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大婚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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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醒來的小丫頭臉上帶著疑惑的神情。

  她努力揉著眼睛,又拍擊額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公主殿下,奴婢不懂您的意思。」

  姜禾按住了她的手,正色道:「在岳山尋找神醫返回的路上,你問長桑君是誰,宗郡回答是扁鵲的師父。你就說扁鵲你知道,說姜大人告訴你扁鵲如何如何,對嗎?」

  姜禾深吸一口氣,雖然心中焦急,聲音卻更低更慢。

  「我父親他,為何同你講起扁鵲?」

  采菱思考著。

  她仍舊坐在地上,身體緊張,眼睛下意識向上看,眉心皺出淺淺的溝壑,顯得辛苦又著急。

  「別慌,」姜禾道,「父親在洛陽清醒後,便帶著你去大梁找我了。路上是遇到什麼,聽到什麼,才說起神醫扁鵲嗎?」

  遇到什麼,聽到什麼?

  她記得姜大人教她如何駕車,如何在野外生存,遇到男人靠近,要把自己搞得髒兮兮的,抹一臉灰。

  男人!

  「我們遇到了陛下!」

  采菱忽然大聲道,她的雙手猛然拍打地面,因為想起這件事激動萬分。

  「趙政?」姜禾確認道。

  「是!」采菱連連點頭。

  這件事姜禾知道。

  父親臨死前,告訴她說在來的路上見過趙政。

  父親還說或許過不了多久,華夏有望一統。

  那時候父親後背中箭性命垂危,他們沒有機會說更多的話。

  而這之後,姜禾也沒有問過采菱關於父親的事。

  或許疏漏,便在於此。

  「你把父親同你說的話,詳細告訴我。」因為太過緊張,姜禾的手有些顫抖。

  「那時候是在船上……」

  采菱臉上已經沒有了睏倦中的睡意,她仔細回憶著,事無巨細講給姜禾聽,就連黃河的浪花有多高,都說得清楚。

  「原來阿禾也認識他啊。」

  獨臂的中年男人立在船頭,風浪很高,他卻巋然不動,像一座挺立的高山。

  「是認識,還很熟呢。」

  采菱在旁邊抓緊繩索,勾著頭看姜安卿的神色。見他清俊的臉上時而愉快,時而又有些悲憫。

  「丫頭你聽說過扁鵲和蔡桓公的故事嗎?」

  采菱茫然搖頭。

  怎麼突然提起扁鵲了?

  姜安卿講起扁鵲的故事,講完了問:「你知道蔡桓公為什麼不相信扁鵲說他有病嗎?」

  「肯定是蔡桓公傻。」采菱答道。

  姜安卿笑得和煦,他聽著艄公的槳板劃開水面的聲音,正色道:「因為他不講國君發病的原因,他只是說『君有疾在腠理、在肌膚、在腸胃』。」

  「那他為什麼不說呢。」采菱似懂非懂問。

  「因為發病的原因,根本就不重要。」姜安卿回答道,「有的病,胎兒時就藏在身上了。後來不管多麼錦衣玉食養著,都會出現。」

  「奴婢覺得大人說的不對,」姜安卿溫和大度,采菱也敢暢所欲言,「我們那裡,如果凍得咳嗽,跟熱得咳嗽,醫治的方法是不一樣的。」

  姜安卿搖頭看著采菱,雙眼空洞,卻像點燃著一堆篝火:「采菱你記得,治病之道,望聞問切是為查看病情,斟酌用藥,卻不是為了尋根究底。莫要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奴婢不懂,」采菱嘻嘻笑起來,「而且奴婢又不給人看病,奴婢伺候好大人就行了。」

  姜安卿點頭。

  他「看」著波瀾壯闊的黃河,若有所思地重複道:「發病的原因,根本就不重要。不知道他們懂不懂。」

  說了那麼些,采菱的額頭有些冒汗。

  她看到姜禾在她面前緩緩起身,因為腿腳酸麻,順勢握住了垂掛珍珠的帳幔,引起一片細微的響動。

  她其實不懂。

  不懂姜大人說的話,也不懂那些話對於如今殿下的困局,能幫到多少。

  但她看到了姜禾眼中的震驚。


  那震驚像是看到泰山崩於眼前,參天巨樹被連根拔起,沙石飛揚塵土四濺間,聽到遠處水聲,見一輪紅日在東方升起。

  光芒萬丈。

  姜禾起身後退,身子撞到屏風才停下,看著采菱道:「我父親說,發病的原因,根本就不重要?」

  「是這麼說的。」采菱點頭確認。

  「發病的原因不重要。發病的原因,不重要。」

  姜禾喃喃重複著這句話,猛然轉身向几案走去。

  趙政六歲便離家為質,從那時起,陪伴他的御醫們除了治療日常出現的病症,便是為他解毒。

  宗郡曾經說過,那些毒常常藏在你會大意的任何地方。

  在花粉里、在香料里、在篝火里,甚至在下雨天打開的一柄傘里。

  夾竹桃、曼陀羅、烏頭、番木虌、白果……

  每次中毒,御醫們就解毒。

  解到最後,殘毒引起心脈遲緩之症,御醫們就行針熬藥,解殘毒。

  但父親他說,發病的原因不重要。

  那是不是說:事到如今,醫治趙政,重要的已經不是解毒!

