小到大什麼都不缺,只缺良心。

  「殿下的意思,」葉嬌反唇相譏,「是要留在這裡照顧王遷山,寸步不離、端屎端尿嗎?」

  「你……」李璋一時氣結。

  端屎端尿?她說話一直這麼粗俗嗎?

  是,她不只說話粗俗,她做事也不文雅。

  葉嬌繼續道:「你若真能那樣,我倒要給父皇上表,誇誇你在劍南道的功德。屎盆子呢?」她說著就左看右看,尋找起來,然而卻一不留神,手腕被人握住。

  李璋抓住葉嬌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居高臨下盯著她的眼睛,厲聲道:「閉嘴!」

  葉嬌的確不再說話,因為她擡手拔劍,「噌」地一聲向後高舉,只要斬下,就可以砍斷李璋一條胳膊。

  「放開!」她的聲音比李璋更惱怒,「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他們僵持許久。

  李璋能從空氣中聞到葉嬌的氣息,那味道像是洛陽城裡的牡丹,香味雖不濃重,卻沁人心脾。他們離得很近,她頭上插著一支步搖,垂墜的珍珠一下下碰觸他的手指。

  有些癢,也讓人心煩意亂。

  是林奉御打斷了僵持的二人。


  「太子殿下,」他仿佛沒有看到屋內的場面,在屋門口躬身施禮道,「屋內有病患,請殿下愛惜身體。」

  李璋冷笑一聲,對林奉御道:「你們到這裡已有月余,只見死人,未見好轉。如今劍南道刮的風裡,都有死人的頭髮。本宮給你十日,若再無新藥,你以死謝罪吧。」

  林奉御跪地叩首。

  李璋轉向葉嬌道:「本宮就留在這裡,什麼時候王遷山好了,你就給我離開劍南道!」

  他待在對面衛士的值房裡。

  青峰前來回稟,說李璋時不時地,就要向這邊看上一眼。

  葉嬌點頭道:「一切小心。」

  她洗完手腕,慢慢平息心情,才詢問王遷山:「你為什麼跑到劍南道來了?」

  「藥材……」王遷山說話斷斷續續,「師父讓我來找藥。」

  「什麼藥?」葉嬌心神微動。

  「羌活。」王遷山說著,從衣袖中掏出一個布袋,布袋打開,露出裡面像樹根切片一樣的藥,「這藥難聞得很,主產於……咳咳……劍南道西部和吐蕃。說是藥,其實也是毒。傷陰耗血、用後易頭暈嘔吐。」

  葉嬌接過那些草藥。

  她了解自己的父親。

  葉羲心思深沉,不會無緣無故,讓人來劍南道找毒藥。

  「有些毒藥也是解藥,這不會是治療瘟疫的吧?」葉嬌聞了聞藥的味道。

  「不會吧?」王遷山無力搖頭,虛弱道,「師父讓我來的時候,還……還沒聽說瘟疫呢……如果,如果是治病的,能不能先讓貧道吃了?你別跑啊……換錢也成。」

  葉嬌已經飛跑出去,找林奉御商量。

  王遷山的肚子咕嚕嚕響,疼痛讓他說不下去。他四肢並用,爬著要去門外,青峰擡手就把他橫抱起來,道:「走吧道長,卑職送你去茅廁。」

  王遷山感覺自己像個嬰兒,在青峰的懷裡晃來晃去。他忍不住想落淚,吸了吸鼻子。

  「青峰,你是叫青峰吧,」王遷山道,「貧道給你加一個功德。」

  「道長客氣了。」青峰笑了。

  「那等……等貧道成仙的時候,帶上你。」

  「求道長放過卑職!」

  剎那間,青峰面色蒼白四肢無力,差點把王遷山丟進茅廁。

  人間很好,他可不想成仙。

  「可以試試。」林奉御拿著藥,忍不住翻了翻醫書,「羌活主要善於解表退熱,也治療頭痛風濕。但是如果用量錯了,便是毒藥。」

  葉嬌往藥灶里添了根柴,道:「我聽說許多藥材都有毒性,也聽說就連毒藥砒霜,也能止咳平喘、蝕瘡去腐,可以治病。許多藥方都是試出來的,不如請奉御大人也試試這個。」

  「楚王妃有所不知,」林奉御苦笑道,「祛風解表的藥,一般要和調理肺氣的藥一起用。這調理肺氣嘛,首選……」

  「首選人參。」葉嬌打斷他,道,「你要多少?」

  「眼下不需要太多,」林奉御道,「可一旦方劑管用,人參價高,這感染疫病的幾十萬百姓……」

  「好說。」葉嬌一臉輕鬆。

  林奉御道:「難道楚王妃又要自掏腰包?」

  「有聖上呢!」葉嬌笑了,「你儘管放心。」

  今年秋日多雨,初冬反而沒有降雪。

  六皇子李璨圍著一條紫色貂裘領披風,在庭院中停下腳步。

  廊下安放著一口水缸,讓他想起那日的事。

  不知林鏡跑哪兒去了。

  聽說出了城,他的人一路跟蹤,遇到楚王府的人也在跟,便只能退回來,以免發生衝突。

  也不知道那個小朋友跑哪兒去了。

  想起他,李璨心中便五味雜陳。

  近日有太多事脫離掌控。

  比如太子賣官的事快要被崔玉路查出。

  又比如,鹽鐵轉運使從安國公府的貨船上,查出了生鐵。

  李璨問過,這不是太子的手筆。

  怎麼想的啊?敢運那種東西?生鐵,輕則因為私自販運被抄家,重則被懷疑謀反,那便是滅族。

  李璨覺得,除了他和李策以外,還有什麼力量,參與到京都的爭鬥里來。

  院外傳來腳步聲,隨從急匆匆跑來,單膝跪地。

  「稟殿下,安國公府的貨船已停泊在蒲州渡口,楚王帶人過去了。」

  「備馬。」李璨修長的身影在白牆上掠過,像一隻飛雁。

  「去的人很多,」隨從跟著李璨,邊走邊道,「安國公府也去了人,聽說是那位掌柜大小姐。刑部官員不讓她靠近,讓武候把她拘捕。白羨魚不知道發什麼瘋,正跟刑部的人鬧呢。」

  「白羨魚?」李璨笑著搖頭,「他不是發瘋,他是心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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