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戰場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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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樹葉落下的動靜,都會讓楚國將軍項燕猛然擡頭。

  他像一根繃緊的弦,任何風吹草動,都引得弦音陣陣。

  十日內,項燕帶領軍將挖陷馬坑,埋火油,只等著雍軍進入壽春城外,便可讓他們葬身火海。

  那些火油,是羋負芻自大梁城外鎩羽歸來,便積攢多年,準備給雍軍的禮物。

  是他為了克制雍軍的驍勇善戰,想出的辦法。

  壽春城外已沒有一條可以讓大軍正常通行的路。

  楚國都城如孤島,也如誘餌。

  終於,遠處傳來斥候回稟消息的聲音。

  項燕起身。

  他似乎已經看到靠近的雍軍,也看到沖天火起。

  終於來了!

  姜禾記得,一開始,她是在隊伍最前面的。

  後來,她同龍陽君一起一面指揮戰鬥,一面帶領兵馬向北撤退,想要與蒙恬會合。

  再後來,她就突然在數千兵馬的正中了。

  原來他們已經遠離天湖,四面八方都是楚軍,而魏軍無人逃竄。

  像是下意識的舉動,他們把姜禾護在了正中間。

  姜禾看著在最前面拼殺的龍陽君,喊他快帶大家走。

  龍陽君根本沒有理睬她。

  他只拒絕一次。一次,就夠了。

  說起來,他們也算認識了好些年的故人。但若因那點滴情意,便捨身相護,姜禾覺得他的付出有些重了。

  但龍陽君說:「我不是為你,我為先帝。」

  這是先帝的百姓,先帝的兵馬。

  那這些士兵,是為了什麼呢?

  姜禾感覺到四周都是滾燙的氣息,是熱血男兒的氣息。

  她這個謀士,這個要帶魏軍報仇雪恨,得一線生機的謀士,竟成了魏軍要保護的人。

  「殿下請下馬。」有人這麼說,「您在高處,易引來弩箭。」

  「快為殿下立盾!」

  其實他們的盾牌也只剩下兩面。

  而且輕騎軍的盾牌很小,並不像刀盾手那樣,立起的盾可以遮擋整個身子。

  所以有盾的,擋在姜禾前面。

  沒有盾的,拿自己的身體當作盾牌。

  「你們快逃吧。」姜禾道,「楚軍只是為了抓住我罷了,他們會放你們走的。」

  「那怎麼行?」一名距離姜禾很近的普通士兵道,「殿下帶我們求生,我們就不能讓殿下死!」

  是要同生共死嗎?

  可惜了這麼好的兵馬,這麼好的人。

  遠處,楚軍踏過屍體衝殺而來。

  姜禾卻忽然沒有了懼意。

  原來身在戰場之上,與子同袍奮力殺敵,是這種感受。

  身染污穢寸步難行,於千萬死亡中,以殺止殺,求一線生機。

  她忽然明白,當年魏忌身處戰場時,為何會心痛到妥協。

  不知過了多久,姜禾手中弩箭用盡,楚軍已離得很近,近到時不時,便有人衝殺到姜禾面前,揚刀砍來。

  遲遲聽不到援軍到來的消息。

  反而楚軍那邊,再一次殺聲震天。

  不過……那喊殺的聲音,卻似乎不是楚人。

  那是她熟悉的聲音。

  為國征戰不死不休,高亢又勇猛;為搶軍功砍頭如割菜,喧囂又驕傲。

  姜禾擡起頭,在盾牌的縫隙間,看到身披戰袍的雍國軍隊殺入楚軍陣中。

  雍軍來了!

  她情不自禁移開面前遮擋的盾牌,看到最前面那個灼目的男人。

  他身披黑色戰甲,手持玄青長刀,一雙眼寒光四射,劍眉緊蹙、薄唇微張。他在人群中搜尋著,直到看見最裡面的姜禾。

  姜禾怔怔站著,看著好似從天而降的趙政。

  蒙恬並未送消息出去,他怎麼來了?

  而趙政看著姜禾,眼中好似憤怒又好似眷戀,突然縱馬疾馳,向她奔來。


  他的馬快得像天馬,他跳下馬的樣子,也好像投崖般不顧一切。

  護著姜禾的魏軍並不認得趙政,他們站在姜禾面前,雖然已破衣爛衫,雖然刀鈍箭斷,卻縱死不退。

  「滾開!」趙政道。

  「除非我們死。」他們說。

  遠處的龍陽君看著這一幕,唇角微勾笑了。他很喜歡看趙政吃癟的樣子,如果可以,最好每天看一次。

  「散開吧,」姜禾拍了拍距離她最近士兵的肩膀,按下他的刀,「這是雍國陛下,從今往後,你們要聽他調令了。」

  誰要調令這些魏軍?

