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楔子:通往世界盡頭的航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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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2章 楔子:通往世界盡頭的航路(3)

  楚子航無話可說,文森特在這方面太過高估他。作為一個理科男,楚子航對油畫的理解能力,跟愷撒對漫畫的理解能力差不多。他從那幅畫中沒有感觸到什麼偉大的靈魂,只是覺得畫家在繪製那幅作品的時候處在某種極度神經質的狀態,近乎瘋狂。

  換句話說,這應該是幅瘋子畫出來的畫,難怪希特勒喜歡,文森特也喜歡,文森特在納粹黨里也許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可瘋癲倒是跟黨首有一拼。

  「元首說,那是一座真實存在的島!」文森特忽然身體前傾,神情極度詭秘,「那座島在神話中的名字……叫阿瓦隆!」

  楚子航一怔,這個故事越來越離譜了。

  阿瓦隆他是知道的,那是凱爾特神話中的一座島嶼,跟英格蘭歷史上那位偉大的君王亞瑟有關。

  根據吟遊詩人們的說法,阿瓦隆是位於世界北方的島嶼,是被精靈之力守護的島嶼,迷霧和沼澤圍繞著它,只能劃著名小船抵達。亞瑟王戰死之後,屍體乘著小船前往阿瓦隆島,到達那裡之後,他就將死而復生。阿瓦隆島上的時間是不流動的,因而它是永恆的,它既是死亡之島又是生命之島。

  這種神話無法考證,但即使世界上真有一座名叫阿瓦隆的小島,它也不該在北極圈內,否則亞瑟王要從英格蘭出發前往阿瓦隆島,就得乘坐一艘YAMAL號這種破冰船。

  「所以你一直在尋找阿瓦隆島……或者叫死亡之島?」楚子航暫時還只得跟著文森特的神經病思維往下走。

  「是的!是的!是的!」文森特大聲說,「這是為了偉大的帝國!阿瓦隆島,那是偉大帝國的最後希望!」

  「你怎麼知道那座島——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話——在北極圈內?」

  「嘿嘿!」文森特面露得色,「元首是近代史上最偉大的神秘主義研究者啊!全世界最好的巫師和通靈師都效忠於他。他曾經擁有那支刺死過耶穌的『命運之矛』,也曾派遣黨衛軍的精銳趕赴西藏調查永生的秘密!沒有人像他那樣了解這個世界的本質,就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根據對凱爾特古代石刻的研究,阿瓦隆島就位於這個海域,連經緯度都能推算出來!也是他告訴我,世界上可能存在一個特殊的族群,他們身上流淌著古神的血,他們擁有特異功能,甚至能夠呼風喚雨!根據元首給我的線索,我才找到了卡塞爾學院的蛛絲馬跡,可我深入研究之後發現你們比元首想得還要閃耀……」

  「這跟主題無關,繼續說阿瓦隆島,為什麼你要去那裡?」楚子航趕緊打斷。

  文森特的眼中忽然泛起了淚花,他起身走到那幅畫旁的祭壇前。

  楚子航一進門就看到那個小祭壇了,它其實是個在牆上挖出來的洞,洞的上方帶著弧度,洞壁上是拉斐爾那幅《西斯廷聖母》的複製品,旁邊放著兩支白銀燭台,兩支燭台中間,是個黑色的匣子。

  莊嚴肅穆地行禮之後,文森亞特端起那個黑匣子返回楚子航面前,緩緩地打開匣蓋:「為了……復活元首!」

  黑色的天鵝絨上,擺放著一顆白色的骷髏頭,頭頂上用白銀燙著納粹的卐字徽章,旁邊還有「Adolf Hitler,20/04/1889-30/04/1945」這行小字。

  「希特勒的……頭蓋骨?」鎮定如楚子航也呆住了。他只是來做些調查問些問題,沒想過要在這個聖誕節有任何奇遇,但自從他踏入這艘船的第11層,就不斷地遇到古怪古怪更古怪的事。

  文森特深吸一口氣,滿懷激情:「是的!這就是20世紀的偉人、第三帝國的締造者、德意志的救星、亞特蘭蒂斯的繼承者……」

  楚子航不得不打斷他:「阿道夫·希特勒是麼?」

  「是的!這就是當年我拼著命搶救出來的、元首的頭蓋骨!元首的智慧和靈魂都附在上面!我要帶著它去阿瓦隆復活元首!」文森特說著流下淚來,「元首啊!是文森特沒用啊!這麼多年還沒找到阿瓦隆!」

