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為了什麼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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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歲多的孩子哪會說什麼話,但宗郡卻在乎這孩子的每一個發音,試圖從他模糊不清的呼喊中,明白自己該應諾下什麼命令。

  不管那命令是什麼,他都會一如既往,用性命履行。

  他的主人曾經是趙政,後來是姜禾,再後來,是眼前這還不懂得說話的孩子。

  夏季臨近傍晚的日光不那麼熱,偶爾有馨香的柔風穿透他們的衣衫。

  宗郡在趙謙的拉扯下跪行一步,因為距離更近,孩子的胳膊從他的臉上滑過,雙手摩挲著,摟住了宗郡的脖子。

  宗郡感覺到他細膩的肌膚,他柔軟的身體,他口中的奶腥氣。

  「啊嗚……」趙謙喚著,鑽進了宗郡懷裡。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沒有人回答宗郡的詢問。

  「阿謙在喚你阿翁呢。」

  柔和的聲音響起,宗郡猛然擡頭,看到姜禾從石榴樹後緩步而出,神情含笑。

  「殿下——」

  他侷促地低頭施禮,可因為脖子被趙謙摟著,動作很僵硬。

  「你抱著他吧。」姜禾道。

  「是啊,」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采菱也道,「都說了要保護小殿下,離得那麼遠,怎麼保護?」

  鄭靈也叉腰喊:「宗管事不管他,我可要欺負他了。」

  「你敢!」宗郡的手下意識便護住趙謙的後背,惹得大家笑起來。

  在一片歡快的氣氛中,宗郡埋頭抹去淚水,抱著趙謙站起身。

  「好了,」姜禾道,「齊國太遠回不去,今日就待家裡半日。這裡有父母親的靈位,也請他們見見小阿謙。」

  「諾。」

  眾人應聲,各自離開忙碌。

  王后殿下要在家裡用飯,要做的事可太多了。

  也不知是不是多心,自從姜禾說完這一句,宗郡感覺有一縷柔風繞著小公子輕輕吹拂,過許久,才緩緩離開。

  他追隨那縷風的方向看過去,見石榴花紅得璀璨,輕輕搖晃。

  石榴多子多福。

  他的小殿下,也會長命百歲、福滿子多。

  回到齊國已經有幾個月,魏子佩總算得了些空閒。

  一開始是鄭重的祭祖,齊國王室宗親全部出席,陣仗大得如同新王登基。

  作為這一場祭祖中最重要的角色之一,魏子佩不敢懈怠,一舉一動恪守禮儀。生怕說錯一句,走錯一步,讓姜賁跟著難堪。

  再後來是公子成婚的宴請。

  因為之前的婚禮是在雍國辦的,如今回來,差不多又按照齊國的辦了一次。自然舉國同慶,臨淄城熱鬧很久。

  再後來入住公子府,姜賁把府中內務交給魏子佩。

  好在之前在魏國時,公主府也是由她親自打理。不過雖然上手很快,等魏子佩理清府中雜事,又已經過了兩個多月。

  這時聽說雍國大舉進犯楚國,戰事僵持不下。

  魏子佩不養門客,手底下也沒有為她傳遞軍情的兵士斥候。

  或許是刻意避著,她也不向姜賁打聽消息。

  這一日聽前來拜訪的宗親提起雍國同楚國的戰爭,魏子佩驚訝之下,忍不住同姜賁聊起來。

  「姐姐打楚國了。」她眼中的光亮有些灼目。

  原本以為雍國會先打魏國,好把之前打下的趙國與魏國連在一起,南北暢通。

  沒想到先打楚國,她自然開心起來。

  「是。」姜賁脫下朝服,跪坐下來給自己斟茶。

  「那是不是……」魏子佩走近他,跪在他的對面。

  姜賁的頭垂著,直到喝完了一整盞茶,也沒有擡。

  「不是,」他的聲音有些低沉,緩緩擡頭,視線躲閃著,落在魏子佩臉上,「打楚國,是為了打魏國。」

  笑容從魏子佩臉上散去,她搖頭道:「你怎麼知道?」

  殿內的冰鼎里盛放著巨大的冰塊,姜賁還是覺得有些熱。

  「因為『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姜賁放下茶盞,聲音沉沉。

  「是《孫武兵法》嗎?」魏子佩問。


  「是。」

  「什麼意思?」

  姜賁不由得一笑,握住了魏子佩的手。

  「意思是說:『勝利的軍隊之所以常勝,是因為在挑戰前,要製造能夠勝利的態勢。而失敗的,才會貿然出戰,求一個僥倖的勝利。』雍國打楚國,就是在為下一步進攻魏國,做好準備。」

  魏子佩的手有些涼。

  她的雙肩因為緊張而微聳,呼吸也急促起來。

  「我要告訴兄長。」

  魏子佩看著姜賁,似乎想得到對方的同意。

  「兄長他知道。」姜賁道,「上個月,原本駐守在黃河以北的魏軍便已經調回南境。如今雍國雖然在打楚國,你的母國卻已經在運糧調兵,做好準備了。」

  那這樣的話,姐姐還能贏嗎?

