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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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陽君靜靜站在窗前。

  他今日午後小憩過,故而已經換了新的衣裳。

  月白和玄色交織的深衣寬袍,用茜紅束帶裹住腰部,讓龍陽君褪去了身穿紅衣時的明艷,多了幾分英氣勃勃。

  他沒有回答魏子佩的話,而是轉過頭看向窗外,看栽種在庭院裡的一棵銀杏樹。

  葉色金燦,在風中緩緩墜落。

  「子佩,」過了一會兒,龍陽君嘆息道,「本君是看著你長大的,何嘗不想你嫁於良人,琴瑟和諧呢?」

  魏子佩緊抿唇瓣不說話,生怕失去了警惕,被他蠱惑。

  「但是你看,」龍陽君伸手捏起窗欞上掉落的一片葉子,淡淡道,「冬天快到了,雍國北伐趙國的軍隊,也該回來了。」

  那片樹葉一半金黃一半黑褐,像是在最美年紀被拽入泥沼的女人,朽敗得令人心疼。

  雍國北伐的軍隊要回來了,然後呢?

  魏子佩的心有些顫抖,她小聲道:「雍國,勝了嗎?」

  「勝了,」龍陽君扭頭看她,眼中露出一絲難過,「你姐姐,長公主她,自盡而死。」

  「姐姐……」魏子佩手足無措地退後一步,半張著嘴,淚水傾瀉而出。

  她曾經希望兄長發兵助趙,被兄長拒絕了。

  七國之間混戰已有五百年,趙國與雍國也打過很多次。這一回,竟然被雍國踏入京都,逼死王后嗎?

  龍陽君神情冷肅道:「如果雍國下一個便與我魏國開戰,你嫁給姜賁,自然是好事一件。自從姜賁輔政以來,齊國百姓田產豐足家有餘糧。且齊國在魏國東面,魏國不愁退路,便可奮力與雍國死戰。」

  魏子佩緊鎖眉頭攥緊手指。

  是這樣的嗎?

  不止吧?

  「你們想要齊國的兵馬,對嗎?」魏子佩聲音平靜,心中卻忐忑不安。

  龍陽君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不可能!」魏子佩道,「他早就拒絕過我,而且他與安國公主姜禾比血親姐弟還要親近。姜禾如今已經是雍國王后,他不會做姜禾的敵人。」

  「是嗎?」龍陽君清冷一笑道,「本君倒不相信,夫妻之情,竟不如半路遇到的姐姐嗎?」

  夫妻之情,竟不如半路遇到的姐姐嗎?

  前往齊國使館的路上,魏子佩心中一直迴響著這句話。

  說起來她和姜賁第一次見面,姜賁就因為她責罵姜禾,用梨子把她打哭了。

  回想起來,他每次見到她,總是大喊她的名字,說話也很難聽。

  最早的時候,他甚至要挾說,要把她娶回家裡打。

  她和姜賁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是因為見姜賁在軍中運籌帷幄,她生出了崇拜;還是姜賁為了她不被姜禾責罵而袒護,她生出了感激呢?

  那姜賁對她,又是為了什麼?

  是因為她贈送的刀很快,保護了他;還是她翻牆去探病,感動了他呢?

  無論如何,他們之間的感情並不純粹吧。

  這樣的感情,如果丟掉,也不會傷心吧?

  姜賁少見地很安靜。

  他坐在几案前,認真在竹片上寫著什麼,寫錯了就拿起來丟掉。

  所以魏子佩到時,几案前已經丟了幾十根竹片。

  「你在做什麼?」她站在殿門口,鼓足勇氣揚聲問道。

  「禮單,」姜賁笑著對她擺手,「你過來,看看這些好不好。」

  魏子佩走近,姜賁鎖著眉慎重道:「魏國冬天冷,送貂皮和珍珠給你母親吧。我有顆黑珠子送給姐姐了,但是私庫里還有幾顆夜明珠,世間少有,應該不會被嫌棄。就是不知道該送什麼見面禮給你兄長。我原本想問問姐姐,又怕被趙政知道,出什麼亂子。所以這個還要問你。」

  原來是在準備禮單嗎?

  他的確是粗中有細的人,別人或許覺得他行止粗獷,但其實他做的事,從未出過差錯。

  他也不像自己,常常昏了頭感情用事。雖然聽說姜賁做質子時只知道縱情聲色,但自從她認識姜賁,就發現他連美艷的女婢都不會多看一眼。


  他是胸有丘壑、赤誠灑脫的男兒。

  這樣的他,這麼好的他,怎麼能讓他,在妻子和姐姐之間做出選擇,繼而痛不欲生呢?

  如果她魏國公主的身份帶給他的是桎梏,那不如,就讓他自由地……

  魏子佩拿起竹片,目光在上面掠過,手指握得太緊,以至於它們深深硌進她的手心。

  很疼。

  卻不如心疼。

  「姜賁,」她開口道,「你為什麼要娶我?」

  為什麼呢?