  楚子航在心裡嘆息……這個第三帝國的神經病餘黨沉浸在復活希特勒的幻想里,世界觀完全是扭曲的,難怪他會相信那個奇怪版本的《卡塞爾學院英雄列傳》。

  「是的,」文森特顯得很沮喪,「元首曾經跟我說,根據對凱爾特神話的研究,阿瓦隆島每年只有一天會對外界開放,就是每年的12月25日。所以我租了這艘YAMAL號,每年都在這片海域巡弋。可這片海域裡並沒有海島,只有沒完沒了的浮冰。」

  楚子航心裡苦笑,一座只會在聖誕節對外開放的島嶼,那種東西在遊樂園裡被稱作「聖誕節特別節目」。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文森特重又振作起來,「現在有你們加入,我相信我一定能在有生之年找到阿瓦隆!你們是古神的血脈!你們能呼風喚雨!您剛才那招叫什麼來著?意念爆破?真是太帥了!能有你們加入復活元首的陣營,元首一定很開心!」他捧起那顆也不知是不是希特勒的骷髏頭,熱淚盈眶,「元首!我都能看見您笑了!」

  楚子航冷眼看著這個瘋子哭哭笑笑。卡塞爾學院當然不會對復活希特勒感興趣,學院其實是誤會了文森特的目的。

  格陵蘭海是學院最關注的幾個區域之一,因為那起令學院遭受重創的神秘事件「格陵蘭事件」就發生在這個海域,執行部部長施耐德教授聲稱他在冰海深處見到了龍,高階的巨龍,甚至某位龍王!

  之後的十年,再沒有人報告過那條冰海巨龍出現,但它的陰影存在學院高層的心裡。而YAMAL號總在格陵蘭海附近巡航,很明顯是在尋找什麼東西,於是楚子航奉命登上YAMAL號調查,沒想到其實是個腦子完全混亂掉的納粹餘孽想要復活他的元首。

  「你認為我們也想找阿瓦隆島?甚至會幫你復活希特勒?」楚子航覺得可以結束這場對話了,白跑一趟毫無收穫就算了,不要耽誤他按時睡覺,他不喜歡生物鐘被打亂。

  「當然!」文森特眨巴著眼睛,「你們當然會幫助我!元首是20世紀的偉人,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格局!元首還是偉大的軍事家,發明了閃電戰和集團化坦克戰!元首還是偉大的科學家,沒有他就沒有飛彈和虎式坦克!原子彈最早也是我們德國人研究的,只是被那幫美國小子剽竊了創意!我跟你說連UFO都是……」

  「聽著!世界上沒有阿瓦隆,也沒有任何關於人類死亡之後可以復活的記載!」楚子航打斷了他,「你的元首神志不正常,他的話沒有任何可信度,而且還是由一幫巫師和通靈師推測出來再告訴他的。」

  文森特一下子呆住了,就像被成年人打碎了夢想的小孩子似的,目光呆滯,接著他顯而易見地憤怒起來,怒視著楚子航,攥著拳,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可你們就是證明啊!」他忽然又軟了下來,帶著祈求的神情,「元首說你們是存在的,你們就真的來到我面前了。那元首說阿瓦隆是一座真實存在的島,你們為什麼不相信?」

  楚子航愣住了,從某個角度說,文森特說得也不是全無道理,比起那個什麼阿瓦隆島,龍類與人類的混血後代聽起來也夠荒誕的。如果荒誕的命題A是能被證實的,荒誕的命題B為什麼就一定是虛假的呢?

  他看著文森特,忽然間沒有那麼討厭這條老黃鼠狼了。按照文森特自己所說,納粹的第三帝國覆滅的時候,他只有二十歲,是納粹黨里最不起眼的小人物,只不過是因為接近希特勒而自以為是。他整個世界觀都是在納粹的薰陶下養成的,納粹滅亡了,希特勒死了,他的世界一下子就崩塌了,所以才會沉浸在復活希特勒的幻夢裡。對別人來說第三帝國是地獄,對他來說第三帝國是天堂,只有在那個高懸卐字旗、黨衛軍皮靴咔咔作響的世界裡他才能找到自己。準確地說文森特是個精神病人,一個人生完全錯位卻又極度偏執的精神病人。

  每個人都可能成為這樣的精神病人,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唯一的一個東西能讓你覺得有依靠,你也會不停地找、不停地找……直到再也爬不動。

