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唇亡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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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古至今,只要拿了不屬於自己的好處,就要交出對方覬覦的東西。

  或者是權力尊嚴,或者是生命安寧。

  倘若一個群體中都是這樣利慾薰心的人,那麼偶爾有固守本心的,也無法挽救滑向深淵的命運。

  楚國將軍項燕跪在殿中,與數十位大臣已經吵了很久。

  「微臣以為陛下阻擊雍國的決定是英明正確的,微臣願意親率大軍趕往北地,務必固守國境,不丟一城一池。」

  項燕神情激昂,不屈不撓。

  「項將軍此言差矣,」有朝臣道,「雍國擺明了是要借道吞併魏國,我楚國大可以坐山觀虎鬥,待他們兩敗俱傷,再北上奪城。」

  到手後就可以趁亂,在魏國得些好處。

  雍國大戰之下疲憊,說不定還能瓜分不少。

  「微臣也以為,為了幾個可有可無的小城,勞動大軍北上,得不償失。」

  「微臣以為,楚軍可後退百里觀戰,看雍國是向東推移,還是向南。」

  向東,則目標直指魏國,向南,則對楚國不利。

  「微臣附議。」

  「臣附議。」

  「臣等附議。」

  ……

  大殿上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項燕感覺自己像是立在灌木叢中的枯竹。

  雖然挺拔堅硬,卻無法支撐出一片天地。

  他擡頭看向楚國國君羋負芻,把最後一絲希望放在國君身上。

  羋負芻原本也是準備一力抵抗的,為此迅速讓駐守北境的軍隊集結,十萬大軍攔住雍國。

  但聽此時大臣們的判斷,似乎跟自己之前想的一樣,雍國會先打魏國?

  如果是這樣,他的那些離間趙政姜禾的謀略,就能派上用場了。

  羋負芻沉默一瞬,安撫道:「項將軍不要著急,就聽幾位大臣的意見,再等等。」

  「可是,」項燕力諫道,「即便雍國是為了借道而已,但等他滅亡魏國,南北勾連變得鐵桶一般,倒不如趁現在出兵攻伐。」

  「此時出兵,」羋負芻笑起來,「倒要讓魏國、燕國和齊國得了好處嗎?」

  他最喜歡看別人遭殃。

  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呢?

  項燕還要再說,卻見國君已經起身。

  「就這麼定了。」他的神情里透著愉快,「傳旨,退兵百里,嚴陣以待。」

  抗旨不遵是為謀逆,項燕忠君愛國,只能應諾。

  「楚國退了!」

  得到消息的魏忌,立在殿內擡手扶額。

  「真是奇怪,」朝臣道,「我等已把雍國入侵楚國的詳細軍情透露給楚國,楚國竟然退兵了!」

  這些日子,手持魏忌親筆書信的魏國常駐使臣,也沒少去面見羋負芻。

  在書信中,魏忌把雍國的將帥軍情,甚至是排兵布陣的方法手段盡數告知。當然,也暗示過如果魏國被雍國攻克,下一個,便是楚國。

  可羋負芻退了。

  這便無法把楚國拖入戰事,也加快了雍國圍堵魏國的時間。

  他們,難道就不懂唇亡齒寒的道理嗎?

