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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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候似乎到了。

  但做貫和事佬的裘元魁此時偏偏做不下去,只覺得今日一人站在堂下既是形單影隻,又是首當其衝,若再和稀泥便會背叛心底的什麼東西,光想著便心頭髮緊。

  「陳司馬。」

  他看向行軍司馬陳彥。

  「今日晁字營下犯禁者,按軍法何罪?」

  「回百勝公,今日犯禁者三十九人,其中一位軍侯,三位隊正,外加主犯七人共十一人當斬,其餘鞭刑。」

  陳彥拱手便回,不假思索。

  晁崢聞言怒視於他。

  裘元魁負起雙手,片刻後說道:「得按軍法來。」

  晁崢聽完猛地站起。

  「某家不服!」

  他的聲音高揚,傳至庭院之外。

  「百勝公,猛子跟我五年,奉行大義抗擊暴政,血火里來去從不皺眉頭,這才坐了軍侯的位置;今日他縱然有錯,何以與百戰功勞相抵?」

  這話卻把裘元魁問住。

  百勝軍強攻雲嵐本是突然,在座這幾位先天大豪以及麾下生力軍更是號召的主要響應者。

  他們毫無疑問是有功的。

  裘元魁明顯踟躇。

  「百勝公,橫豎事也不大;風家餘孽未滅,何必大作文章?」

  蘭亥將他的遲疑看在眼裡,出言勸道。

  晁崢早已篤定裘元魁不會動手,再瞥了眼古意新,見身披新傷的槍魁默然抱槍坐在一角像尊雕像般只聽不說,肩上頓時輕了三兩。

  經年的交情、大義的名分、人脈、資歷、大局……

  百勝公已被重重枷鎖套牢,而徐運濤作為天風軍叛將更沒有強壓各義軍的分量。

  但在座偏有外地來的不吃這套。

  「獻鶴霞滿天果然不副俠名。」

  洪範端坐圈椅,雙手拄著明神刀柄,突地開口諷刺。

  「但我有一事不明,今日那軍侯的百戰功勞,在閣下眼中不知能姦污幾位女子,抵百姓幾顆人頭?」

  「若要論功勳,風氏祖上能論的難道不比在座各位多嗎?」

  蘭亥面色陡變,一時回不出話。

  「赤沙這是要過問某家弟兄的事?」

  晁崢露齒冷笑。

  「不,我要過問的是你的事。」

  洪範凝眸直視他。

  「放縱手下搶掠,怯戰敗壞戰局,不聽徐帥軍令。」

  「晁當家要不也數數自己的功勞?」

  晁崢吃洪範逼視,有些笑不出來了。

  「赤沙說得輕鬆,兒郎們打不動了還不能緩上一緩?」

  他強自詭辯。

  「你莫胡攪蠻纏,壞了義軍大好局面!」

  洪範聞言,怒極反笑:「天下皆知鐵掌開山眼裡容不得沙子;若段大哥還在,我猜你沒膽子說出剛剛那番話!」

  「你莫扯鐵掌公的大旗……」

  晁崢本能回道,冷不丁想到段天南棺槨還停靈在後堂,口中便發乾,說不出下半截話。

  場面冷了片刻。

  「今日之事,晁當家須得給出個交代。」

  洪範不耐,出言威逼。

  「涼州小兒,你在威脅我?」

  晁崢眉頭擰起。

  「我血屠手的名號難道是嚇出來的?」

  「某家今晚過來是尊百勝公義氣,你既不知好歹,我便放下話——今後義軍大會,有你洪範便沒有我晁崢!」

  他把話說完轉身就要走。

  「晁崢!」

  洪範起身喝令。

  「今日你違抗軍令、當面不尊,事情未了若敢出這堂下,便是負罪而逃。」

  「勿謂言之不預!」

  晁崢腳步微頓,偏頭回看洪範,見後者眸子被純色眼白圍著,映著火光仿佛灼碳,散出實質性的壓力。

  他口稱洪範小兒,心頭卻知此人獨沖罡風、手刃暴君,不管是論膽魄還是論能為,都毫無疑問是九州年輕一代數得著的。


  他主動避走,正是為了避免進一步激化矛盾。

  但晁崢沒想到洪範竟步步緊逼丁點不讓。

  情勢猛地緊張,譬如出鞘半寸的劍刃。

  血屠手乃是淮陽國聲名赫赫的綠林豪傑,身負先天三合武道,眾目睽睽下無論如何也慫不得。

  「洪範,三郡可不是西京!」

  他咬牙喝道,硬著頭皮出了庭院。

  洪範沒有動。

  廊下抱槍、默然聽眾人爭吵一個時辰的古意新卻驟然頓下槍尾。

  「篤」一聲鈍響。

  晁崢方跨至門外,聞聲頸後發涼,匆忙駐步回首,正見古意新抬眼,用乾涸枯烈的目光朝自己看來。

  這一剎,庭中空氣仿佛有電流躥過。

  「槍魁……」

  晁崢張嘴欲言,話未說完,一點流星似的鐵芒已然逼至面門。

  小半個時辰後。

  血屠手的屍首已被抬下,幾位士兵正提著水桶沖洗庭外染血的地磚。

  諸位義軍豪帥們或驚或懼,對今日之事再無言語,陸續散了。

  此時月光衰微,火燭也燒了大半,盛夏的中庭卻多了幾分清寂。

  「今日之事多謝二位老弟,彼時我卻是扭捏了。」

  裘元魁低聲道。

  猶豫片刻,他又忍不住補了句。

  「但當場打殺了血屠手,恐怕傷了與其他義軍的和氣。」

  洪範聞言搖了搖頭。

  「裘公多慮了。」

  「風間客既死,淮陽國祚便是風中殘燭,而不論風氏餘孽的下場如何,未來的三郡都容不下什麼義軍了。」

  「裘公與徐帥不妨多想想之後的事情。」

  他話說完略一拱手,旋即與古意新結伴離去。

  庭院越發的空。

  徐運濤默然嘆氣。

  裘元魁望著院中喬木在天人五衰時凋盡的光禿枝幹,卻是有些茫然了。

  ······

  六月二十七。

  雲嵐破落如昨,破曉時開始下起小雨。

  卯時正(早六點),義軍冒雨造飯,半個時辰後整軍出營。

  將士們披掛整齊,穿過北城濕漉漉的大道,見街口處新搭起個木台。

  台上晁字營犯事的十一人倒縛雙手跪成一排,頭顱俱被摘下,工工整整擺在自個身前。

  這些人約摸是日出時受的刑,脖頸斷口處的皮肉收縮發白,已流光了血。

  徐運濤戴著斗笠,看著聯軍兵力在岔口分流——百勝軍走中,傾玉劍往右,而左翼依舊是紅霞軍與晁字營。

  昨夜,散會後的蘭亥坐立不安,半夜又尋回大營表白心跡,只不過找的不是裘元魁而是古意新與洪範。

  大軍逼入東城,腳步混淆雨聲。

  相比昨日,雨水消去三分酷暑,卻增添七分潮悶。

  軍陣將接。

  洪範提刀駐步,視線穿過蒙著層水膜的青磚牆瓦看向數十丈外的敵軍防線。

  木拒馬架在街心。

  重甲槍兵的密集陣抵在後頭。

  兩側,屋脊背後露出斗笠的尖角與弩手麥芒般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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