  他站起身來,將那些本票收回皮箱裡,拿出手機給那幅《死亡之島》拍了張照片,這些回去都是要放進報告書里呈交給學院的。

  「我想你真正需要的,是個心理醫生。」他轉身離去。

  「請等等!請等等!神秘的瞳術師,請千萬聽我說完!如果你們能幫我復活元首,元首會慷慨地報答你們!元首當年還有很多寶藏藏在世界各地,只有他知道那些寶藏的開啟方法……元首還會建立起新的帝國!到時候你們都是帝國元老院的成員!」文森特慌了,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想要挽留他。

  楚子航半轉身,手掌在身後輕盈地切過,一道矇矓的火影隔開了他和文森特。這也是他對「君焰」控制力上升後的新技巧,在指定的空間裡製造一道很快就會熄滅的高溫火焰,類似魔法書中的「火牆」。

  「這個世界再也不會屬於你的元首,死去的人就該沉寂,無論他是否偉大過。」

  走到門邊的時候楚子航最後一次回頭,看見淚流滿面的文森特跪倒在那道火影之後,手捧著那顆燙了銀的骷髏頭。

  薩沙把楚子航一直送到大廳,告別的時候薩沙的表情倒是蠻歡快的。

  「我也覺得船長需要找個心理醫生!」薩沙聳聳肩,「可他那蠻橫到不行的樣子,平時誰敢勸他呢?我們都是他的雇員,他說什麼我們就裝得相信什麼啦。」


  「他跟你們說了他為什麼要找那個島嶼麼?」

  「說是希特勒的寶藏在那座島上,這故事聽著可真玄,不過船長付錢很爽快,你們也知道的,我需要錢。」

  「這個我真不知道。」楚子航老老實實地說。

  「哦,我有個前妻啦。」薩沙嘆了口氣,這個滿臉鬍鬚的中年男人少見地流露出落寞的神情,「跟我離婚後她遭遇了車禍。你知道的啦,我們俄國人愛喝酒,喝醉了就稀里糊塗撞在車上了。現在她成了植物人,我得賺錢供她住醫院。」

  「前妻麼?」

  「是啊,說起來我這輩子也喜歡過好些女人,跑船的人到哪個港口不是尋歡作樂呢?船上太寂寞啦。」薩沙撓頭,「可那是唯一一個計劃過要跟我生孩子的女人啊!要是真能找到那個島也不錯,分了希特勒的寶藏,娜塔莎這輩子住醫院的錢都有了。」

  「不耽誤您的時間了,要是有空可以來船長室找我喝酒,我可不是說上面那間船長室啊。」薩沙摘下自己的船長帽,沖楚子航揮舞道別,「文森特船長大概得休息上十天半個月才能指揮這艘船了。」

  薩沙走了,楚子航獨自站在人流中,滿耳都是老虎機吐硬幣的聲音、籌碼撞擊的聲音、調酒師搖晃冰塊的聲音、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客人們還在興奮地議論那場世紀豪賭。

  薩沙並沒有派人尾隨他,這一點楚子航很確定。此時此刻在這間大廳里沒人認識他,他又回到了慣常的狀態,拎著執行部配發的箱子,肩上掛著刀袋,滿世界行走,處理一個又一個任務,沒人知道他是誰。

  從日本回來之後差不多已經過了一年的時間,一年裡他只回過學院本部兩三次,其他時間裡都過著如此的生活。多數學生直到四年級才加入執行部實習,但他只用了兩年半就完成了全部學分,剩下的時間全都是實習。

  學院為他選擇的實習地位於挪威首都奧斯陸,那是個優美而寂寞的城市,寬闊的街道上看不見什麼人,因為接近北極圈,它在冬天的日照很短,太陽出來之後幾小時就落山了,有時候黑夜簡直像是永恆的。生活在那種城市的人都學會了喝兩口酒,睡前不喝點酒生物鐘就會混亂,楚子航也不例外。他學會了用湯力水和金酒調製雞尾酒,對著夜幕下的城市一杯杯灌下去,然後倒頭就睡。

  他走到吧檯旁邊,示意侍者給他一杯Gin&Tonic,就是他自己經常調製的那種廉價雞尾酒。

  「Merry Christmas!」香檳酒開瓶,一群人振臂歡呼。

  「希望聖誕老人從煙囪里扔給我一個性感的未婚夫!我希望他會拉大提琴,有一點點絡腮鬍子!」女孩閉著眼睛許願。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背景音樂是那首熟悉的聖誕歌,在中國的大城市,聖誕來臨的時候滿街也都是這首歌。