  「他們是想看鷸蚌相爭,得漁翁之利。」

  魏忌神情淡漠,似乎已經接受這件事,且把專注力放在思考對策上。

  如今雍國果然趁機向東推進。短短三個月,已打下十餘座城池。因為楚軍主力部隊的退讓,守城的楚國官兵幾乎全部不戰而降,雍國傷亡很小。

  魏忌在心中默默推算雍國進攻魏國的日期。

  這一戰不可避免。

  魏國並不是懦弱懼戰的國家。

  若要打,勢必要打斷雍國的手腳,令他們不敢放肆。

  魏忌看向窗外。

  盛夏的庭院花開似錦。雖然這裡距離街市很遠,但他仿佛能聽到沿街食肆的叫賣聲,聽到孩童戲耍遊玩歡鬧嬉笑。

  魏忌收回視線,在殿內嗡嗡的議論聲中,他斷然道:「他敢來犯,我們就敢打!若要得太平盛世,必先經刀折矢盡、龍戰玄黃!」


  清亮的聲音在殿內迴蕩,掃去懼戰的頹廢之氣。

  年輕的魏王努力坐端正些,重重點頭:「那便請叔父執掌魏國五十萬兵馬,攻守進退,全憑叔父一聲令下!」

  不同於魏國臨戰辯議的緊張,此時雍國國都咸陽,石榴花盛開的小院落里,國之王后正同下人愉快閒聊。

  「敢說不像本宮?」

  姜禾佯裝發怒,瞪著眼前的少年。

  鄭靈哈哈大笑撓頭退後。

  沒想到師父不教兵法時,還挺有趣的。

  他想起一開始想要跟著她,是因為看她好難過,自己便莫名地很內疚,覺得只要她開心,自己老老實實,也行。

  現在好了,王后抱著小公子回來,臉上一直含著笑。

  這說明宮裡沒人敢惹她,朝政也順遂。

  「是不太像嘛,」鄭靈躲開採菱的追打,忍不住道,「他必然是像陛下多一些。如果像了王后,那就不是男孩了。」

  「你懂什麼?」姜禾用手輕點阿謙肉乎乎的臉,「都說兒肖母,本宮白生了個兒子。」

  阿謙剛剛學會坐,好不容易支撐著身子坐直,就被突如其來的手指點住,驚慌之下險些又歪倒在涼蓆上。

  這下連採菱也笑起來,遠處靜靜立著的僕役也跟著偷笑。

  只有靠牆駐守的郎中令軍,巍然不動好似高山。

  「宗管事呢?」玩鬧一陣,姜禾問道。

  「他啊,」采菱有些不自在地笑笑,「一聽說殿下帶公子回來,立馬跑了。」

  姜禾低下頭,眼帘微垂,黯然一瞬。

  說起來,阿謙已經出生半年,宗郡還沒有見過他呢。

  「采菱,」她忽然道,「你過來,本宮交代你個事兒。」

  宗郡就待在他自己的臥房。

  他是這座宅院的大管事,住下人庭院的上房。王后考慮到他眼神不好,甚至還給他配發了一名僕役。

  今日聽說公子殿下來,宗郡就連忙躲回屋子了。

  他相貌醜陋,怕嚇到半歲多的孩子。

  躲進來,又莫名其妙地坐不住。

  聽著前院熱鬧的說笑聲,他忍不住打開衣櫃,取出為小公子準備的撥浪鼓和錢串。

  撥浪鼓是在洛陽買的,用紅繩纏住木棍,防著硌手。

  錢串是這些年陸續收集的,各國的都有,用鐵絲串住,搖晃起來「嘩啦嘩啦」,很好聽。

  這兩件小玩具,他已經多次委託采菱送進宮。

  采菱拒絕,並且撂狠話說:「要送你自己送,這是王后殿下的意思。」

  宗郡嘆口氣,想著今日倒是可以叫鄭靈來送。

  「來人,」他喚道,「請鄭郎過來一趟。」

  僕役應諾離開,很快就又回來,臉上的表情也不太對。

  「找不到鄭郎。」

  「哪兒去了。」

  「哎呀宗管事,」僕役滿頭大汗道,「您就別擔心鄭家郎君了,王后殿下他們一起走了,就把公子殿下留在院子裡。這會兒正哭呢!」

  「什麼?」

  宗郡猛然起身,因為起得太快,唯一能看到東西的那隻眼睛有些脹痛。邁出屋子一步,便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哭聲。

  再走幾步,聽到哭聲很大,撕心裂肺的。

  「你們怎麼不哄哄。」他已經走出院子,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停下,又著急,又惱怒道。

  「奴婢們不敢接近,遠遠地哄著逗著,結果公子殿下哭得更大聲了。」

  不敢接近?

  是了。

  如果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大可以抱著哄一哄。

  但對方是雍國的公子,他們的碰觸和挑逗,都可能被視為僭越。

  阿謙的哭聲越來越大,宗郡再也顧不得什麼。

  他走出去,走到石榴花開遍的前院,看到地上鋪著蓆子,小公子坐在蓆子中間,哭得鼻涕落在圍兜上。

  距離他一丈多遠,許多僕役和婢女做出各種姿勢逗他開心,甚至還有人跪下來叩頭。


  但是都不管用,這孩子哭得更凶了。

  見到宗郡來了,僕役連忙退開。

  「宗管事快救命啊。」他們亂糟糟地喊,「暑氣正盛,哭出什麼可了不得。」

  宗郡連忙走上前去。

  他跪在小公子面前,用衣袖遮擋自己的半張臉,對哭泣的孩子搖了搖手裡的撥浪鼓。

  「咚咚咚……」

  小公子的手往前伸,有些好奇地握住撥浪鼓上下晃動,沒有響。

  於是他撇著嘴丟掉撥浪鼓,就要再哭。

  宗郡連忙又把錢串給他,這回接都沒有接。

  小公子的手努力向前伸著,扯住了宗郡的衣袖,把他的衣袖扯下來,在宗郡的小心遮擋下,還是看到了他的臉。

  宗郡不敢後退。

  小公子攥著他的衣袖,他若退,會把小公子帶倒。

  兩個人面面相覷。

  他看到小公子瞪著水靈靈的大眼,那眼睛很黑,瞳仁兒很大。他的眼中沒有害怕,只有一些好奇,還有一些……

  是喜歡嗎?

  宗郡想。

  然後他看到雍國的小公子笑了。

  鼻涕還在小公子的臉上掛著,然而他笑起來,笑得天真爛漫,笑得真摯熱烈。他的另一隻手伸出,抓在宗郡臉上。

  「啊嗚……啊嗚……」

  雍國的公子趙謙,樂不可支地往宗郡臉上抓著。他小小的身子坐著,頭卻使勁兒往宗郡的懷裡拱。

  「小殿下在說什麼?」

  淚水從宗郡臉上落下,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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