  魏子佩心底希望魏國贏。

  贏了,她的族人和百姓,才能平安。

  她覺得姜賁,或許也希望魏國贏。

  畢竟如果雍國打垮魏國,下一個,便是緊鄰魏國的齊國吧?

  就算因為同雍國王后的關係,他們能夠免死。

  但到底是亡國之境。

  「公子,」魏子佩挪坐到姜賁身邊,靠在他的肩頭,輕聲問,「如果雍國打到齊國來,我們怎麼辦?」

  殿內長久沒有聲音。

  只聽到炙熱的風吹進來,瞬間又變涼,扑打著窗欞逃散。

  「子佩,」許久後,姜賁的聲音才像是歲月盡頭的哀嘆,淡淡傾訴,「很久以前我問過姐姐,齊國若變法圖強、改編操練軍隊,是否能復興強大,屹立百年。姐姐說,晚了。」

  晚了,就不做了嗎?

  晚了,就要放棄嗎?

  魏子佩有些疑惑。

  這不像是她喜歡的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不會認輸,也不妥協。

  「子佩,」姜賁擡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唇角含笑,「我真的累極了。我們才十幾歲而已,但這十幾年來,燕國打過齊國,魏國也打過齊國,齊國打過楚國,雍國打過趙、韓、楚,楚國呢,除了燕國,把我們打過一整遍。」

  殿內很安靜,連吹進來的風,都似乎難過地退出去。

  是啊,打過那麼多仗呢。幾乎每一年都在打。朝廷徵收的賦稅,也有一多半用來打仗。

  所以不管是哪個國家,都有遍地餓殍的時候。

  她曾親自去賑災,去撫慰百姓,親眼見過易子而食那樣的事。

  姜賁沉聲道:「或許打來打去,我們都忘了,五百年前周王朝時,我們不過是分封出的諸侯而已。那如今這些征戰,到底是為了自己的家族可以永保王位、尸位素餐,還是為了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呢?」

  到底是為了什麼?為百姓而戰,還是為自己的利益?

  魏子佩神情震動,許久沒有回答。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

  也從來不知道,姜賁會想這些。

  這個男人在她心中的形象,一瞬間高大如山。

  那座齊國的,泰山。

  沉穩堅實、可破迷障。

  「子佩,」姜賁最後道,「所以很久以前,我已經做過選擇。」

  雖然那時候姜禾還不是雍國的王后。

  那時候他對趙政,也只有畏懼而已。

  「兄長不該生在魏國的。」

  姜賁轉頭親吻魏子佩的頭髮,無奈地深深嘆息。

  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旗幟下萬軍林立。

  「二十七座!」

  雍國將軍蒙恬展開輿圖,在剛剛攻破的城池上畫了一個圈。

  然後他仔細數了一遍,把所有的圈連在一起,笑了。

  他們緊貼著雍國、楚國和魏國的邊境,打下二十七座城池。這些城池的位置和大小,都跟王后之前分析的一模一樣。

  看來圖很好,兵很好,王后,也很好。

  可惜不能跟王后一起飲酒,那就等打下魏國,吃一口王后賞的烈酒吧!


  蒙恬端坐馬上,看著遠處的魏國,心中發癢。

  聽說魏國公子魏忌機敏異常,幾通天道。

  那就看看是他夠聰明,還是雍國的兵馬,夠勇猛。

  王后帶著小公子歸家,傍晚時分,國君親自出宮來接。

  郎中令軍浩浩蕩蕩護衛兩側,姜禾抱著趙謙出來,趙政連忙接住。

  他抱孩子的樣子很嫻熟,見小公子睡了,聲音也低沉下來。

  馬車晃晃悠悠往宮城的方向去。

  趙政忽然問道:「你今日出來,是因為心情不好嗎?」

  「沒有。」姜禾似乎有些累,輕輕靠在趙政肩頭。

  「孤還以為,你是看了邸報,知道蒙恬已經完成清側任務。」

  雍國國君眼眸微擡,目色中點點沉重。

  清側,是指打掉楚國二十七座城,讓雍國不至於腹背受敵。

  清側完,就要進攻魏國了。

  姜禾道:「是該進攻魏國了。」

  「要不然,」趙政輕聲勸道,「這之後的軍情,你就不要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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