  男孩在燭光下打開了絲絨的首飾盒,鑽石戒指反射著璀璨的光。女孩尖叫出聲,男孩就勢跪在她的長裙下向她求婚。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為了賭錢而上這艘船的,去北極圈過聖誕本身就是很浪漫的事。

  聖誕老人打扮的侍者穿著鯨骨裙為這對情侶祝福,酒杯里斟滿了粉紅色的香檳。

  這個世界很好很歡樂,只是跟楚子航有些距離,他慢慢地喝著那微苦的液體,回想那個在北京度過的聖誕節……那天路明非和芬格爾說要去西單的天主教堂過聖誕節蹭聖餐吃,楚子航沒去,他說他得去幫一個朋友看家。

  他拿著那柄銀色的鑰匙,來到那個老舊的小區,打開那扇塵封已久的門。夕陽滿屋,空氣中滿是灰塵的味道,屋子裡還殘留著那個憑空偽造出來的女孩的氣息……他覺得很累,於是躺在了唯一的床上,醒來的時候,屋裡一片漆黑,窗外也是響著這首《Jingle Bells》。

  那以後他再也沒過過聖誕節,也不是故意不過,就是忙忙碌碌地錯過了一個又一個聖誕節。

  今後的很多年他可能都會過這樣的生活,陪伴他的只有手提箱和刀袋。這是他想要的生活麼?楚子航不確定。

  最初是為什麼要找卡塞爾學院呢?是為了給父親復仇,想著只要能進入混血種的社會,就總能找到奧丁。但奧丁從此消失了,再也沒有關於他的線索。

  耶夢加得也不在了,那個如影隨形、陪了自己很多年的女孩,坐在吧檯邊總覺得她還會忽然走進來,吸引所有人的視線,然後在你身邊一屁股坐下,雙手撐著椅子盯著你的眼睛看,說,你要不要給我買杯喝的呀?

  那些年裡他認識的到底是夏彌還是耶夢加得,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執行部的任務中當然不乏有趣的,可更多的時候都是例行公事。再過半年他就徹底畢業了,成為執行部的正式專員,繼續駐紮在奧斯陸分部或者被分派到韓國分部——據說韓國分部非常期待他的加入,因為韓國分部同時還兼營演藝事業,出過好幾個天團,韓國分部覺得他有這個潛力——再就是全世界流轉,成為應付突發事件的特派專員。

  然後呢?然後就是升為資深專員,再升為副部長、部長,學院這套組織方式跟政府部門沒什麼兩樣,而他會越來越像個公務員。

  他會一天天地慢慢變老,也許這輩子都找不到奧丁,也遇不到下一個夏彌……這麼回想起來,在日本的那段日子雖然很狼狽但也蠻開心,有那麼幾個下雨的晚上他們在高天原的浴池裡泡澡,拆客人送的禮物,路明非抱怨說愷撒的雪茄太嗆人,愷撒說楚子航你泡澡就不要帶刀了好麼?楚子航枕在刀鞘上,聽窗外的雨聲……他忽然有點想念愷撒和路明非,可那之後差不多過去一年了,愷撒也跟他一樣去了某個分部,再想聚一起泡澡是很難了。

  聖誕老人開始送禮物了,多數遊客都離開賭桌過去湊熱鬧。Gin&Tonic也喝完了,趁著酒意正好回去睡覺。楚子航把一張十美元的鈔票壓在杯子下面,說聲「不用找了」,起身離去。

  他和人潮移動的方向相反,背後傳來大家齊聲合唱的聖誕歌: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horse open sleigh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歌聲像是海潮,海潮就要把他淹沒,海潮中有人看著他的背影,她的目光也如潮水。

  楚子航忽地站住了,猛地轉身,張口結舌:「夏……」

  他感覺到了熟悉的目光,這一刻,這個巨大的空間裡,就只有他和那道目光。那道如白色潮水般的目光,把他的腦海洗得一片空白!

  人們都聚在那棵高大的聖誕樹下唱歌,燭光照亮了每個人的眼睛,他們的眼睛是深藍色的、綠色的和玳瑁色的,卻沒有楚子航熟悉的那雙黑色眼睛,在他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根本沒有中國人。

  楚子航足足站了一分鐘之久,然後無聲地笑了笑。

  這種日劇里經常出現的情節居然會發生在他身上,人海中偶爾有個背影讓你覺得眼熟,你不顧一切地奔過去,在背後喊他,等那人轉過頭來,卻是一張陌生的臉。

  心裡有事的時候,人人都會自作多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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