  似乎的確省略掉了什麼。

  姜賁有些發窘地丟掉毛筆,揉了揉頭。

  「我娶你……啊,」他尋找著藉口,「自然是因為你同我門當戶對,又……才貌雙全……而且你也到了年紀,不嫁給我,難道嫁給別人嗎?」

  魏子佩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微微搖頭。

  她在等他的真心話,不是隨意的糊弄。

  姜賁立刻急了,他擡手牽住魏子佩的衣袖,承認道:「我娶你,自然是因為心儀於你。」

  「那你心儀我什麼?」魏子佩窮追不捨。

  姜賁第一次跟人傾訴心意,有些笨拙,但足夠坦誠道:「心儀你維護兄長時,跟我維護姐姐很像;心儀你拔劍去守邊關時,跟我想要保護齊國百姓很像;心儀你總是有說不完的話,跟你在一起,熱鬧,不寂寞。」

  魏子佩緊抿嘴唇,為了忍住淚水,下唇被牙齒咬破。

  鮮血的味道那麼腥,那麼難聞,她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國家,一定要打到處處都是血。

  「姜賁,」魏子佩牽動唇角,露出一絲奚落的笑,「你這些心儀,我不稀罕。」

  在姜賁驚詫得由紅轉白的臉色中,魏子佩輕輕從腰間解下佩劍,丟在地上。

  那是姜賁的佩劍,是她在齊國時,親自從他腰間拔下來的。

  「啪」的一聲寶劍落地的巨響,震碎了姜賁殘留的疑惑。

  「你的劍,還給你。」她開口道,「齊國路遠,我不想遠嫁。」

  「你……」姜賁有些羞惱地上前一步,扯住了魏子佩的衣袖。

  魏子佩也上前,卻是從姜賁腰間抽出了她送給他的短刀,一刀割斷了衣袖。

  刀刃鋒利,割破布料的聲音,甚至都不太刺耳。

  「為什麼?」他問。

  他離她那麼近,甚至能看到她臉上細膩的皮膚,和微微顫動的髮絲。

  「就當你我,」魏子佩深吸一口氣,維持著她作為魏國公主的儀態,淡淡道,「從來都不曾見過。」

  話未說完她便轉身。

  深秋的陽光灑在她斷裂的衣袖上,也照亮了她臉上淌落的淚水。

  魏子佩向外走去,心情沉重,腳步卻飛快。

  她那片青色的衣袖,就留在姜賁手中。

  像一隻飛鳥斷掉的翅膀。

  棋盤上黑白兩子正廝殺到緊要之處,李溫舟進來稟報過密事,便立在趙政身後,靜靜伺候。

  「你弟弟被拒絕了。」

  沒想到趙政這樣的人,也會幸災樂禍。

  「臣妾的弟弟,」姜禾落子無聲,擡頭看向趙政道,「難道不是陛下您的……弟弟?」

  「如果是孤的弟弟,」趙政含笑道,「又怎麼會被拒絕?」

  這句話一語雙關。

  如果姜賁是雍國的公子,魏國急於拉攏,自然不會被拒絕。

  如果姜賁是雍國的公子,魏子佩也不會想到未來的難處,主動拒絕。

  「吃!」姜禾提掉幾顆子,視線離開棋盤,目色中忽然有了一絲憂鬱。

  「臣妾倒沒想到魏姑娘是這樣的人,倒是小看了她。」

  往日那個活潑咋呼的姑娘,也長大了。

  「阿禾你倒是讓孤贏一次啊。」趙政微微搖頭,輕輕把茶水遞給姜禾。

  「姜賁是個聰明的,他會想通。」

  會想通的吧。

  但是想通和放下,卻不是一回事。

  趙國代州城外。

  草木蕭疏,林中有將滅未滅的青煙升起。林邊窄小的道路旁,站著許多神情狼狽的士兵。

  士兵的最前面,一座新碑豎立在尚未長草的墳冢前。

  趙國公主趙遇雪踢開一根廢棄的箭頭,在稍微平整些的墓碑前,重重跪地叩頭。

  「母后,我與兄長無法為您收殮遺骸,只能立衣冠冢在此拜祭,望您不要生女兒的氣。」

  「妹妹不要再傷心了,」趙遇雪身後,一個年輕人把她扶起來,肅然道,「待兄長先在代州繼承王位,再集結兵力,奪回失去的疆土!」

  「兄長自便吧。」趙遇雪嘆息著起身,神情冷淡道,「不過我受不了代州的陰冷,要走了。」

  「你能走去哪裡?」趙國公子撇了撇嘴,「難不成要跑去魏國,求舅父來援嗎?母后在時尚且請不到他,更何況母后已經不在了。」

  「我不去魏國,」趙遇雪搖了搖頭,轉身看向南邊的方向,「我去,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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