  而是——

  從心脈遲緩的病情下手,切中要害,對症下藥!

  几案上厚厚的藥方被姜禾翻起。

  「健脾養胃方、喉中熱腫方、兩目夜不見物方、赤白汗斑方、黃水羊胡瘡方、小兒蛇皮癬方、婦人無子方……」

  她口中念著,一張張看過放在一邊,因為動作太快,那些藥方甚至飛起來,在燈火朗照下緩緩墜地,像一隻只棲息在屋內的白鴿。

  「我記得有,記得有……」

  她念著,看著,自語著。

  終於,姜禾的目光停在一處,不動了。

  白色的絲帛上,寫著那方劑的名字。

  「心脈遲緩嘔血生痛方。」

  姜禾瞪大眼睛,以免自己的淚水滴落下來,模糊了字跡。

  「豕心一個,切開,放入蓮子芯十個,綠豆皮四十個……」

  她念著,一遍又一遍。

  這些方劑她已經看過很多遍,但卻不能完全背誦。

  她要背下來,背下來,才不會出錯。

  「公主殿下……」

  自從跟隨姜禾,他們曾經遇到過刺客,更曾直面戰爭。無論發生何事,殿下都沒有如此激動過。

  姜禾的神情讓采菱有些擔憂,她站在几案前,喚了好幾遍,姜禾才擡起頭。

  「采菱,」喜悅的淚水從姜禾清澈的眼睛中滾落,「我有辦法了。」

  「殿下,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姜禾把藥方放下,雙手捂著自己的眼睛冷靜一刻,點頭道,「正是這樣。我不再想如何解殘毒的事了,就按爹爹說的,只治療眼下的病症。眼下他的心跳快要停止,那便只治療心臟。」

  發病的原因不重要。這麼多年,跟隨趙政的御醫陷入了有毒解毒的思維困境,這才對病情束手無策。

  不過就算他們想到,恐怕因為沒有長桑君的藥方,也很難下手。

  姜禾淚中含笑道:「方劑里的藥物都不難找,難的是熬製的時間太長。我來熬,我來守著。」

  宗郡已經不能辨別毒藥了,大婚前的宅院太亂,她要自己守著藥爐。

  姜禾說著大步向前,推開屋門向外走去。

  外面燈火通明,僕役婢女們小聲說著話,捧著光彩亮麗的嫁妝穿梭而過。

  他們是在宗郡的安排下,準備大婚的事宜。

  然而姜禾已經顧不上這些。

  她要買藥,要熬藥,要治好她的國君陛下。

  八月初九,雍國陛下大婚。

  從齊國送來的嫁妝,由一百輛馬車拉著,轟動京都。

  「同樣是齊國的公主,上一回可沒有這麼多吧?」

  在酒樓里遙遙望過去的百姓中,有人這麼議論。

  「那是!上一回她齊國公主,也沒有輔政公子親自送嫁啊!」


  聽到這一句,身穿齊國服飾,努力讓自己神情冷肅的姜賁,忍不住在馬上笑了起來。

  人群中又有人道:「安國公主跟別人可有所不同,公主殿下文韜武略得陛下青眼。你們看看,這一回不僅僅是宗族,就連朝廷大臣,都站在御街上迎親呢!」

  姜賁頓時又坐得直了些。

  他裝作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衫,咳嗽一聲,問道:「吉時該到了吧?」

  吉時的確到了,可公主殿下居住的宅院仍然關著門。

  雍國國君迎娶姜禾的隊伍在長街停下,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頭。

  可是隊伍卻是安靜的,沒有人敢大聲喧譁。

  王宮裡,遲遲等不到消息的趙政眉頭微蹙起身。

  「殿下說讓再等等。」

  李溫舟上前稟報過。

  「哪裡有這樣的?」

  雍國太后有些惱了。

  「且不說錯過吉時被祖宗怪罪,就說陛下每日也清醒不了多久吧?」

  幾位留在宮中的近臣和王室宗親竊竊私語,雖然沒敢責怪姜禾,語氣卻越發不夠友善。

  趙政面色清冷,淡淡道:「孤的確是不能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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