  別以為這麼塞給孤,孤就要了。

  趙政不說話,他神情森冷地看著姜禾。

  他們已經有半年未曾見過,這女人對別人心軟,對他偏偏心狠手辣。

  他不怪她用雍國的金餅,養魏國的軍隊。

  他也不怪她半年不回雍國,把孩子丟給自己。

  但他惱她竟然把她自己置於生死絕境。

  如果雍軍不來,她就死了嗎?

  又一次,為了魏國人,險些死了!

  不想原諒她。

  然而不遠處的女人,卻已經向他奔來。

  她跑得很快,裹挾著炙熱的風,厚顏無恥地,撞入趙政的懷抱。

  帶著鮮血的腥咸,帶著獨特的皂角和竹葉的清香,帶著火熱的體溫,額頭貼著他的肩膀,薄肩鑽入他的臂膀下,把他抱了個結實。

  雍國王后在千軍萬馬廝殺的戰場,抱住她的夫君,擡頭笑了。

  「陛下,」姜禾柔聲道,「謝謝你來救我。我還以為自己要死了。」

  她神情感激又狡黠,話說到一半,已經淚水漣漣委屈極了。

  好氣!

  但是又全無辦法。

  可她那麼軟,那麼暖,又笑又哭的樣子又那麼勾人。

  趙政用蠻力攬起姜禾的腰,帶著向上拔高的力,把姜禾幾乎帶離地面。

  然後他低下頭,重重吻在她唇上。

  在千萬人之中,在羽箭擦著頭髮飛過的戰場,在生死攸關的境地,在半年後的重逢之時。

  這個吻霸道又綿長。

  他的力量排山倒海般,撬開貝齒攻城略地,直到把她吻得幾乎窒息,方才狠狠離開。

  遠處準備瞧趙政笑話的龍陽君扭過頭去,揉了揉眼睛。

  「別看了,別看了!」

  他忍不住呵斥士兵:「不要命了嗎?」

  那似乎時光停滯般的戰場,方才繼續陷入衝殺的鼎沸中。

  姜禾臉頰紅紅的,眼睛始終看著趙政。

  「陛下不氣了?」她問。

  趙政悶哼一聲。

  「臣妾正要讓蒙恬去示警,楚國兵馬只來了一點點,壽春城外肯定有埋伏。」

  「知道他有埋伏,」趙政神情依舊生硬道,「陷馬坑,火油。」

  姜禾這才想起,羋負芻的身邊,有很多朝臣都是雍國養起的蛀蟲。有什麼事能逃出趙政的眼睛呢?

  「厲害啊。」她晃著趙政的身子誇獎,「怪不得在魏國時,陛下就獨自給蒙恬下令,繞開臣妾了。」

  怎麼聽著這誇獎是指責呢?

  趙政頓時有些心虛。

  「那個……咳咳,孤後來……」

  「你後來又寫了信,我知道。」

  姜禾把頭埋在趙政懷裡問:「可這仗什麼時候打完啊,我好想家。」

  看來她也不氣自己了啊。

  想家好,想家就是想自己。

  趙政神情鬆動,把她往外推了推。

  「成什麼樣子?」

  姜禾反而把他貼得更緊:「我不在這些日子,陛下有沒有納妃?有沒有鬼混,有沒有……」

  她的囉嗦被趙政又一次的吻打斷。

  這一次他吻得清淺又溫情。

  「阿禾回去看看,便知道了。」


  而此時,終於傳來蒙恬的聲音。

  「殿下,微臣來遲了——」

  然後他的聲音忽然卡在喉嚨里,年輕的將軍從馬上踉蹌跌下,跪在地上道:「陛……陛下!微臣不知陛下到來,微臣……」

  後面的話似乎不必說了,因為沒人聽。

  暮色時分,戰事才結束。

  那些被姜禾引來的楚軍,死一半,傷一小半,餘下的棄刀投降,任雍軍捆綁。

  而魏軍同樣傷亡嚴重。

  姜禾帶來的三十萬軍,到此時,僅剩下二十萬了。

  雍軍的醫官很多,他們穿梭在魏軍中,送上魏軍緊缺的金瘡藥,幫忙包紮傷口。

  「壞了。」姜禾看著幾位前來稟報的將領,神情焦慮。

  趙政微微偏頭,看著自己的妻子。

  又要演戲了嗎?

  果然,姜禾輕輕跺腳道:「魏軍今日又是沼澤又是水戰,衣服要麼破爛要麼濕透。但營地被燒,沒有衣服戰甲更換了。」

  趙政看向龍陽君,冷哼一聲。

  龍陽君同樣哼了一聲。

  姜禾已經走到他們兩個中間,問趙政道:「陛下帶衣服來了嗎?」

  她當然不是問趙政的衣服。

  誰敢穿他的衣服啊。

  她問的是,雍軍的戰袍,雍軍的鎧甲。

  與子同袍的「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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